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止水和魏老仍旧高谈阔论,周依然感到头有些沉,脸上也痒起来,她摸了摸,也有硬块。她坐在魏老床上,用手使劲搓着脸。
张止水先注意到了周依然的异常,屋子有点儿暗了,魏老拿出大手电筒朝周依然脸上照了照,见她半张脸肿起来,又照照脖颈,也肿得粗大,吃惊地说:“这是发晦了。”
“什么是发晦?”张止水惊讶地问。
“这是当地人的说法,迷信地说是撞了野鬼了,其实是邪毒。”
“那赶紧回市里送医院。”张止水说着,看看周依然。
“不妨事,这邪毒不能动,车上一颠簸反而散得快,村里有个老郎中,治发晦一绝,我这就去找他。”魏老人说着就往外走。
“我开车送你?”张止水问。
“走山路,抄近。”说着,魏老人已走出几丈外了。
周依然心一阵阵地发凉。她自幼体质很好,极少生病,想不到在这山明水秀的地方竟得这怪病。
张止水关切地坐到周依然身边,周依然伸出手,张止水紧紧握住,安慰她说:“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周依然努力地笑笑,可头疼得厉害,渐渐感觉睁眼都有点儿困难了。
过了约摸一小时,魏老人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老人来了,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灯光照得小屋雪亮。老人叫周依然拉开连衣裙后面的拉链,周依然浑身难受,也顾不得难为情了。她趴在床上,听到老人说:后背都肿了,这毒散得挺快。说着,老人掏出针灸包来,扎住了周依然的两个胳膊和后颈,又替周依然脱下鞋,在脚脖子上扎了两针。
“这是扎的三阴穴,让人身体经络相通,经络一通,邪毒散尽。当年楚霸王的军师范增就害这病送了老命。”老人边说边旋转着银针。
周依然对老人的话似信非信,但到了现在,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过了一会儿,老人出去,拿了什么东西进来,在油灯下又剪又剥,想必很脏。魏老人给他打了盆水来,张止水整个身体挡住周依然,老人洗过手,拔了针,把一块凉凉湿湿的东西贴到周依然背上,周依然感到背火辣辣地疼。
“忍忍就好了,疼得厉害就叫几声。”老人对周依然说。
张止水紧紧攥住周依然的手,周依然痛得厉害,但手被张止水攥着心里有些异样就没吭一声。
一个小时后,老人揭去周依然背上的东西,高兴地说:“全拔出来了。”
周依然看到一块膏药上竟有十几条黑虫子一样的脓头,伸着白色的尾巴,她感到恶心。老人又给她挤贴过膏药的地方,周依然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腥味,大概是脓血。渐渐地,周依然感到背不痛了,她活动一下脖子,也自如了,脸上的硬块也消失了,她既感到轻松又觉得疲倦。
“没事了,没事了。”老人把银针洗净,塞进针灸包,提过马灯要走。
“老朱头,别走,今天有鱼,又有客,咱哥仨喝两杯。”魏老人挽留着老郎中。
“你看我这记性,还给魏老带了两瓶酒,钓起鱼来竟忘得一干二净了。”张止水拍拍头,笑着说。
“我今天真有门福?”老朱头问魏老人。
“算是犒劳你了。”魏老人说着就拾掇鱼去了。
张止水去拿酒,车上还有两盒午餐肉,也一并拿过来。
鱼不一会儿就炖好了,张止水给周依然盛了碗鱼汤。周依然坐起来,喝着汤,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这病来得快去得倒也快,真是蹊跷。只是今天晚上恐怕真是蹊跷。只是今天晚上恐怕真的要宿在这儿了。
老郎中倒也不像寻常山野村夫,魏老人说他对易经很有研究的,看相很准。老朱头谦虚着,说是消遣。魏老人打趣说给这位省城的老弟看看相吧,张止水是不信的,但当玩笑听听倒也无妨。
“老弟先说贵造。”老朱头抿一口酒,眯起小眼睛说。
张止水便把生辰八字告诉他岁了,阴历:“属虎的,月生,时辰不详。”老朱头暗掐手指,过了半晌才说:“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子平云:伤官伤尽复生财,财旺生官福运来。依我看,老弟命贵旺,八字清奇,非贵则荣。一生受人尊敬,发福迁官,只是子运不旺,为人谦和,有平地登云之喜,添官进禄之荣。”
周依然感到好笑,对这老朱头的印象打了折扣,也许他看张止水开一辆几十万的车,不是有钱就是有权了,才这么奉承的。张止水听了只是微微笑说“:朱老兄高抬了。”
“再看看面相如何?”魏老人倒是满有兴致。
老朱头乘着酒兴,仔细打量张止水,说:“老弟天庭高耸,一生衣禄无亏;地阁方圆,晚岁荣华尽有,你再起来走几步。”
张止水依言走了几步。
老朱头又说:“你行如摆柳,是二妻之命。现眉带桃花,日后夫妻琴瑟相和,绝少吵闹。第二房妻子生于北地,宜属蛇,有旺夫之运,还有几处不足,我就不说了。”
张止水对老朱头的话将信将疑,倒产生了兴趣。
“看八字,你命中阳水太重,母亲早亡,幼年多病,看眉目,虽衣食足,官禄丰,心有长忧,娶过二妻就好了。”
“老弟,算得不准你别见怪,这都是书上套来的。”老朱头见张止水半晌无话,又说。
“老兄说得很对。我四岁丧母,十四岁之前一直多病,并且,我妻子去世年了。”张止水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老弟眉带桃花,哪天请我俩喝喜酒?”魏老人打趣说。
“这得问朱老兄了。”张止水笑着说。
周依然坐在床上,听得有趣,就插话说:“朱神仙给我相相面怎么样?”
