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地回到南州,羊孚问桓玄是否真的希望朝政现状能有所改变,他点点头。
  羊孚说他是否考虑过,肉刑的复议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主要是这个国家的刑罚制定就是个问题,对于罪犯惩罚的轻重不衡才是需要肉刑被需求的根本。
  桓玄摇头,他考虑问题向来不喜欢拐弯。
  羊孚说,如果太尉真的很想整治,我愿助力,不保证成功,而且,不一定能被当世理解。
  桓玄摊手说,你要如何我都会支持。
  很快,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四月初,天气暖和,正在闲谈的桓玄一家其乐融融,桓玄不想说自己的大女儿太闹了,穿梭在花木间,就没安定过,突然开始思念安静的小女儿,奇怪的是,以前很想接女儿回来,现在反倒也赞同将女儿留在那一片清静之地。
  正当惬意之时,天却突然慢慢暗下来,简儿似乎受惊了,赶紧跑到父亲身边,桓玄抱起女儿,看到她害怕的样子,甚觉好笑。
  抱着女儿,感受这天慢慢黑下去,周围鼓声大作,简儿小声问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桓玄笑笑,道:“日蚀而已,人们敲鼓迎回金乌,不用害怕。”
  等到天全黑,简儿将头深埋至父亲胸前,不敢抬头,旁边的升儿也握紧了母亲的手。
  终于,天又慢慢变亮,这次的日蚀,朝中的天象官员也汇报预测过,果然还是发生了,这次的日蚀该如何解释?
  “父亲,太阳为什么会不见掉?”这次发问的是桓升。
  “被天狗吃了。”简儿回答,她还是听说过这个的,刚才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已,一定要找回自己的面子。
  “天狗是什么?为什么要吃?吃了之后难道又吐出来了?”小小的桓升接连提问,他显然不赞同姐姐的解释。
  桓玄笑着看刘清,一副教儿女是你的事,你解释的样子,刘清还是挺实在地说道:“日蚀,不是太阳被天狗吃了,而是被月亮侵犯了。”
  “月亮,侵犯?”孩子依旧不解。
  “可以说是月亮挡住了太阳的光辉。”
  “月亮不是晚上出来的吗?怎么会在白天挡住太阳?”
  “因为她太调皮,随便出来,就惹祸了。”桓玄看不下去,替妻子解围,突然觉得其实天狗食日的说法更容易解释。
  孩子还想再问,桓玄却说道:“如果你们想了解得更清楚,就去看书房里关于日月星象的书,不知道再来问,可行?”
  孩子们也只好点点头,关于日食,在那时已经有了很科学的解释,已经能预测日食发生的时间,也会计算日食的方向等。不过,即使解释再科学,其中蕴含的凶兆也是自古不变的。
  日为阳,月为阴,日蚀者,阴侵阳,臣掩君之象,有亡国。对桓玄来说,这不算什么坏事,毕竟他是臣,被食的是君,臣掩君,呵,是天要自己夺权吗?
  可是,自古先天象后夺权的,没多少人能善终。
  一般来说,发生日食后,皇帝都会下诏罪己,发生此事,桓玄免不了要到建康稳定朝野,拜见皇帝,表达自己忠心,当然,桓玄也没有什么忠心,可是现在,他是真没有夺位的打算,还是在南州好,如果能回荆州,就更好了。
  到达建康,与以前相同,只是天文官和史官都在自己的书中记下这么一笔,而朝廷,还是在桓玄的主持下颁布一些改善的措施,这次还包括羊孚的几点提议。
  这次回南州,羊孚没有同去,几日不见,他更见消瘦,桓玄想也不想,直接叫他不要再管什么刑罚的事,让别人管,羊无奈笑笑,说好。
  对于此次的日蚀,桓玄问他有什么看法,羊孚却回答这只是日月交汇而已,隔几年年便有,没什么好说的。
  “四月纯阳,日有食之,恐怕是阴冒犯了。”桓玄说道。
  听到桓玄说这句话,羊孚倒是点头,说道:“是啊,太尉,不应冒犯呀。”
  说话点到为止就行,桓玄明白,他也不会支持自己犯上,突然有点丧气。
  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桓玄观天象,东南将相星屡有变化,更觉心烦。
  再乱,再烦,还是要过自己日子,虽然朝野上小有议论,但总体也算平静。在建康的桓玄和众人议事。太尉心情差,刘瑾就讲了一件最近发生在燕国的,可以算得上笑话的事。
  燕国山东人王始,又是利用宗教法术,在鲁地起义,一下子就聚集数万人。于是,他就建立帝国,国号太平,并列置百官。当然,燕国皇帝是不会不管的,派兵剿灭,这王始军队临时组成,也没受过训练,兵也不多,很快就被打败了,王始也做了俘虏,要被斩首。
