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人还在等待桓玄的回应,刘清扯扯丈夫的衣襟,桓玄回过神,又落魄地出去,迎接冯该。
到厅上,桓玄真的只是看到冯一个人,他说不上是遗憾还是送了一口气,只是把目光投向冯该。
见到桓玄暧昧的神色,伏地说道:“末将该死,殷侯自杀了。“
“自杀?“桓玄疑惑。
“殷荆州不堪失败,不想在见到南郡,于是在途中自杀,这事不能怪冯将军。“在一旁的索元忙替冯该解释。
桓玄不理索元的话,向冯该问道:“殷仲堪的遗骨呢?“
“在军中。“
“领我去看看。“
一路上,桓玄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很想见到殷仲堪。走到营中,见有两具木棺,冯解释还有一具是殷道护的。
桓玄下令打开仲堪的那具,手下缓缓推开棺盖,一股臭味蔓延开来,周围的人都掩鼻,桓玄浑然不觉,一步步走向木棺,仿佛那棺中人在召唤他一般。
终于,他走到棺边,扶住棺沿,下了很大的勇气往棺中看。仲堪平日重仪表,现在也一样,鬓须依旧整整齐齐的,黑发如旧,掺杂其中的白发中残留着血迹,点点如细小的红纸片。脖子上有深深的一道伤痕,旁边还有凝住的鲜血。他的脸说不上毁到认不出来,但确实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经过一番长途颠簸,灵魂走出身体的日子也有些时日,脸上的肉也微微塌陷。
他双眼是闭着的,如睡着一般,桓玄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低声道:“仲堪,你走了之后,还有谁指导我写文,谁与我清谈?“
细看之后,桓玄下令盖棺,缓步离开,也不想知道他自杀的细节,因为,追根究底,他就是自己逼死的。
不可否认,殷就是他逼死的。从荆州败亡出走,本来身边还有一个罗企生,可是那人也被他弟弟拦住,他只好独自奔赴襄阳。
也是他平日行善的结果,一路上,也有曾经受过他恩德的人追随于他,点点也有几十个,殷万分感动。行至半路,又听到杨期已死的消息,襄阳也就落去落入桓玄手中了,无奈,他又打算逃至长安。
此时,桓玄的追兵冯该也离他越来越近了,至冠军城,冯追上了他。按照惯例,两个人客套几回后,冯该就请他回去和桓南郡叙旧。殷只得跟着冯该回去,路上,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他见到桓玄后还是得死,下面的人小声议论起来,是现在死好还是被侮辱后再被杀好?
仲堪这些事也都清楚,迟早要死的,只是不清楚他为什么没有像对杨期一样地对自己,问向冯该:“桓玄难道没有叫你路上害死我?“
冯该摇摇头,有略带戏谑地说道:“桓公还想见君一面。“
“见一面……哈哈哈哈……“仲堪喃喃念道,继而哈哈大笑,“灵宝啊灵宝,你还是这么有意思!“
从心底说,冯该不想让殷见到桓,他看中的桓玄不应该是心软的人,同样,范之也认为桓玄根本没必要再见到殷仲堪,徒增尴尬罢了。所以,冯该有点把仲堪往死里逼的意味,说道:“南郡是说见一面,圣旨未下,君还是先帝任命的荆州刺史。“
圣旨,现在的圣旨对这些外藩已经没有意义了,臣强君弱,自己败了也不想奔天子所在的建康。想想自己曾经逼迫朝廷,枉为晋臣,愧对先帝对自己的信任,先帝称自己为“荆楚之珍”,自己却丢失荆州,落魄至此。
被押到江州,再让桓玄凌辱一番,最后斩首于闹市……
当夜,殷仲堪到冯该面前,说道:“这些人都是近几天才跟从我的,与我素不密交,还请将军放过他们。“
“殷侯此言何意?这些话见到桓公后自可陈述。“冯该故作惊讶。
仲堪冷哼一声,说道:“明人之前不说暗话,你明白我的话。“
冯该面有愧色,说道:“若君不测,我当即放走你的随从。“
离开冯,身边还有几个兵卒正冷冷地看着他,他提起刀,在脖子上比划,旁边的兵卒无动于衷。重重地闭上双眼,手一用力,血贱了在场人一脸。
第二天,面对堂哥殷仲堪的尸身,殷道护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冯该也算守承诺,把跟随殷仲堪的一行人放回家,押着两具棺材回复桓玄。
殷仲堪的事就这么放下了,桓玄觉得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应该是美好的未来。回来后,问陶渊明等关于孙恩的情况,他们的回答的是那边一切都顺利,只是又被孙恩逃到海上了。
