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现在就别哭了!让我们一起来研究你们汪总的苦恼吧!”刘兰兰在屋里来回地走动,边走边对目不转睛的丁小丽说:“什么叫刺激?很简单!就是让女模特衣服尽量少穿,拍腿、拍胸脯、拍屁股,把遮羞布尽量撩得高高的!什么叫娱乐?农村人不都是骑在牛背上吗?你拍一个女演员将一头大水牛扛着走路就行了!”
  丁小丽被刘兰兰犀利的语言,夸张的动作逗笑了。
  刘兰兰倒是忽然严肃起来:“世纪初,席卷欧洲的唯物的、短视的、颓废的人文倾向正在中国蔓延。总有一天,人的精神将完全被物质化,被挤干,被掏空,以至作为一切艺术之源泉的人体都会被蒙羞,被不齿。人类最终要将自己毁弃,如同垃圾!”刘兰兰边说边展开两幅油画的照片:“你看,这是提香笔下的女人,而这幅是毕加索的。提香笔下的女人多么优美啊!光洁、鲜亮、喷儿香!你再看,毕加索的女人,像什么?是人吗?还是鬼?还是既非人又非鬼的垃圾?如果艺术失去了规则,人类就必然的失去了中心!”
  丁小丽崇拜的眼睛一直围着刘兰兰转动,她十分欣赏刘兰兰的智慧和热情,还有就是那份无法企及的幽默与潇洒。
  “你懂了吗?”刘兰兰问。
  丁小丽似懂非懂地咕噜了一声,她所能回报刘兰兰的就是帮她归整凌乱的画布画框。
  “你不用弄了,我要走了。”刘兰兰说。
  丁小丽连忙收拾雨伞,准备告辞。
  “你干什么?”刘兰兰问。
  “你不是要走了吗?”
  “哦,我是说我要出国了。”
  “出国?”丁小丽顿觉空虚。
  “是啊,去法国。怎么样,小妹妹?工作我给你找回来了,你还有什么要我办的吗?”刘兰兰问得潇洒又寂寞。
  丁小丽低下了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刘兰兰静静站在丁小丽身边,等她稍微平静了一些才说话:“我就是很少听到你讲话。”
  丁小丽眼泪汪汪地瞪着刘兰兰,还是不知说什么好。
  刘兰兰也觉伤感:“说真的,就是没有报社减员的事,出国前我也是要专门和你见见面的。这一走,能让我想起来的人还真不多呀。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想你。诸葛英奇说你是从天而降的一块陨石,上边记录着人类远古时代的信息!”刘兰兰笑了笑,“而一开始,他让我给你找房子的时候,只说是要安排一个民工。”
  “也许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民工吧。”丁小丽回答得很急,仿佛对刘兰兰就要离去的伤感被什么更强烈的感情所压制。
  刘兰兰觉得口气不对了:“你到底过得怎么样?”
  “我真的还可以去报社上班?”丁小丽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这当然。临走之前我还想再帮你设计两个专题。保证让汪老头乐起来!”
  丁小丽想握住刘兰兰的手来表示感谢,可手伸到一半又不敢了,硬生生地叫了一声:“刘老师!”
  刘兰兰看出丁小丽的心意,迎上来主动将丁小丽的手拉住,深情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又瘦又黄,泪痕未干的小女孩:“你又瘦了。”
  刘兰兰的亲切注视引起了丁小丽想找人倾诉的强烈冲动:“最近我老做梦。”
  “都做些什么梦?”
  “很奇怪。我梦见许多女人在跳舞。跳舞的女人长得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舞着,舞着,全都变成了气球。我自己也在里面,但我不知道自己是那一只气球。”
  “你知道自己在里边,但不知道究竟是那一只?”刘兰兰有些好奇了。
  “诸葛英奇老师也在里边。”
  刘兰兰笑了:“他干什么?”
  “他把那些气球一只一只的掐爆!”
  刘兰兰脸色微变地点点头。
  丁小丽接着告诉刘兰兰:“我只有在他掐的时候,似乎又知道自己是那一只了。”
  “你继续说。”刘兰兰要让丁小丽彻底地诉说出来。
  “不过最终我也不知道是那一只,只是知道害怕,知道痛!”
