阿绪觉得这个时候的白莲清脆弱的让人怜悯,事实上一直都这么觉得,只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背上,他的背很消瘦,阿绪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手法温柔。就像小时候苗姑安慰她时所做的那样,每次她都会觉得踏实和心安。她想要把这种感觉传递给白莲清。
  过了不知多久,白莲清缓缓放开了阿绪,柔声问她:“有没有受伤?”
  阿绪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左手伸到了他面前,撩开衣袖:“擦破了一点皮,小伤不碍事的。昨天阿爹已经找大夫给我医治过了,说只要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可白莲清还是不放心,坚决要亲自查看一下。他把阿绪手上的纱布拆开,检查了一下伤口,在确定伤口确实不深之后,面上紧绷的神情才稍作缓和。他仔仔细细涂好药膏后才重新替她把纱布包扎好,这一切的过程他都做得细致周到,无微不至。
  阿绪心里甜甜的,看他手法像模像样的,甚至比昨天替她医治的老大夫还要熟练。阿绪心里生气好奇心:“你还会医治伤口啊?我还以为你只会读书呢。”
  白莲清笑笑:“干爹从小管教的极严,所以什么都会一点,但也只是一些皮毛而已,学术有专攻,博而不精罢了。”
  能做到这种程度还说是博而不精,这种说法可真是谦虚。
  阿绪发自内心地羡慕他:“好了不起啊,话说回来,你干爹还挺疼你的。”
  “好了。”白莲清示意她已经包扎好,他一边纱布和药膏一边淡淡地说,“你会羡慕那是因为你没有体会到其中的痛苦和不堪重负的重担。”傅太师对他越是疼爱有加,他便会感到越来越难以承受。他不过是一个收养而来的孩子,傅太师的爱让他有负担更是正常不过的了,这是一个凡是有担当的人都会有的想法,更何况是自尊极强的他。
  傅太师一边对他疼爱有加,一边却又是对他极为严苛的,严苛到他从小的生活就是乏然无味的。他的生命里只有一尘不变的白色,前方的道路全有傅太师替他铺砌好一一安排妥当,他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他的未来一眼便能望到尽头,可这些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直到遇见到阿绪,她无拘无束,敢爱敢恨,她是与他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那样鲜明生动,吸引着她。接近她,他的生命好像也变得斑斓起来了,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最后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
  阿绪对白莲清忽然说出的话感到疑惑,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只能“吱——”的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阵微风拂了进来,让人瞬间清明,白莲清也因此猛然回过神来。
  是苗姑端着药走了进来,推到阿绪的面前,阿绪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趁热把药喝了。”
  阿绪一脸的不情愿:“我手上的伤根本不碍事,为什么要喝药。”
  白莲清偏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这药一定要按时喝。”傅太师还在家等着他回去负荆请罪呢。
  阿绪点点头:“你干爹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白莲清笑了笑,微微垂眸,轻轻摇摇头,很明显是在安慰她。而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和苗姑打了声招呼,举步离开了。
  他从房内退出来,合上房门。听见里面阿绪不肯喝药的撒娇声,他抬了抬手,突然很想要再看一眼房内的女子。可最终,他也没有这么做,偏过头去,转身离开。
  房内,在苗姑千劝万哄之下,阿绪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一仰头把药喝光了。苗姑接过药碗放回桌子上,问:“你刚才有没有口没遮拦地把为什么被绑架的事情告诉白莲清?”
  阿绪连摇头:“当然没有说了,放心吧,阿绪长这么大,除了有些任性经常让你和阿爹操心之外,还是懂得孰轻孰重的,不能说的话打死我也不会说的,我随便说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苗姑这才舒了一口气,又把话题扯到白莲清身上:“阿绪,你老老实实告诉苗姑,你这次是不是对他动真情了?要是之前也天天晚上拉着你阿爹去找他也就算了,可现如今那太师府你是进不去了,难道你还打算守着他?”