算起来,孙恩还是有战略头脑的,在刘牢之部队快要赶来的时候扔下金银财宝和妇女婴孩,刘的士兵素质也不高,再加上最近三吴一带贫乏,很久没见到这么多财物,都上去抢钱,让孙恩逃走了。
桓玄汗颜,这孙恩倒也舍得,如果自己兵败,要丢下自己的字画和妻儿是绝对不舍得的。
又问起桓胤建康那边的情况,他回答没什么异常的,就提到了王病重,桓玄心里一沉,真想去看看他。
其他的,桓玄还是按照原来的进行,等着朝廷把荆、江二州都交给自己。
经过这么一次自己一手促进的变革,桓玄倒变得毫无斗志了,喜欢去江州的官学讲经处,自己担任太子洗马时也常常这样对众讲学,而陶渊明也曾任过江州祭酒,桓玄就拉着他一同去。
恰好自己的女儿桓简和王昙亨也在时去官学处学习。这天,桓玄又在那里打发日子,顺便来督促自己孩子的学习。
这里的老先生在讲解《论语》,桓玄就坐在一边听着,这老先生叫曹靖之,说实话也不老,就是在桓玄眼里,喜欢讲儒的都是老先生的形象。
这先生正在讲《论语里仁》中的一句,“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昙亨安静地听着,简之说要先生详细讲讲这些话的意思,桓玄不以为这句难理解,暗想自己女儿的天赋堪忧。
就在此时,卞范之在门边示意有报告,桓玄和陶渊明一同出去了。手下说殷仲堪的儿子殷简之前来,来求父亲的尸身。
桓玄倒吸了一口气,这小子够大胆的。
简之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只是桓玄觉得他的文采、仪表方面远不如其父出众,和他关系也不怎么样。
也没见他,直接把他父亲和叔父的尸身还给他,还吩咐手下的人不要为难他。有人曾劝他斩草除根,简之看样子是对他恨之入骨,桓玄摇摇头,殷仲堪生前做事,特别是举大事的时候常为自己的儿女考虑过多,他就当成全他吧。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桓玄念着这一句,脸色难看,自己这么大了还是领悟不到,更何况是自己的女儿,转而问向卞范之:“你说我做错了吗?”
范之摇头,道:“南郡无错。”
桓玄叹口气,独自离开了,在一旁的陶渊明深深思考起来。
终究是放不下,这几天,一直回忆起自己和殷仲堪的往事,两个人一起谈至半夜,脸色难看之时,殷还会亲自替他把脉,叮咛嘱咐。那时的他从义兴归南郡,郁郁不平,他会开导他,气盛的他会拿着自己自己的辞赋见他,希望得到他的赞美,而他,总是先夸,再贬,指出他的不足。
后来,就渐渐疏远了,关系就这样变差了,就像自己的父亲桓温和与仲堪再从叔殷浩一样,权力之争导致昔日的友人反目成仇。
细细想来,仲堪屡次阻止期谋害自己,到底是怕难以控制杨期还是真不想害自己,桓玄已经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如果,治荆州的不是仲堪,还是王大,他会不会与他开火。再如果,仲堪不是被自己害死,而是死于他人之手,他会不会替他报仇,答案是肯定的。
殷仲堪死了,桓玄觉得自己连为他哭都不配。又有一个小消息传来,就是罗企生的母亲听说儿子被杀,当即把他送给她的羊裘烧了,对于这些,桓玄也只能一笑了之。
没几日,朝廷的诏书下来了,那边也忌惮桓玄的实力,孙恩之乱刚刚平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来处理桓玄了,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也想让他再骄横一点,将欲弱之,必先强之,这也是当朝者对反对桓玄的人的说辞。
王在病床上叹口气,这孩子,终究是离自己希望的道路越走越远了。当儿子王弘问父亲为谁而叹时,父亲的沉默让他知道答案了。一月前,桓胤来看自己的父亲,父亲的第一句话便是“灵宝安好?”。
王弘又看和桓胤一起来的陶渊明,和他相谈几句,觉得这人谈吐不凡,他问他为什么要呆在桓玄这样的人身边,他反问道:“南郡怎么了?”王弘不能回答,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大哭大闹的孩子了,但是对桓玄依旧是不喜欢。
他劝陶离桓远一点,陶渊明笑笑,王弘这刚到二十的青年,看得倒清楚,当然,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他却想留在这个危险人物身边,可能是这个人会为自己提供一壶好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