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来的桓府中,桓玄并没有入住主室,而是睡在自己以前的屋子里,因为不是嫡子,他的房间相对偏。
  第二天,他就派人去南郡接刘清与儿女们,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到他们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非常体贴的丈夫和负责的父亲,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不纳妾室,不是他不想,而是懒得纳,没有母亲的逼迫,刘清自然不愿安排。而桓玄的乐趣,在书画与花木,兼爱珍宝。
  还有一个小事,桓玄不能不在意,就是自己的姐姐还在荆州,根据刘清的话,王敬弘姐夫没有要接姐姐的意思,而姐姐,也不想再嫁。桓玄只能一纸任命书,用他为哥哥桓伟的安西长史,这样,他就会见到姐姐。哥哥虽然老实,也不会让自己的姐姐受委屈。
  作为朝廷主事的桓玄到姑孰,自然会有一大群人跟着他到这里,除了自己的僚属,还有不少王谢子弟,包括谢灵运、谢混、王桢之等。
  谢灵运到建康后,很受谢混的喜欢,跟着谢家的子弟,秦淮河畔,乌衣巷口,日子过得比在会稽还滋润。桓玄问起若云的情况,灵运说若云又回会稽陪她寡居的姑姑谢道韫。
  谢家的女子也不简单,桓玄暗叹,当初,孙恩入侵,杀了道韫的丈夫王凝之和她所有的儿子。那天,孙恩的乱兵进入王府,她手持刀刃,斩数人,当时,她的外孙刘涛也在她家。乱兵要杀刘涛,她厉声道:“这是王家的事,关我刘家的外孙什么事?如果真要杀他,就先杀了我。“旁人动容,就放过了谢道韫和她的外孙。
  在姑孰的日子,桓玄只能说,他感到掌握大权的乐趣,没有人会反对自己,也不用讨好任何人,随意说话。虽然在荆州的他也是如此,土老大一枚。可是如今,他终于走出荆州了,至少已经是南国老大了。
  对于王谢子弟,桓玄尽量与他们保持良好关系,他们虽然骨子里高傲,但经过司马道子父子的乱朝后,各个也都不怎么爱议论朝政,连清谈之风都渐渐减退,反而更喜欢赋诗山水。
  作为一个文人,桓玄一直认为自己是,重视教育是必然的,他和他们商量官学问题,东晋的教育一直囿于世家大族内,比如在谢家,谢安就负责起担任谢家子侄辈的教学,而在他的桓家,入了荆州后,就是桓冲在负责。
  在桓玄心里,最好的老师是顾恺之和袁虎,他听说他最近出没在建康,却没有去找寻他的勇气,而他,也没有来拜访他,这一切,已经说清楚了很多事。另一个他看得上的就是他儿子在江州的先生曹靖之,于是,他把曹从江州请来教授。
  而王谢子弟们,对这个也不太重视,拥有丰厚家底的他们虽然说不上小气到不肯贡献,但这些逍遥惯了的文人也懒得管大众的官学,桓玄也只能另找他人谋划。
  就这样在姑孰又过月余,再次传来了让他心烦意乱的消息,孙大天师的妹夫卢循在继承孙天师的伟大事业,接受桓玄的任命后,又从临海转移,袭击东阳。
  桓玄惊讶于他们旺盛的生命力,百折不挠,软硬不吃。无奈之下,还是得打击,至于这次的人选,桓玄选择了还在桓修手下的抚军中兵刘裕带兵进攻。
  至于索元,也已经从临海回来了,他似乎有点埋怨桓玄没有趁势斩草除根,反而选择了议和。桓玄只是告诉他朝政未定,内外已经乱,只能先安抚,还有,他没和索元说的,就是他内心还是想让万盖早点离开那是非之地。桓玄也了解到,孙恩能在他平定京师后再来袭击沿海地区,万盖功不可没。
  听了桓玄的解释,索元也不再说什么。这次孙恩进攻,桓玄没让他参加,他倒是很乖地点头,不去了。然后,桓玄问他回荆州后是要任文职兼管武职还是只要武职,索元没多想,直接开口说武职。看着他的样子,桓玄只能说是越来越喜欢,直率,不贪求,还有,那份对自己的忠心,让他离开自己真有些不舍。
  桓玄问道:“南蛮校尉怎么样?“
  索元摇摇头:“阿玄大哥的兄长任此职,我不能抢,而且,这要做很多杂事。“这个算抢?这阿保看上去无所顾忌,原来也是通人情的。
  从小到大,他最肆无忌惮地对待的就是自己的最小的亲哥哥了,他任命或者撤掉他职位的时候,似乎从未想过他会怎么想。
