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一家效益不错的公司吗?”张止水又问。
  “钱是给老板挣的。”周依然笑笑说。
  “该换个地方。”张止水像是对周依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周依然故作轻松地说。
  “也是,年轻人吃点苦头更知道珍惜。”
  张止水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周依然心里似乎有些不舍,但只好送他到大门口,看他倒车调头。这时候,隔壁小夫妻正好买菜回来,女人一个劲儿地盯着张止水的黑色奥迪车。
  周依然装作没看见他们的样子,心里却有点儿得意。
  送走张止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周依然莫名地有点儿兴奋,如果真像朱老头说的……。她拿过镜子照照,把镜子放在胸口,哪天也许真的能时来运转呢。她又回味起张止水紧握住自己手的那一刻,一种美妙的触电般的愉悦涌遍全身。
  周依然拿过本杂志翻了两页却读不进去,她想起有一个多月没见到王秦青了,就起身换了件衣服,拿出车钥匙。
  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周依然以为王秦青不在,转身就往楼下走。这时候,门却开了。和王秦青同租一室的女孩探出头来张望,周依然又转回身问:“王秦青在吗?”
  “你是她好朋友吧!”女孩认出了周依然,说着打开门请周依然进去。
  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周依然感到尴尬。女孩却不在意,给周依然倒杯水说:“这是我男朋友。”那男人朝周依然略微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还不知道吧,王秦青出事了。”女孩说。
  “什么?出事了?王秦青怎么了?”周依然立时紧张起来。
  “她去男朋友那儿,男朋友和邻居打架,王秦青被人砍伤了头。”女孩顿了顿,又说:“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在省医院住院呢。”
  “几楼几病房?”周依然站起身问。
  病区楼号床。”女孩说着也站起身,看周依然要“走的样子,先过去打开了门。
  周依然快步冲下楼,骑上车子往省医院跑,到了门口胡乱买了些水果,也没有等电梯直接爬上楼。
  王秦青缠着满头的纱布,头发全部剃掉了,还在输液。张河长在一边陪着,头发凌乱,衬衣脏兮兮的。周依然坐到王秦青的床边,看到王秦青深陷的眼睛,差点儿掉下泪来。倒是王秦青笑着拍拍周依然的手,轻声地说:“没事儿,没事儿。”
  “我刚刚知道。”半晌,周依然才说,“猜你忙,就没给你打电话,现在已经稳定了。”王秦青又说。
  “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弄成这样?”周依然关切地问。
  “已经半个多月了。不提了,也不为什么。”王秦青淡淡地说。
  周依然猜出这事儿可能要怪张河长,当着他的面,王秦青当然不好说。
  “那小子也没占到便宜,被我砍了腿。”张河长插嘴道。
  “很光彩,是不是?”王秦青有几分愠怒,对张河长说。张河长见王秦青生气,就不吭声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周依然问。
  “刀口挺长,但不深。当时流了半盆血,我休克了,也没觉得疼,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仗着年轻,再住十天半月就可以出院了。现在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住院主要是观察。”
  周依然又安慰了王秦青几句,陪她说了半天话,看看天快黑了,就说改天再来看她。王秦青叫张河长送周依然,周依然也没客气。
  张河长一直送周依然到一楼,周依然停下来问:“手术费很贵吧?对方负担多少?”