  临刑前,燕主慕容德问他:“你的父兄在哪里?“
  王始答道:“太上皇蒙尘在外,征西和征东大将军死于乱兵之中,现在是孤身一人,毫无聊赖。“
  和王始一起在刑场的妻子怒了,骂道:“都是你这张臭嘴才导致今日的灾祸,到死还这样!“
  王始却说道:“皇后不知,哪里有不破的家,万年的国。“
  斩首前,侩子手用刀环碰他的颈部,他又怒道:“朕驾崩也就算了,但帝号是不能改的。“在场的人听了都嘲笑他。
  讲完此事,同样的,这边满堂的人也笑了,独独桓玄沉默了,扫一眼还带着余笑的众人,问他们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自然是笑王始的不自量力,桓玄却问道:“王始的话有错吗?北方形势如此,慕容德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不仅仅是北方,历史趋势也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朝代,只有不断的兴起与覆灭。
  都来到这里,还是要全面考察一下,走出大堂,带着几个亲近的臣子,桓玄去了附近的军营。近来,皇甫敷曾向他提议扩建此处营地,加强皇城的守卫。
  走过一圈回来,想到军营问题,又想起当初和向陶渊明讲过的话,桓玄对着众人提议道:“军中要起营地,土地紧张,不欲向普通民众征地,谢太傅旧宅闲置,为军营可好?“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尉的脾气越来越难琢磨了,他和王谢等大家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次怎么会拿谢家开刀,难道他记起当初谢安等阻止桓温接受九锡或者破碎桓温夺位阴谋,作为儿子,难道要继承父亲遗志,并且顺路报复?
  桓玄说的虽然不近人情,倒也难以驳回,而多数众人多是明哲保身之辈,也不发言。见到此情此景,谢混叹口气,站出来,带着点嘲讽与愤怒,对桓玄问道:“召伯之仁,犹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
  召伯典故出自《诗经召南甘棠》,召伯与周公共同辅政,他巡行南国,布文王之政,歇息在甘棠树下,后人思其恩德,爱其树而不忍伤害。文靖,是谢安死后的谥号。
  面对谢混的质问,桓玄感到惭愧,也就停止了此事,事后,破天荒地找了谢混和谢裕道歉,还留他们用餐。
  本来,只是表达歉意,随便一提,谢混是谢安的孙子,所以对桓玄的行为十分不满,反倒是谢裕觉得没什么,再见这太尉竟然有如此可爱之处,不禁多说了几句话,他博闻强识,晓古通今,让桓玄不住点头。
  谢裕,字景仁,谢安的哥哥谢据的孙子,比桓玄小一岁。桓玄开始并不重视这人,倒是听说过当初张法顺受元显宠信,各个官员都上门拜访,独独谢裕不去理会,所以,这个贵族之后比桓玄还惨,到了三十岁才当个着作佐郎。
  桓玄攻下建康,进入元显的西府,很客套地和众人说:“司马太傅父子怎么能不败,谢裕到三十才当个著作郎。“然后,桓玄把他引为自己的参军,不过也没怎么和他交流,也就让他做着分内的事。
  这一次,桓玄倒发现了这个谢裕真是人才,说话引经据典,善于述说古人的事,和他讨论不觉得累,倒是一种享受。
  第二天,回到南州,桓玄又召谢裕谈话,谢不善于清谈,穿梭于历史间,有当时难得的现实的观点,这个符合桓玄心中务实的那一部分,不过,一旦涉及政事,他倒无话可说了。不过这样,也迎合了桓玄的闲淡,更喜欢那人无为的洒脱。
  第三天,依旧和谢裕扯历史,正在兴头,门人报告有人拜访,递上名帖,桓玄本是随意一撇,打算不见,不过,一看名字,桓玄立刻起身迎接,把谢裕落在一边。
  等桓玄再次进来,身边已经多了一位极为俊逸的男子,其外貌不在谢混之下,可那人见到屋内有人,微微皱眉。察觉到这个,谢裕也就要起身告辞,桓玄却制止住,向他介绍身边的男子,他的好友,并无官位的万盖。
  万盖很少和桓玄身边的人往来,他明白自己是商贾,和桓玄身边的贵族文人不在同一个世界,所以坐下来后也不说话。倒是谢裕首先试着和万盖说话。这两个都是善谈之人,而谢裕似乎知道万盖的背景,讲的话虽然世情,却不世俗,两人问答来回,倒把桓玄晾到一边。
  桓玄第一次体会被冷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