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伸手将诸葛小凤搂到怀里:“太不幸了!真是一个不幸的孩子!”方老师指着作文本:“看,我们的小凤是怎么描写她后来遇到的好妈妈的。”方老师念道:“最无奈的话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到了被迫住院的最后时间。‘小凤,你只有跟你爸爸了。’姥爷说,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样的安排,我们三个人就在姥爷家里静等着爸爸的到来。可爸爸到底没有来,却来了一个自称是爸爸妻子的女人。她愿意将我带走。这个人就是我现在,在世界上最亲最亲的妈妈了。
我的妈妈叫丁小丽,只比我大十一岁。我后来知道,她去接我的时候,我的爸爸已经跑掉了。现在找到了,可他照样不来看我们。”方老师又插话问:“是这样吗?”
丁小丽纠正道:“来过两次。”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爸爸。”方老师议论道:“你看小凤同学是怎么说说你的。”方老师重新念作文:“尽管她也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和寂寞,但她从不表现,从不抱怨。她帮我转学,帮我补课,她炒的菜胜过厨师,她几乎每天都和我在一起,从不胡乱串门,没有一点不好的嗜好。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走路,还握着我的手睡觉。每天醒来都拉着妈妈的手,这感觉真是无法说出的美妙!如果我哪天醒来,妈妈已经起床,我的手里也不会空,一定是握着那本放在床头她永远也读不完,读不厌的《红楼梦》。
因为有了妈妈我不再是不祥的人……”
丁小丽哭得恨不能也扑到方老师怀里。
就像初次诸葛小凤叫妈妈一样,丁小丽又在最无助的时候收到了意外的礼物。
回到居所的诸葛英奇心有所失,情不自禁拿着自己与丁小丽的结婚证陷入了沉思。
武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说:“不要费神了,你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吧!”
保姆来通报说陈晨光来了。
“他怎么来了?”诸葛英奇有点惊讶:“叫他进来。”
陈晨光既拘谨又陌生的走了进来。
“怎么样?他们的票都订好了?”诸葛英奇问。
“好象都订好了。”
“哪天走?”
“就这一两天吧。”
诸葛英奇见陈晨光这副迷糊模样就厌烦,脸色一下子就阴沉起来:“我叫你送人,结果你连人家哪天走都没搞清楚。”
陈晨光大窘。
“行了,行啦!谁没受过刺激?受过了刺激就该一辈子犯晕吗?你总不能老这么稀里糊涂的!你来有什么事?”这就是诸葛英奇对陈晨光的印象,以为陈晨光的卑怯都是因为被开除的事情。诸葛英奇站起来要进书房,陈晨光这才想起来拿出存折。
“哦,这个她不要!”陈晨光小心翼翼地将存折递给诸葛英奇。
诸葛英奇一看存折勃然大怒:“你他娘的昏了!这是她的钱不是我的钱,你拿回来干什么?你现在就给我送去,办不了这事你不用回公司了!”
陈晨光被骂得抱头鼠窜。
“你干吗生那么大的气?他过去是你学生,现在又不是了。人总是有尊严的。”武梅忍不住劝了一句。
“你少放屁!”诸葛英奇叫道。
武梅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诸葛英奇如此粗鲁地对待呢,一时也难免脸红脖子粗,可她还是一脸严肃满怀热情地告白道:“我爱你,你离不离婚我都爱你!可是问题总得解决啊!不过,你要是觉得离婚太让你伤心,你就是离不了那个丁小丽,我又怎么会逼你离呢?!你一定要知道,我是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的!您慌乱什么呢?”武梅说归说,眼泪还是流下来了。
诸葛英奇这才道歉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烦,也许我们太优越了吧!”
武梅才破涕为笑说:“这有什么办法呢?”
方老师在丁小丽和诸葛小凤的极力挽留下品尝丁小丽的烹调手艺,果然夸奖有加。
“太好吃了,是像饭馆里的饭菜。”方老师嘴里称赞着,眼睛又落在诸葛小凤的身上:“我也舍不得这么好的学生走呀。你们再好好想一想。我要回去了。谢谢你们家的美味佳肴!”