三个坐在桌前喝酒的人面面相视,继而都笑起来。
“这个小周聪明绝顶,朱老兄看看她以后运限怎么样?”张止水说。
魏老人提起马灯,让老朱头仔细瞧瞧周依然。
“这位姑娘五官端正,骨格清奇,发细眉浓,禀性要强,神稳目平,为人圆通,山根不断,必得贵婿,两额微拱,定掌大事,一生受夫尊重,姑娘今年多大?”
“二十岁。”周依然笑着答道。
“姑娘也有几处不足,常言说唇反无凌,耳反无轮,姑娘吃了这两反的亏,遭人算计,但命中有贵人相助,并无大岁之上碍,看姑娘眉目阔朗,嫁人须长。”
听了这最后一句,周依然觉得这老朱头是有意这么说的,他一定误会自己和张止水的关系了。其实,老朱头这么想也是正常的,张止水没有妻子,自己又没嫁人,孤男寡女到这山野钓鱼,能不让人认为关系暧昧吗?可自己恰好属蛇,老朱头不会未卜先知吧!
“能像朱神仙说的就好了,我现在可是在温饱线以下呢!”
周依然说。
“终究是玩笑话儿,以后应验了,请我喝酒,算得不准,别骂我就行了。”老朱头说。
三个人重又坐下喝酒,周依然披了大床单,合上眼睛,却并无睡意,老朱头的话在她的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一宿无眠。天快亮的时候,周依然才打了个盹。
周依然是被一阵鸟鸣声惊醒的,她睁开眼睛,屋里只她一个人,身上盖着破了几个洞的旧毛毯,阳光清亮亮的透过小木窗,有一股股细细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她活动一下身子,背已经很轻松了。
走出小木屋,周依然大口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她看到张止水和魏老人远远地顺着一条小山路走来,却时隐时现,像在云里雾里。山上没有多少树,低矮处只有紫色的野菊花寂寞而热烈地开着,周依然觉得这里真像是世外桃源了。
早饭是老人自己做的苞米饼子和炸小鱼,周依然吃得很香甜,末了又喝了一大碗山溪水煮的玉米粥。太阳升起老高,张止水和周依然起身告辞,魏老人并不挽留,只是对周依然说没事儿常想想老魏的贴饼子。周依然笑着说肯定忘不了。
这是个星期天,本来周依然该去教琪琪钢琴的。张止水说她需要休息,下个星期再去,就径自把周依然送回住处。
不知为什么,自从听了老朱头算命的话,周依然对着张止水便有几分不自在,莫名的有点儿尴尬,张止水却看不出什么,依然谈笑风生。周依然觉得自己多心了,或者,骨子里自作多情?这样分析自己,让周依然吃了一惊。
周依然想叫张止水在胡同口停车,那十来平米的小屋子和居住环境的杂乱,周依然实在不想叫他看到。但张止水却笑着说不让我进去喝杯水吗?周依然不好执意拒绝,车就一直开到大门口。好在院子里空无一人,其他两家租户门关得紧紧的。
张止水走进周依然的小屋,屋里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流扑面而来,张止水有点儿吃惊地说:“这么小的屋子,没有电扇,热不热?”
周依然打开窗子,没吭声。尽管和张止水很熟了,她从未跟他说过自己的工作、收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