  考虑许久,索元问道:“灵宝哥哥什么时候回荆州?“
  “近几年是不会回去了。“
  “啊?“他微微惊讶,继而静下来,说道:“这样我也留在建康。“
  桓玄顿住,阿保不会很有水平地说他的好话或者表达自己的忠心,但他的话,却总能撼动他的心。
  然后,桓玄任索元为历阳太守,别看这只是个太守,被他和殷仲文嫌弃的职位,历阳统治的只有两个县,地方还不及义兴的三分之一,可是这里的意义极重大。现在的晋朝,称姑孰为南州,京口为北府,而历阳就是西府。当初,苏峻做乱,就是从这里起兵,攻下建康,而自己来建康,也先派出冯该取历阳。
  把历阳交给他,是对他的极度信任。索元明白他的用心,却不太相信自己能安排好一切,桓玄说他会让羊孚帮助他,索元眨眨眼,有点不屑,但还是接受任命。
  不久,终于,刘清来姑孰了,估计好船到的日子,桓玄从日出一直等到午后,才盼来简儿的大拥抱。
  看着船上下来的人,刘清、桓简、桓升、昙亨还有没了,桓玄不禁问道:“洁儿呢?”刘清道:“回家再细细说。”
  等船上的人都下来了,桓玄还是觉得奇怪,半路上,他又问妻子:“仙期呢?”刘清不禁笑了,尚未开口,简儿就先说道:“仙管家说江陵的事还没处理完,先不来了。”
  桓玄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仙期是管家,以往,下人们都称他为“仙主事”或是“仙大”,还不知道还有“管家”这一称谓,于是笑说道:“家都搬到这里了,这个管家怎么能不来?”
  回到姑孰府邸,刘清才告诉他,在他离开之后,桓洁大病了一场,怎么都不见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分心。”
  后来,刘清在寺庙中碰到一位叫静玄比丘尼,她治好了桓洁,并说这女孩骨气奇高,早年不宜受人间污秽影响,于是就先寄养在比丘尼处。
  “要我的女儿出家?“桓玄怒道。
  “只是先寄养到十五岁。”刘清声音渐渐变小,她擅自做了这决定,还是有点不敢面对丈夫。
  桓玄哭笑不得,清儿不算没头脑,这件事怎么能就这么安排,于是说道:“算了,我派人把洁儿接过来。”
  刘清拉拉他的手,说道:“不要,我已在佛寺许下愿,不能轻易改变。而且,在清清静静的地方长大不比在人间喧闹处差。”
  “清儿……洁儿是我女儿呀,我怎么舍得让她在别处受委屈。”
  “不会受委屈,静玄是个很好的佛家子弟,她很喜欢洁儿。”
  桓玄捏捏妻子的脸,叹口气,说道:“果然,女子离开丈夫的时间太长就会变笨,阿奴已无可救药。”
  “我们可以回去看她,而且,她们也可以到建康……”刘清已经下定决心让女儿留在那里,她没告诉桓玄洁儿生病时,她那心急如焚,恨不得替女儿受罪的心情,慌乱到只能到寺庙祈祷。
  看妻子恳切,桓玄也只能想着以后再慢慢劝说,现在还是让女儿多接受佛祖的熏陶了。
  只是,这个问题不能不重视,就是所谓的神的危害。
  这件事自己也利用过一回,就是为仲堪谋求荆州刺史一职时,他通过比丘尼支妙音。来桓玄以为这只是一个和皇室关系比较好的姑子,后来才知道,她不简单,司马道子曾亲自为建造简静寺,晋孝武帝也十分信任她,真的问她谁适合治荆州,而她也十分守信地说自己本不应该议论朝政,但听到他人议论,没有听说有超过殷仲堪的。虽然不知道她的话在孝武心中占了多大的分量,但是她能议政已是不争的事实。
  无疑,现在很多高官,除了谈玄,不是信佛就是信道。道教的法术,看看孙恩就已经够了,王凝之也是五斗米教徒,到危险时刻信的也是这个,最后也免不了一死,而殷仲堪,听他的幕僚提起,在自己进攻荆州时,殷也在祈祷。这些人,都不是愚钝之人,可还是往这里跳了。
  撇开别人,连自己认为极为聪慧的妻子,也会相信这些,普通人就更难说了。如果僧尼都能遵纪守法,安心礼佛也罢,可是干预朝政的也多。面对渐渐林立的寺庙,桓玄不能不想对策。
  而桓玄自己,对佛道无感,对星象、易理比较感兴趣,连王谢的子弟都快要放弃谈玄,而他,还沉迷其中,有时候,他反而觉得自己才是被东晋逝去的浪荡人物中遗留下来的人。也可能是自己远在荆州,不知道天下文化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