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周依然为自己设计的是成功女性的形象,虽然社会并没有像周依然想象中那样给她提供大有可为的广阔天地,并且,她还一次次经受了挫折,但这并没有折去她的锐气。年轻,就像一张未经兑换的彩票,随时都有中奖的可能。周依然深信这一点。
  蒋青青打开小镜子,抿了一下双唇,好像有一个念头在唇间跳了跳,又被她用笑赶跑了。
  出租车停在省政府一辆黑色奥迪响了两声宿舍大院门口。
  喇叭,蒋青青拉着周依然走了过去。
  上了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车,周依然才发现除了司机,来岁的男人。蒋青青亲切地叫他“张叔叔”,周依然冲他略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心里却有几分不自在。她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
  “张叔叔,这是我大学要好的朋友周依然,您不介意我们一起去吧?”蒋青青说着,自然地给周依然拉开前面的车门,自己则坐到“张叔叔”的身边。
  “小蒋啊,我是不介意,就怕你同学认为和老家伙在一起扫兴啊!”
  “张叔叔”声音宏亮、爽朗,周依然听着有点儿特别,觉得那好像是一种水漫过硝石的声音。
  “我从没钓过鱼,到时候您别笑话我就行了。”周依然略微偏过头说,心里却在想:也许并不是蒋青青的什么亲戚。并且,岁数还不算大却自称老家伙,这是不是一种官腔?好像只有领导才有这种把“老”当作资历的做派。
  “张叔叔难得出来钓一次鱼吧?”
  蒋青青边说边从手包里拿出一包口香糖,先递给“张叔叔”一块,被张叔叔挡了回去。又递给周依然一块,剥去锡纸给了司机一块。
  “忙里偷闲啊!钓鱼可以健身,可以怡情,可就是难得有时间。”
  声音像被糖粘住了一般。
  “那恐怕得等我退了休喽!”张叔叔笑着说。
  周依然看着郊外景色,一直没有吭声。半晌,她说,“记得哪本书上说,有大志向的人大都喜欢钓鱼。”周依然努力地放低声音,使话语听起来自然、不唐突。
  “姜太公垂钓渭水,意在文王,他钓的是王侯将相,严子陵将钓台筑于富春江畔百尺山崖,是在钓誉,意不在渔。像我们,凡夫俗子,只是为了放松一下,享受享受大自然的美景,感受一下闲情逸志钓鱼翁的情境。”张叔叔说。
  “张叔叔对钓鱼还挺有研究的。”蒋青青说。
  “张叔叔”的这番话倒让周依然有点儿吃惊了。她印象中,大凡领导,腹内只有酒囊,想不到这位张某人肚子没腆起来,倒有几分才学,言谈之中竟透出几分儒雅。
  “张厅长曾任市钓鱼协会副主席呢!去年因为工作太忙才辞了。”一路不吭一声的司机说。
  “怪不得张叔叔总给人一种飘然的印象,真有点儿名士风采呢!”蒋青青不失时机地恭维道。
  “名士不名士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返朴归真,陶冶性情。”
  周岁的厅依然心内思忖着,原来这张某人竟是厅长!
  长,意味着什么?前途未可限量。这样想着,周依然不由自主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她从不挑剔自己,但她常常问自己,看起来是否充满自信?她确信,自信的女人最有魅力。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绕过几个山包,车停在一幢木房子跟前。司机抢先走下车,去叩木房子的门。
  周依然走下车,想伸个懒腰,又觉不雅,她朝“张叔叔”
  笑笑,这时才看清他很高大,成熟的脸孔还不失英俊,一双眼睛很特别,有几分深邃,很专注的样子,但看人的时候又显得温和,亲切,笑容里也有几分亲和。“这里据说离姜太公垂钓的地方不公里,风景怡人哪!”张叔叔活动一下胳膊说。足周依然长长地呼几口气。的确,平静的河湾,斜倚的古柳,低矮的山包,清新的气息,难得的清净之所,有点儿像“世外桃源”了。奇怪的是,这里空无一人。
  木屋的门“吱扭”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老者。老者多岁年纪,头发全白了,身体削瘦,步态健朗,看上去却也是春风满面。一身家做的蓝布裤褂,一双草鞋,不由让人想起深山隐士。
  “魏老爷子,又来叨扰了。”
  张厅长抢前一步,扶住老人的手恭恭敬敬地说。
  “张厅长太客气了。这两天灯花爆,我猜可能是你要来了。
  又有两个月没来钓鱼了吧?我还怕你把这儿忘了呢!”我忘了哪儿,也忘不了这儿。这儿的山和水还有魏老爷子在我心里长着根呢。”张止水笑声朗朗地说。“我老了,不稀罕,倒是这地方能清心怡人,能延人寿啊。”老人说着,把张厅长让进木屋。
  屋子里有点儿暗,周依然和蒋青青呆了一会儿才适应。木屋中央放着四方形一个木桌,四周几把椅子,屋角一张木床,床旁边是一个大木柜,黑黝黝地闪着光,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老人让了座,拎过来一个黑茶壶,四只黑茶碗,周依然见茶碗里飘着圆圆的叶片和一朵紫色的像野菊花一样的东西,感到纳罕。张厅长端起碗,喝了一口说:“好茶。又是露水的叶子霜降的花?”