  刘兰兰开始摇头了。
  “不过昨晚梦又变了。”
  “变成什么样?”
  “先是满世界的气球在飞舞,可舞着,舞着就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女人。有我,还有……”丁小丽看了一眼刘兰兰,不知该说不该说了。
  “是不是也有我?”刘兰兰问。
  丁小丽点了点头:“所有的女人我都好像见过,好像都是熟人,还有我妈妈。诸葛英奇老师给我们排队。我想跟你在一起,诸葛英奇老师不让。”
  “他让你排在哪?”
  “他让我排在我妈妈一起。我不愿意站到我妈妈一起,他就大发脾气,声色俱厉地冲着我叫。”
  “不用说了。我问你,你爱诸葛英奇吗?”刘兰兰终于叫了起来。
  丁小丽低头不语,没有回答,看来她是既不愿意撒谎也不愿意承认。
  “丁小丽,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看起来不像,我总把你当小孩。你听我说。对诸葛英奇这样的人你是不能认真的!”
  “不能认真?”丁小丽不明白。
  “不能认真!做个朋友是可以的。但他又怎么可以作为终身相托的爱人呢?他(指脑袋)这里有问题!”刘兰兰说得恳切。
  可丁小丽竟然不能同意刘兰兰的看法:“刘老师,我说话你不要生气。”
  刘兰兰不知丁小丽要说什么,还是想了想:“你?说吧!“
  “我想说,如果他要我,我可以作为他终生相托的人!”
  “你?”刘兰兰有些意外,“说得好!可你会快乐吗?”
  “我会。”丁小丽说得很肯定。
  “他离过婚。”
  “我知道。”
  “他还有一个不小的小孩。”
  “他说过。”
  “而且,他有些生活习惯,可以说是积习难改!”
  “我觉得他有一个好妻子就会好的!”
  “什么?妻子?你要做他的妻子?”
  “我知道我不配。”丁小丽有些气馁。
  “不,是他不配。”刘兰兰说得十分肯定。
  “他不配?”丁小丽难以置信。
  “他不配!”刘兰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道:“现在没有男人配当丈夫了,好女人得学会自己当丈夫!”
  丁小丽满脸困惑。
  刘兰兰想结束今天的话题了:“别困惑了!我还是带你去汪总家吧,工作更重要!对吧?”
  丁小丽领回照相机,更加勤奋地工作,拍照,洗印,发稿。
  刘兰兰不仅给了丁小丽工作生活上的关心帮助,更重要的是,在心灵上,给了丁小丽一种近乎母亲的感动,支撑她度过了这段工作和感情的双重危机。
  摊主正在买力的叫卖:“卖报了!看影星刘晓庆的情感故事了!小花陈冲要出国镀金了!还有一夜暴富的万元户!最热门话题报道:为什么中国男人里找不到高仓健啊!”
  丁小丽闻声在报摊前停下自行车:“老板,什么报纸最好卖呀?”
  摊主拿出一些花里胡哨的报纸。笑着说:“看见了吧,就这样的好卖!”
  “给我各来一份。”丁小丽接过报纸,打开一看,还真像刘兰兰所说,大幅照片上的模特儿穿得少得不能再少。
  丁小丽下班回来,一推开房门,发现诸葛英奇竟在屋里。
  “你怎么来了?”丁小丽淡淡地问。
  诸葛英奇没有回答反问丁小丽:“下班了?”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丁小丽要把今天的调研体会写在笔记本上,准备明天去跟汪总编谈谈。
  “你很忙吗?”诸葛英奇问。
  丁小丽没有回答,而是鼓起勇气,直奔主题:“诸葛老师,以后我们就不要来往了吧?”诸葛英奇愣了愣,一声苦笑道:“我记得这个地方还是我给你找的吧。我来坐坐就是什么来
  往了吗?”
  “那你就在这里坐吧,我还有事。”丁小丽说着故意作出要离开的模样。
  诸葛英奇觉得自己不该受到这样的冷遇:“翅膀硬了,有人帮了,文凭也揣到兜里了,我当然就该走了。”说着站起来。
  丁小丽又突然觉得不妥,一把揪住诸葛英奇,恳求道:“你不要这样说话,好不好?”