  听她这么一说,阿绪有些恼怒了:“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不是真心喜欢他的话,干嘛总找他?还有啊,不管我能不能见到他,这一点也不妨碍我喜欢他啊。”
  苗姑又是一阵叹息:“你这丫头,就是死脑筋。”
  阿绪忽然嘿嘿一笑,一脸的奸诈:“既然我都和你推心置腹了,苗姑你也回答我一个憋了好多年的疑问吧?”
  “什么疑问?”
  “苗姑,你是不是喜欢阿爹啊?”
  看见阿绪笑得一脸暧昧,苗姑脸上一红,难为情地别开脸,嗔怪道:“小孩子家的,还管起大人的事了。”然后,拿起药碗,临走前不忘嘱咐她,“老老实实地躺着休息,别瞎折腾。”
  阿绪难得见到如此别扭的苗姑,乐得她哈哈大笑。
  太师府内。
  “老爷,莲少爷回来了!”一个绿衫小丫鬟兴奋地往前厅跑去。
  闻言此话,原本桌在厅内一脸怒气未消的傅太师抬头看了一眼,却依旧闭口不言,脸部肌肉线条僵硬,一看便知正强忍下怒气。
  呆在一旁此后的老管家李伯看着自家老爷的模样,不由地在心里替白莲清捏了一把冷汗。
  “老爷,少爷来了。”李伯见到厅前有人影晃过,又在傅太师耳边小声提醒了一遍。
  傅太师捧着茶盏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遂又重新放回旁边的小机上,抬眼正好看见一身白衣的白莲清修长挺拔的身影。
  白莲清快步来到傅太师面前,眉眼之间尽是一片黯然。他先前担心阿绪不顾阻拦硬是冲了出去,违抗傅太师的旨意,他知道傅太师此时一定对他失望透顶了。
  白莲清没有说一字半句,只是直接跪在了傅太师的面前。
  傅太师见状,眉目间有些动容,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过后,他微微抿了抿嘴唇,问:“你可知错了?”
  白莲清微微点头。
  傅太师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收回视线却是闭上了眼:“那好,你既已经知错,那么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只要你答应,从此往后安下心来,不再去见那个小丫头就行了。”
  虽然早已猜到干爹会让他许下这个保证,但是亲耳听见后白莲清心里还是一阵酸楚。他握了握拳头,片刻之后放松下来,心下也因此做好了决定:“干爹,莲清为先前不顾你的反对出府,请求你的原谅。莲清知错,愿意受罚,但是,绝不后悔。”
  他的语气淡淡,一如既往地如春风平静无波,却字字句句敲打在傅太师的心头,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你——”傅太师气结,颤抖着手指指着他,却是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养育了他那么多年,如今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卑躬屈膝地跪在自己的面前请求原谅,看着他固执的摸样,心中有些心疼,却又觉得有些可恨。
  “干爹,自从你收养了莲清之后,莲清便从未违背过你的教导,可只有这一件事我想由自己做主,还请你成全。”
  傅太师看着他,眉头越蹙越紧,他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因为一个区区的市井丫头吗?
  “为了一个女子,当真值得你和干爹屡次三番地争执,违抗我的旨意吗?”
  白莲清抬起双眼,眼底如水明清:“在莲清的心里,干爹很重要,可是莲清也不想失去她。”
  “她不过一个市井女子,你和她绝对不可能,我不允许!”
  傅太师一声呵斥过后,整个大厅内充斥着让人压抑的沉默。作为旁观者的李伯看着一脸坚决的白莲清,略略摇了摇头,却又不得不在心里赞扬他。
  半晌之后,白莲清面无表情地轻轻开口:“莲清不奢求任何东西,只希望干爹不要再阻止我和她之间的来往,至于我和她最后会不会有结果……都没关系。”
  傅太师只觉一阵无力,意识到养育了他多年,其实从来不懂他心里的真实想法,这么做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他好?他在心里问自己。他闭了闭眼,最后摇了摇头,像是感概,像是惋惜,又胜似忧愁。
  他侧过身,一甩衣袖,无奈道:“罢了罢了,如今你已长大干爹管不了你了。”然后,扬长而去。
  白莲清看着他有些苍老的背影,沉默不语,心底隐隐泛起一阵酸涩和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