  “是啊!去年露水那天我收集了一瓷罐花生叶儿,天还没明就摘的。这篮野菊是霜降那天我带着孙子采的。”
  “怪不得您老越活越健朗,这山中的宝物滋养着您哪!”张厅长又喝了几口说。
  周依然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水微苦,咽下去却又有一丝甜。不知是水甜还是花蕊甜。她看看蒋青青,蒋青青也在看她。看来蒋青青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魏老,我给您带来一幅古画。先声明,是赝品。”张厅长说着,招呼司机小李子。小李子早从车里拿过一个黑丝绒包裹的一尺见方的匣了,张厅长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一轴画。原来是唐伯虎的长卷溪山渔隐图:溪山古松,茅舍草堂,烟雾漫漫的湖面,透过岸边的松林望去,天水一色。从画卷上携琴的艺人,以及横笛吹箫的隐士的神态上,透出一片太平气象,但画的匠心所在是湖边随波逐流的红叶伴随着载沉载浮,宛如鸥鹭一般的钓鱼舟。卷末有一首作者的独白诗“好画,好诗。虽是赝品,但从纸质、拓章上看至少是晚清作品。一面是鸿鹄之志,一面是仕途已绝,这等矛盾只有无边湖海、深深草泽可以容纳。”老人连连叫好。
  周依然见老人和张厅长说得投机,又说起了唐伯虎后半生潜心艺术的无奈,自己插不进嘴,她看看蒋青青,蒋青青朝她使个眼色,两人走出门外。
  “他是我一个远房叔叔,在省财政厅当厅长。”半晌,蒋青青轻描淡写地说。
  周依然没吭声。她心里有些疑团,但这个山高水远的地方似乎不适合戏谑言词的,她看到司机小李子拿着几支钓竿和蒲团从木屋里走出来。
  周依然朝小李子笑笑,接过钓竿和蒲团,淡淡地说:“这老人像是世外高人呀!”
  “这可是位隐士。听说是给太祖提控制人口意见的那个马什么初的高徒呢!后来受牵连,下放到这里。一辈子没结婚,在山里过继了一个儿子。”小李子说话很爽快。
  “他和张叔叔怎么认识的?”蒋青青问。
  “这,我也不知道。”
  周依然听着两个人说话,摆弄着钓竿,钓竿是褐色老竹子,透明的尼龙线,沉子是茄子形状,如水滴。她在河边坐下来,随手把竿放进清可见底的小河,心思却不在钓鱼上。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些异样,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她的心像网里的鱼一般不能安静,但理智地分析,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便又觉得很可笑。
  周依然的直觉没有错,这次钓鱼的确改变了她的命运,并且,这种改变是她的人生计划中没有列到的。
  想做深海里的一尾游鱼又过了一星期,李天翔没有来找周依然。这倒让周依然纳闷了,这书呆子真长了志气?她想打电话给李天翔,又觉得这样没准让自己改造李天翔的想法功亏一篑,所以,星期天,她去找大学同室好友王秦青。王秦青在阜门市中医院财务科工作,她租住的房子就在中医院附近。租金贵了点儿,但医院负责报销一半。
  王秦青正在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看书,一本中国哲人大思路。
  上大学的时候,王秦青和周依然是女生宿舍的两个书虫。
  不同的是,王秦青涉猎广泛,尤其喜欢萨特、叔本华还有中国十大名儒家的书,而周依然只偏重于名人传记,卡耐基的书她百读不厌。
  王秦青看书凭个人喜好,周依然看书凭奋斗目标。因为看了过多的有关人性及哲人忧思的书,王秦青的身上也就多了几分忧国优民的味道,周依然常说王秦青该做个学者,这中医院的小小财务科实在是委屈了她“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的胸襟与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