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桓玄就把杨秋投降的消息传到司马尚之的军队中。尚之虽然知道此战必败,还是硬着头皮打一仗,不出所料地被击溃,慌慌忙忙逃到涂河。
至于在历阳的司马休之,同样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出去一战,此时,尚之已走,索元。苻宏等部队也来参战,很快露出败迹,休之也弃城逃走。
收拾完姑孰,下一个是刘牢之了,刘牢之不好应付,硬碰硬自己占不到便宜,还是按照原计划,以劝降为主。
这个刘牢之也郁闷,从孙恩之乱中可以看出,东晋三吴一带的战斗力可以说是零,所以对于桓玄的取胜,他也没太多的意外。他自己是一介武将,出身低微,也就想混个让他人都能看得起自己而已。
年轻的时候跟随谢玄,淝水战前便有战功,战后更受玄的信任,随之北伐,收复大量失地。谢玄死后,他便成了无主的战将,他知道自己没有政治头脑,只想找一个看得起自己的上司,安安心心地听从他。
他也觉得自己遇人不淑,先是高傲的王恭。他为他讨破王,让他有实力两次起兵反对朝廷,可是从王恭眼里,他看不出有对自己尊重的成分。
身份的低微决定了他在官路上比别人走得更苦,自己浴血杀敌,把脑袋放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到最后也不过是个五品的有势力没实权的鹰扬将军,而王恭凭借的又是什么?是那种想说就说,目中无人的性格?他性格直,惹来一片赞扬,而自己性格直,只能是被贬官或被冠上骄傲无礼。
王恭有的只是高高的门第,凭借的只是他妹妹是皇后,他是天子的舅氏。渐渐地,取代王恭的念头在他心中产生,此时,道子向他抛来橄榄枝,只要反一下这个以下犯上的王恭,自己所得到的将比前半生所得的都要多,在这种诱惑面前,能抵抗吗?
司马道子权势被儿子夺走后,元显就成了自己的直系上司。可是,元显也只是个脾气暴躁,骄横少谋的少年,继承了他父亲的所有缺点。而度量,还远不如道子。
自己的权势与名声越来越大,料想将来也不能被他容留。这一次他派人和自己商量讨伐桓玄,以自己为前锋。他从心底不愿接受这事,就算要做,也要和元显好好商量具体的配合。哪知道,几次登门造访,他都不见,有人说不在家,有人说沉迷酒中,尚未醒来,也有人说是看不起自己……
终于,他得以见元显一面,那也是在皇帝安排饯别酒的时候在公座上匆匆看一眼,说些空话。
现在,他手里拿着桓玄致给他的书信,内容如下:
今君战败则倾宗,战胜则覆族,以是安归乎?孰若翻然改图,唯理是宅,保其富贵,全其勋业,则身与金石等固,名与天壤俱穷,孰与头足异处,身名俱灭,为天下笑哉?夫明者见于无形,愚夫安于所耽,二者成败,惟君图之。
桓玄的劝降书写得极具威胁意味,开始就说你和我打,输了,灭族,赢了,也诛族,这个当然是因为功名大,不容于元显。如果翻然醒悟,投靠我,不仅今生保全富贵,而且后世名声不朽,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这个时候,他的族舅何穆前来拜访,不用说,是桓玄派来游说的。
刘牢之和儿子刘敬宣出去接待了他,何穆也不拐弯,直问道:“自古以来,带着震主的威望,身负无法再加奖赏的功勋而又能保全自己的人,是谁呢?”
刘牢之沉默。并不是他不懂历史,而是他很难找到这种人。
何穆继续说道:“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殚,猎犬烹。越国的文种,秦国的白起,汉朝的韩信,都能有幸为圣明的主上作事,并为之尽心竭力,但是,在他们功业完成的时候,仍旧还免不了遭到诛戮屠杀,更何况是被凶狠愚蠢的人所利用呢!”前辈们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
见牢之脸色有动,他语气转为柔和:“管仲谋害齐桓公而用箭射中带钩,勃追捕晋文公并用剑砍断他的衣襟的,但这些并不影响他当国家的辅佐大臣,更何况桓玄与您并没有任何宿怨呢!”
刘牢之当场没有回复,随便说几句就送何穆出去了,何穆看看刘的脸色,已经差不多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确实,刘牢之已经打算投靠桓玄了,但是他的外甥何无忌和刘裕一同劝阻他,他们两个在桓玄攻打姑孰的时候就多次请求出兵袭击桓玄,但是刘牢之都不同意。
不仅如此,他的儿子刘敬宣也不赞成父亲的做法,说道:“现在国家衰弱,整个朝廷的重心与关键,都在您和桓玄两个人手中。桓玄凭借着他父亲、叔父所遗留下来的权位与威望,割据了晋国三分之二的土地,如果放纵他的威势声望形成,再想图谋铲除他,恐怕就更加困难了。像东汉董卓之变那样的灾难性的战乱,即将在现今重现了!”
