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郭昶之还是决定支持桓玄了,虽然手下有人说楚国必亡,但目前,江州的整体状况也不是他郭昶之能控制的,留在江州,握有一定兵权的何澹之、桓道恭等都是桓玄的亲信,他们联合的实力也不比他差。
  想清楚支持桓玄的郭昶之也给桓玄提供兵力和武器,于是,在寻阳这里,桓玄遣游击将军何澹之、武卫将军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和郭铨领数千人守湓口,特地嘱咐他们只能守,不要主动出击。也把胡留下了,告诉他,打不过就算了,以你的能力,不怕没人要。又让侄子桓振去义阳召买兵马。如果这里能挡住,自己到荆州行事就方便多了。
  要走了,怎么说,郭昶之对桓玄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他喜欢排场,所以,即使在败落时候,他还是给他提供了帝王规格的舟舰,旌旗及一些车马衣物。殷仲文看这气势是有了,叹一口气,说道:“在败中振兴,还是有可能的。“
  桓玄微微皱眉,不是很满意,如果真了解,还应该有一舟的字画。当然,桓玄知道这些太勉强他了,对郭昶之道了一声谢,带着德宗、德文和两个皇后就走了。
  这两个皇后,一个是德宗的妻子,王献之和新安公主的女儿王神爱,桓玄倒想她的书画如何,不知道和自己的妻子清儿有没有得比,不过,如果真要向她索要字画,实在太降格。
  另一个是穆皇后,他第一次见太子的时候,就是这女人突然把德宗叫走,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桓玄是比较讨厌她的,当初,他下令迁他们一行人出宫,路过太庙,这皇后在太庙前哀哭不止,他听说后就恼了,对左右说道:“天下代禅是常事,关这个何姓女子什么事?”降她为零陵县君。
  桓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历过六位帝王,加上自己就是七位了,结婚四年,守寡四十多年的皇后。说她是女子真是抬举了,整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太婆,死在半路还触自己的霉头,本想把她一人留在江州,又怕她不肯,继续哭闹,更烦,就带上了,怕出意外,也不去惹她。
  这次回荆州,桓玄是安定了不少,伙食也慢慢变好了,想到前些日子吃的东西,太折腾人了,与众将商议大事,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必要。最近,连儿子都在沉思,不怎么理他,亲侄子也是如此,堂侄子也很久没叫他灵宝叔叔了,桓玄落寞了。
  在娘家的刘清和简儿如何了,桓玄还是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当初,刘柳来书说母亲病重,刘清二话不说就要回去看母亲。桓玄觉得这样太乱来了,堂堂的皇后,出去看母亲,但刘清也是被宠坏的,就要去。桓玄那时候心情也不好,倒是狠了一句:“去了就别回来了!”然后,刘清就走了,女儿也跟出去了。
  如今看来,这未必不是好事,她们应该很安全,刘柳比自己行,不会让亲人陷入困境。升儿似乎知道父亲难处,也从没问他母亲和姐姐的状况。看来,自己才是最失败的。
  无聊之余,伤痛之时,才思泉涌,就写起了文章。桓玄说不上著作满天下,好歹也有《周易系辞注》二卷,文集近二十卷,说是文士一点也没错。文章多是有感而发,想自己一路的颠沛,于是作《起居注》。起居注,一般讲的就是帝王的起居状况,多是宫中专人记录,反应帝王日常生活。
  桓玄在路上作此,无非就是想诉说一下这几天受的苦,讲一下军情。在字句雕琢上,他突然感到无力,怎么写都不尽如人意。所以,每天都诵读诗文,或吟咏自己《起居注》中的句子,寻找文中音律。如此,皇帝的船仓中倒传出读书声,不少人虽然觉得可笑,倒也安定了心。
  听不下去的是桓玄的儿子桓升,很不客气地走进父亲的船仓,看了一眼父亲的文稿,沾上墨,随意续写,不久,放下笔,把自己写的拿过去,对着他说道:“父亲,孩儿写得可行?”
