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甚至有点后悔把谢裕留住,他还有一大堆话要和万盖说,可是这两个人一直滔滔不绝,桓玄略显郁闷,踱步出去,在门口碰见笑容和煦的仙期,心神一荡,又折回房内。
  仙期的出现后,倒打扰了万盖与谢裕交谈的兴趣,与仙期打过照顾后,一直心不在焉。谢裕也看出来了,再说几句就起身告辞。
  等谢裕离开,桓玄拉着万盖仔细看起来,风尘了不少,问道:“在外面被欺负了?“
  “没有,有太尉你的亲笔诏书,谁敢欺负我。”万盖说道,语气说不上是怨恨,也没有感激。
  “那你怎么回来了?”这话是仙期问的,他对自己的表外甥比较不客气。
  “三吴一带铜币不值价,生意做不下去,就来这里逛逛了。”万盖说道。
  这点桓玄也有体会,自己在这里搜集器物珍宝花木比较容易,几斗米就行了,划算到自己成为整个扬州传言中最贪鄙的人,不过,这也只能怪他自己不知道粉饰自己的形象,身边腹心也都是一群耻于掩饰的人。
  不管这些,万盖来了桓玄就很开心,带着他逛自己的姑孰,直到夜半三更才放他回去和自己的表舅舅仙期叙旧。
  万盖的事,又让桓玄想到这边的钱货问题,经过几次的战乱和天灾,物资匮乏,钱不值钱,交易市场繁乱,而国库还不如自己在荆州的小财库,桓玄就想到废钱,用谷物布帛交易。
  当然,这种方法不是桓玄首先想到的,历来对于钱币的制造就有争议,像汉光武帝刘秀对于是否铸钱问题就让大臣们讨论很久。近一点的曹魏时期,也是因为朝代更替,物资匮乏等问题,魏文帝曹丕大刀阔斧地把钱币废除,直接用布帛交易,当时取得一定的效果。而且,当魏明帝曹睿继位恢复时,让朝廷大大挣了一笔。但毕竟这些都是取之于民的东西,迟早要还的,魏柞毕竟不长。
  等把废除钱币的想法一说,最先听到的殷仲文、卞范之、羊孚和桓谦等内部人员暗暗捏了一把汗,这个不现实。
  当然,他们是劝不住桓玄的,羊孚也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为他改良什么,一经商议,还是决定来场大商讨。
  叫上众朝臣商议,反对声音最激烈的还是孔琳之,这家伙,还是一道长长的上书,还是在朝堂上的长篇大论。当然,都是有道理的,像实物难以运送,造成有钱无粮之人的恐慌等等,还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他又说了其实造成物不供给的主要原因还是兵戈之乱,公更应该休养生息,鼓励耕织才对,桓玄只得作罢。
  改革真是难,桓玄深有体会,是不是直接革命比较好,桓玄蹦出这个念头,又打压下去。
  治国比写文章难,而朝议比清谈烦,桓玄有时候想着,都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机来到东边是为了什么。若论生活,还是在荆州快乐。
  想起还在服孝的陶渊明,很违心地问他在家乡日久,是否会觉得百无聊赖,也为自己不能为他报夺地之仇感到抱歉。
  陶回了他一封书信,信中没多少废话,倒有几首诗,其中一首是《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里面一句“夙晨装吾驾,启涂情已缅。鸟欢新节,冷风送余善”是写陶在田园亲自耕种时的情景,诗意盎然,桓玄竟有了向往,又是一句“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桓玄明白自己是好逸恶劳惯了,是吃不了做农民的苦,可是在田园生活,有人为他中粮,自己只负责看粮食长大,可能就轻松很多了。
  细看书信,还是羡慕陶渊明的生活,陶说“弱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自己儿子小时候好像一下子就会说话了,可能是自己这个父亲当得不尽职,桓升出生后的日子恰是他最忙的时节,少有时间陪儿子。不过,和父亲桓温比起来,桓玄觉得自己还好多了,自己小时候,父亲能陪他的时间是少之又少,后来,才发现,其实父亲也不怎么陪自己的哥哥们,心里平衡了很多。
  收起陶渊明的书信,桓玄顿觉心情大好,就想着带着一群人出行游玩,想体验一下陶所说的自然风光。
  跟着桓玄一起出门的都是他的宠臣,而最显眼的却是谢裕,殷仲文、卞范之都骑马跟在后面,独独谢裕和桓玄共同坐在前面的车辇,和他共谈古今。后面的两个不禁感叹这桓玄真是喜新厌旧,桓玄倒是心安理得地不管这两个人的怨气。