牢之不耐烦了,大声说道:“这些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消灭桓玄易如反掌,但是,司马元显又该如何对付?”在他眼里,元显的皇族,更难对付,他想借桓玄之手,消灭元显,在寻找可趁之机,一举打败桓玄。
于是,牢之派自己的儿子敬宣拜见桓玄。
听到刘敬宣前来,桓玄十分高兴,开宴迎接。
席间,相谈甚欢,桓玄和刘牢之也没正式见过面,听闻刘牢之面呈紫赤色,须目惊人,但见刘敬宣,却有一副名士之气,虽说不及与自己同交的世家郎浪荡俊雅,但其磊落神采也不输于那些附庸风雅之人。
桓玄感叹道:“益寿性情高傲,少有交纳,却与君交好,今日始知缘由。”益寿,即谢混,他和敬宣关系不错。
桓玄又问他有何爱好,敬宣说自己才薄,旁边的何穆却向他举荐道:“万寿多伎艺,弓马音律,无事不善。”万寿,敬宣的字。
桓玄大喜,他最喜欢这些多才多艺的人,就命令左右打来清水,让他洗手,敬宣好奇,问道:“君何意?”
“我带卿看看珍宝。”
洗完手后,桓玄就带着他到另一艘船上欣赏自己所携带的字画。刘敬宣看一眼,倒吸了一口气,这船还真是豪华,并不是外表豪华,而是其中所存的陈书古画,绝对价值不菲。
敬宣细看这些收藏,二王字,恺之、道逵画,还有桓温、王敦气势磅礴的墨宝,甚至连名僧慧远的字也在其间。他也爱这些,不禁细细看起来。
“这些只是一部分,行军危险,我怕有失,最挚爱的几个作品还在南郡。”桓玄说道。
敬宣又是一惊,这个南郡公是脑袋不清楚还是太有信心了,大军东下,兵马凶险,他竟然还有闲情准备一船的字画,自己父亲投降的是什么人?
先不论这些,桓玄眼光确实不凡,各个精品,儒释道三家俱全,虽然多,摆设却不杂乱,看来是经过精心整理的,“子猷怎么会写这些内容?”敬宣发问,他也是细心之人,有一作品的内容关于民事,可是作者却是子猷,即王徽之。
“这应该是他为家父参军时随手而作,不一定发自真心,只是笔力不减,别有意趣。”桓玄回答。
敬宣点头,桓玄书画如此多,很多都是父亲遗留下来,而他又有心保管,让收藏更盛更整。
一圈下来后,桓玄就任命敬宣为自己的咨议参军,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当然,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喜欢敬宣,也想把他作为人质,对刘牢之形成威胁。
好了,刘牢之也搞定了,只剩下司马元显了。
司马元显真的继承了父亲不少东西,比如好酒。近几天,前方一直失利,刘牢之叛变的消息也传来了,他感到末日就要来临。所以,在这种关头,他能做的也是整日饮酒,忘却暂时的恐惧与烦恼。
又在一次大醉后醒来,趁着还没消去的醉意,他登上战舰,准备出发。正当他望江沉思时,手下前来报信道:“逆贼桓玄已至新亭,请骠骑大将军法令。”
什么?已经到新亭了!他的酒也彻底醒了,算了,他下令丢弃船只,退到城中的国子学里驻守。
又过两天,元显在张法顺的鼓励下,在宣阳门外去排列开战阵,扎下大营,准备应战。
大概是受首领气势的影响,元显部队中人心惶惶,根本没有面对桓玄军队的勇气,而桓玄已经到达南桁的消息在军中流传,元显无奈,又准备下令退至宫中防守。
军队还没开始撤,桓玄却出现了,他仅仅带着百数人,是他的先前部队,这些人抽出刀,而桓玄就在他们后面,轻服素冠,只是大声说道:“放仗!”即放下武器。
元显的军队纷纷放下武器,彻底崩溃了。而元显,骑着马逃了,而跟随着他的只有张法顺一人。望着两人两骑离去的背影,桓玄若有所思,几年前,那人奔出荆州之时,应该也只有两个人,两匹马,浮想之际,也忘了下命令追他们。
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收服元显的军队,桓玄心中反而升起淡淡的失落,只是,他不是感慨没有真正发挥出自己的实力,而是想如此不可一世的元显,堂堂王室的军队,就这样被自己的二个字吓到了。
当初,羊孚就让他这样劝服元显部队时,他还满心疑惑,犹豫着要不要赌一把。从人生的顶峰衰落,原来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