诸葛小凤依恋地靠着方老师,方老师也依依不舍,将这个不幸又幸运的好学生看了又看,拽了拽背襟,拍了拍脑袋,这才叫诸葛小凤为自己开门。
丁小丽看在眼里,心有所动,起身替诸葛小凤为老师开门。
陈晨光就在这时返回了,头发湿漉漉的。
丁小丽看到陈晨光的模样,连忙提醒方老师在下雨。
方老师早已站在水泥台阶上,从包里拿出了一件青色胶布雨衣,笑着让小凤帮她套在头上,再沿着肩膀拉下,就露出了笑脸,温和地向丁小丽他们挥手告别,骑上自行车,消失在蒙蒙细雨的小巷深处。
丁小丽这才招呼陈晨光进屋。
“怎么啦?”进屋以后,丁小丽问,给陈晨光递过去一块毛巾。
陈晨光简单地擦了一下脸,就将存折拿出来放到丁小丽面前:“你就别再难为我了。”
丁小丽这才发现陈晨光的脸色特别难看:“怎么回事?”
“他说这是你的钱,他不能要。”
“你没把我的理由向他说明吗?”
“我还没开口就把我骂得狗血喷头。”陈晨光眉毛皱起来。
“他怎么会骂你哪?”丁小丽想说抱歉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以为人是不变的吗?!诸葛英奇已不再是过去的老师了。”陈晨光叫道。
“对不起。”丁小丽看出了陈晨光的激动,连忙抱歉,同时又坚持让陈晨光将存折收好:“这是他的钱!找机会再交给他。”
“你要是不收下这存折他会抄了我的鱿鱼!”陈晨光急了。
丁小丽这才不再坚持:“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坐,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陈晨光心痛地一声苦笑:“想象一下吧,你们是他的什么人?他对你们又怎么样?”
丁小丽一听又伤起心来,不愿再说下去了:“对不起。你还没吃吧?我来给你热饭。”
陈晨光摇摇头:“不想吃。”
一直站在一旁的诸葛小凤突然开口:“吃点西瓜吧,我去拿。”她现在有点同情这个“欲言又止”了。
“是我给你添了麻烦”丁小丽觉得自己该安慰陈晨光几句。
陈晨光也实在忍不住,向丁小丽诉说起来:“反正我是没有什么干部档案关系的,他也一直以为给了我工作就是天大的施舍了。我跟他四年,年年值班,没给我一天假,没给我一分钱奖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像一根棒槌呗!”
陈晨光此时悲哀至极,竟然管不住自己的泪水:“真没想到我这一生会是这样!”
“陈老师,你别难过。”
陈晨光泪眼汪汪继续道:“看来我真是一个不祥之人!那年,我一被学校开除,我爸就喝药上吊了,这事你知道吧?”
丁小丽没想到陈晨光会说这话,仓促之下应付道:“听说了一点点。”
陈晨光更无顾忌地放开了情怀:“其实,像我这样的人真是早该死了。”
丁小丽想把手伸给陈晨光,可还是又缩了回来:“你不是说最痛苦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吗?不要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过去了。”
“我也不想想,只想麻木地活着,可总是在我刚要忘记的时候,就有什么东西让它又翻出来。七年来,我只看见,听见两个字,就是‘伤害!’”陈晨光叫道。
丁小丽握了一下陈晨光的手臂,叫了一声:“陈老师!”
诸葛小凤捧着切好的西瓜出来。
丁小丽立刻松开手,默默地离开,站到了窗前,扭头看着窗外,以免当着陈晨光和诸葛小凤的面流泪太多。
海南雨水真充沛,窗外,刚刚还是细雨如烟,这会儿下出响来。
丁小丽不知道古人“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滋味,而在这天涯海角的夜雨里,真实地体会了一次伤心人听伤心事的心境。
陈晨光要走了,见丁小丽正在望雨出神,便没有打扰,只是由诸葛小凤小大人似的把他送到门口。
送走了陈晨光,诸葛小凤来到倚窗望雨的丁小丽身边:“当年是爸爸开除了他吗?”
“那倒不是你爸爸。我记得当时你爸爸也为此十分难过。”
“我爸为什么会难过?”
“他说了许多,什么凌迟青年的灵魂!侮辱人的尊严。因为当时我不知道是陈晨光,也就没有多问。”丁小丽仿佛又看到诸葛英奇当年的满腔义愤:“唉,你爸那时绝对是个有正义感、有同情心,也有才华和学问的人,现在怎么会不说这事了。你们的方老师真好!”
“我说好吧!我们能留在海南不回去吗?”
“你拿主意,只要你开心!”
“妈,我今天晚上能睡在你这边吗?”
诸葛小凤抱着丁小丽的胳臂睡得香甜。
丁小丽却夜不能寐,听着屋外窗沿上的点点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