  诸葛英奇真是生气了:“别拉拉扯扯的!你说我该怎么说话?”
  丁小丽大胆地注视着说:“我知道,没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诸葛英奇推开丁小丽,“我看也不见得!”
  丁小丽故意作出来的冷淡立即就被诸葛英奇击毁了,接下来又是铭心刻骨的一往深情,使劲地拉着诸葛英奇,看着诸葛英奇。
  诸葛英奇却叫了起来,“你别这样看着我,讨厌!”说着推开丁小丽悻悻而去。也幸亏这样才没让丁小丽说出更加卑微的话来。
  诸葛英奇一进门劈头就问:“你真的要出国?”
  “那还能假?”刘兰兰笑着回答。
  诸葛英奇不无下流之嫌地绕着刘兰兰走了几圈说:“你这一去又不知是哪位法国仁兄要大饱艳福了!”
  刘兰兰奋力推开打算拥抱她的诸葛英奇:“中国的男人真没戏了!”
  诸葛英奇扳过刘兰兰:“那中国的女人呢?”
  “我起码还发现了一个好女人!”刘兰兰激动地宣布。
  “是你吗?”
  “当然不是。”
  “连你这么优秀的女人都不是,还能是谁?”诸葛英奇又开始揶揄起来。
  “是谁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刘兰兰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笑话,我怎么会清楚?”
  “诸葛英奇呀,诸葛英奇,你都把人家小姑娘丁小丽折腾成什么样了?”
  刘兰兰直视诸葛英奇,看得诸葛英奇浑身不自在,慌忙辩解:“哎,你得把话说清楚了,我怎么折腾她了?”
  “你真的会不知道?”
  “不知道。”诸葛英奇有些心虚。
  “掩耳盗铃,全校有谁不知道你们长期同居?”刘兰兰也不客气了。
  诸葛英奇大为尴尬,不敢与刘兰兰接视:“什么长期同居?”
  “好啦,我可不是吃你的什么醋。我吃不起!”
  “本来就没有这回事!”诸葛英奇内心感激这个女人没有赶尽杀绝。
  刘兰兰想把气氛缓和下来,觉得没有必要一定要把诸葛英奇说恼了,说恼了诸葛英奇,也未必就对丁小丽有利:“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
  刘兰兰替诸葛英奇很有耐心地冲咖啡:“你知道丁小丽都做的什么梦?”刘兰兰见诸葛英奇心平气和了又说起丁小丽来。
  诸葛英奇埋头喝咖啡,明知故问:“做梦?我知道她做什么梦?”
  “她梦见自己是一只气球,在许多气球中飞舞。”刘兰兰真诚地告诉诸葛英奇。
  “那不是挺美的梦吗?”
  “可这气球正在被你掐爆!”
  “什么时候可以凭梦定罪?”
  “你不要装糊涂了,那是她在嫉妒,你懂吗?”
  “这根本就没必要吗?”
  “什么叫没有必要?”
  “她可以走啊!离开啊!”
  “你真是不可救药了。”
  “是啊,我是早就不相信有什么爱情了。不过,我倒是忽然觉得你不该出国。”
  “你要认真对待丁小丽!”刘兰兰不让诸葛英奇拐弯。
  “政治系就听说需要德育教授!”诸葛英奇还是要拐弯。
  “诸葛英奇,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刘兰兰拉住诸葛英奇的胳膊,“你打算把丁小丽怎么办?”
  诸葛英奇放下咖啡,也有气了:“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什么丁小丽、王丁小丽,过几年,还不是一样的会撒谎,会偷吃,会出卖丈夫,会卖弄风情!用你们流行的话说,跟哪个大哥不过日子!一定要挨着我吗?”
  “丁小丽呀丁小丽,你遇到的就是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梦好做!”刘兰兰大发悲叹,转而叮嘱诸葛英奇:“她现在也是我的好学生,好朋友了,你不要再去找她!”
  诸葛英奇挺时髦地冷笑道:“你居然到现在还相信所谓人的承诺?”
  刘兰兰大受震动:“说得好极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和你这么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交朋友吗?”
  “怎么啦?我不愿意撒谎!”
  “为不愿意撒谎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