  这个世上有人帮你做事什么都不需要,有的人需要的是重视,有些人用高官俸禄就可以打发,当然,这些只是桓玄自己分法,很多人是不会满足这些的。
  马车上,谢裕问起万盖的情况,桓玄倒笑了,这个士族子弟也不会轻视普通民众,看来是没看错他了。至于他的问题,桓玄笑说,他正在建康采购贱价的珠玉,要运到荆州贩卖。
  虽然知道万盖的身份肯定不高,谢裕还是好奇这个太尉如此重视的人还要行商贾之道养活自己,桓玄笑说自己也不清楚他的性格。
  行至龙山腰,桓玄竟意外地看见一瘦弱的身影在落帽亭中抚琴,琴声悠扬,其中的哀伤催人泪下,所以桓玄不喜欢琴瑟,他喜欢鼓或者笙,或壮阔,或欢乐,总比这些病中低吟要好。
  而那个身影,桓玄再熟悉不过了,是羊孚。桓玄出行好排场,即使是风雅的赏景觅夏,他也安排了一大群人跟随,所以羊孚也是早早察觉到,等他们再走近的时候就停止了。
  看到撵上有人与他同坐,不禁好奇谁又让太傅看重,等近了,才发现是谢裕,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谢裕,他觉得这人是博学善说,却缺少自己的灵气,在行事方面,任性中带着点圆滑,跟谢混的清逸傲骨差远了。
  羊孚已经几天没去拜访桓玄了,不是不想,而是前几天的病又犯了,连坐着都成问题,实在不想让桓玄看到自己的样子,也就不去了。羊孚去桓玄那里是毫无阻拦的,所以都是他去拜访桓玄的,若无急事,桓玄也不会召他来。
  今天本想来龙山清净养神,没想到还是被打扰了。
  “子道,怎么奏这么哀伤的乐声?”桓玄已经下车上来了,虽然不能辨高山流水,但其中的喜忧他还是知道的。
  羊孚不答,只是低头看琴。
  “算了,就让子道来欣赏我的奏乐。”说完,便叫左右抬上大鼓。
  有些乐器桓玄是随身携带的,不过,这里毕竟是山路,行走不便,左右把鼓抬上来就花了一段时间,而对于鼓的放置,他们也弄得乱七八糟。
  桓玄有点生气,骂他们道:“君得哀家梨,当复不食否?”左右一愣,羊孚禁不住笑了,这桓玄,骂人也文艺,可是也得看对象啊。
  这句批评人的话,桓玄常有用到,看哪个朝臣做事愚钝,他就会这样说,这个“哀家梨”是传说汉朝秣陵人哀仲种的梨,果大,美味异常,入口即化,蒸而食之,不得佳味,自然不快。
  可是,现在面对的只是替他搬鼓的手下,能理解他的话着实不易。
  终于,在桓玄的指导下,他们放好鼓,羊孚却要计算他的心脏能不能接受鼓声的刺激,本不想听,又不想打扰桓玄的兴趣。
  桓玄见他面有难色,问道:“不想听?”
  “山气渐凉,属下微寒而已。”
  “如此,我送卿回去。”
  然后,桓玄还是不顾羊孚的劝和众人的诧异,叫左右把鼓收起来,对殷仲文等说自己先送羊孚回去,让他们自行玩乐。
  这样行事,难为伺候他的人了,桓玄也就这样,脾气不好,左右免不了打骂,不过待遇也好,能忍的也就忍下来了。
  游行回来,谢裕找到万盖,在太尉府见过一面后,他对这人的印象极好,也就亲自去拜访他。
  谢裕问起他和桓玄的事,万盖只是淡淡地说自己的远房舅舅在南郡府做事,所以在荆州时就认识太尉,算是故乡人。
  二人依旧谈话许久,最后,谢裕感慨也是劝诫道:“太尉行事不修,恐怕难成大事。”
  万盖向来不议他人,听完他的话,心里有莫名的烦躁,但不露表面,只说道:“我一介商贾,哪管天下大事,混迹江湖,养家糊口,与世无惹。”不过,这话倒是真的,他其实不在意桓玄最后会怎么样,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想的。
  而另一边,羊孚问桓玄:“太尉近来似乎很宠信谢景仁?”
  “景仁才识过人,确实该被看重。”
  “如此,便好。”羊孚说道,他和仙期相似,不懂得如何贬低别人,不仅是谢裕这样只是自己看着有问题的,一些公认的不好的人,他也难在桓玄面前说他们的坏话。
  在桓玄手下,卞范之和羊孚关系较好,羊孚幼年便与范之交好,近来却屡有不和之声,最主要的大分歧就是桓玄以后的路,在范之看来,桓玄的登上最高位才是必然,而羊孚,却总想阻止他再往上走。
  至于殷仲文,虽然桓玄是多有偏爱,在多数人看来,他也就是依附于桓玄求富贵罢了,不过,出于文人间的惺惺相惜,多数人还是会忽视仲文的行为问题。
  手下的人的事,桓玄查不清,也不想看明,就随他们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