  桓玄一看,不禁苦笑,这孩子,把自己写得算无遗策,仿佛天底下最英明的君主,桓玄多少看出这孩子的想法,知道他对自己的行为不满,但也轮不到儿子来教育父亲,忍不住抛出一句:“小时了了。”
  “小时了了”下一句是“大未必佳”,桓升当然知道,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又不能回一句“父亲小时必当了了”,所以就憋了一口气,小脸都微微涨红,桓玄看着有趣,恶俗地捏着儿子的脸,说道:“连父亲都不让,真横。”
  “就因为是父亲,才不须相让。”桓升振振有词。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舱门突然被推开,听到声音,桓玄微微皱眉,太没规矩了,抬头一看,一张略显焦急的美丽的女子的脸,是王皇后,身形依旧瘦弱,见桓玄脸色不善,一时竟开不了口。
  “什么事?”桓玄生硬地问。
  “穆皇后……不不,零陵县君突然病重,恳求陛下派疾医看看她。”
  “她病重与朕何干?再说,这里哪来懂医术的人?”桓玄说道,他是存心为难她的,毕竟也是一支小军队,军医肯定有的。
  “皇上以仁德治天下,若零陵县君在路上遭遇不测,恐伤盛德。”王神爱调整好心情,也恢复了镇静。
  “有哪个奔走路上的天子是以仁德治天下的?”桓玄问道。
  王皇后一时语塞,觉得求这人无用,转身便走,桓玄一声轻笑,即使作为人质,这女子还是这样倔。王神爱当然有理由这样的,她的身份怎么说都是高贵的,父亲是名门王家的大书法家王献之,母亲是新安公主,丈夫……就算是白痴,好歹也是皇帝,来求桓玄就已经觉得委屈了。
  桓升看着父亲,桓玄吩咐左右请医为穆皇后诊治。
  日落时分,桓玄倚窗望景,江景是美,只是桓玄看多了,就察不出这美了。敲门声响起,桓玄叹口气,真是简陋,连左右通报的人都不安排,只得开金口,叫声“进来“。
  来的还是王神爱,她是来向他道谢的。
  桓玄闲着也是无事,问道:“平固王妃打算如何谢朕?“平固王,是德宗被桓玄废后的封王号。
  王神爱不知该如何作答,冷笑一声,说道:“我们的性命都在楚王手里,还能如何谢?“想来是这个平固王惹恼王皇后,也就以楚王称桓玄,反正自己是人质,他也不能伤她性命。
  “说人质的话,其实,有德宗一个就够了,至于什么名声,反正都已经没有了。”桓玄悠悠开口,他对这个“楚王”显然不满意,也就不顾长者之风,威胁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子。
  “此生如此,我又何惧生死?”王神爱说道,确实,她此生差不多毁了,人家穆皇后是守了四十多年的寡,她恐怕是守一辈子了,再尊贵的身份又怎样?而且,现在又是朝不保夕,死了,可能还是解脱。
  见这女子面带凄色,桓玄怜悯之心顿起,看了看远处景致,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年仅二十,却无朝气的女子,说道:“远山若隐若现,倒如王侄女的眉黛。”
  王皇后吃了一惊,评价自己的外貌毕竟是轻浮的举动,至于这一声“侄女”又是从何而来?
  桓玄此时倒是一笑,说道:“你母亲曾是家兄妻子,你自然就是我侄女了。”
  原来如此……王神爱无语了,桓玄的哥哥桓济被贬后,他的妻子新安公主要求改嫁王献之,才有了王神爱,这样算来,也算是沾一点边,但是还真没什么血缘关系,更何况已经离婚了,桓玄这样攀亲戚,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也想不到这位“叔叔”在自己身上能有何利可图,也就不反驳什么。
  “竟然是自家侄女,我也就不为难你了,把这个拿去,抄五遍。”说着,桓玄从桌上抄起自己这几日的辛苦结晶《起居注》递过去。
  “抄这个做什么?”王神爱好奇,在这种关头,真不是舞文弄墨的时候。
  “宣誓远近,以慰军心。”桓玄回答。
  王神爱无语,也怕他再会为难,拿着桓玄新作就匆匆退下,说要抄书,看着她的背影,桓玄勾起笑容,一说抄书就走,倒像是自己的简儿。
  当然,王神爱不是自己的女儿,人家毕竟是大书法家的独女,第二天早上,她就交上了自己的熬夜的成果。这女子也是好胜,她也是把玩着祖父和父亲的字长大的,也看出来桓玄的书法和他们的多少有些联系,而且,墨迹不差,还带着点王者特有的气势,即使是在这样落魄的环境,笔下也不认输。
  作为王氏正宗的后人,怎么说都不能丢了自家的脸,所以,她写得很认真,虽然想到这些字可能还是会传入不懂字的兵卒手里,但毕竟还是要让桓玄看的。桓玄,这个莫名其妙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