  “花了万了。那小子也在住院,这事儿还没了结,秦青单位不给报销,钱是她家里借的。”
  “报案了吗?”周依然又问。
  “公安局来问过了。”张河长低垂着头说。
  “有结果吗?”周依然又问。
  周依然知道张河长再说不出什么,也就不再问,还是慢慢问王秦青吧,把人砍成这样就算了?周依然心里有点儿烦乱。
  连着几天,周依然下班就去看王秦青,每天只有张河长一个人陪着,张河长说王秦青的母亲在这儿照顾了一星期就回家了,她婶子只来看过一次。王秦青默不作声,周依然感到心里凉凉的,亲情都是这么脆弱,遑论其他呢?周依然常从饭馆要了鸡汤、肉汤给王秦青带去,王秦青劝阻她,周依然不听,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周依然和王秦青都是异乡人。
  王秦青慢慢好起来,后来就出院了。她陆陆续续告诉了周依然实情。
  原来,张河长租住的地方是市农机公司的筒子楼,液化气灶都放在楼道里,每天的生活垃圾自行处理。张河长有时候就把菜叶、蛋壳、废纸一古脑儿扫到楼道拐角,中间隔着做生意的夫妻两个,都是东北人。
  那女人不干了,因为她家的垃圾在墙角堆着,隔两天收拾一次,她就把垃圾又扫回到张河长门口。如是几次,张河长索性每天都把垃圾往墙角扫。那天正好王秦青到张河长那里,女人堵着门口指桑骂槐,王秦青不明就里,开门和那女人理论,那女人推了王秦青一把。张河长正在里面切菜,见女人推搡王秦青,拎着菜刀就出来了。
  女人大喊着丈夫,张河长气势汹汹站在门口也不过是想吓唬那女人,那男人却也拿了把菜刀过来,眼看两人要打起来。王秦青从后面扯住那男人,让张河长放下菜刀去,张河长见那男人一时不能动,抡着菜刀就砍,男人见状急了,一闪身要摆脱王秦青,见王秦青不松手,照头上就砍了一刀,东北女人长得很壮,早从背后抱住张河长的腰,张河长猫腰摇晃着,刀只砍到了男人的腿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公安局来人,问是谁先动的手,是谁先砍人,张河长不打自招,硬充英雄:是我看不惯那女人,先拎了刀出来。东北男女一口咬定是张河长先动的手,王秦青昏迷着,就没有询问。
  既然自己承认先动的手,那就是自作自受。双方都受了伤嘛!
  公安局不再过问。
  周依然气得咬牙,这张河长怎么这么傻?这么笨?充英雄也不分场合,刚动手时并没有见证人,你就一口咬定是东北男人先动手,谁又能知道?也是事实,那男人砍王秦青在先嘛!
  再者说,张河长也真是不明事理,跟一个女人计较什么?王秦青和女人口角几句,你就应当解劝,怎么能火上浇油,还要小事化大呢?
  “一头蠢驴”周依然心里骂着。
  “就这么算了吗?有什么打算?”周依然问王秦青。
  “我不知道,我最担心的是留下后遗症,医生说很有可能记忆力减退。”
  王秦青神色黯然。
  “不会的,医生也只是说有可能。那就等于说万一。再说,即使你的记忆力减退了,对你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记性太好。”周依然开玩笑说。
  “我还从没听人说过记性好倒成了缺点呢。”
  “你听过咬了一口的苹果的故事吗?凡事都没有完美的,人的生命就像被上帝咬去一口的苹果,总有残缺,总有遗憾,总有不尽人意处,也就是说人这辈子不可能一帆风顺。你太聪明了,遭遇点小磨难也许是件好事。”
  “照你这样说,我倒要感谢那两个东北人了?是不是我应该打酒买肉请他们一顿?只是有一天走到街上,我认不出你,还以为你是跟踪我的人贩子,你可不能生气。你最好拉着我的手提醒我,你就说:我是周依然,你是王秦青,我们是大学同宿舍最能侃到一起的好朋友。”
  “你说什么呢?你要认不出我,我就真当回人贩子,把你贩到边远山区给人家当媳妇。反正你也回不来,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看来你也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俗人,患难见真情这话不假。只是这代价有点重。到那时我就没有朋友了,多寂寞啊。
  可见还是别丧失记忆力的好。”
  王秦青仰起脸,看着房顶说。
  “这可是没准的事。你得抓紧时间,每天默念几句:我是王秦青。我是王秦青。我是王秦青。”“那岂不是世界末日来临了?”王秦青大声笑起来。“现在就快了。”周依然也笑起来,她的心稍稍放下些。
  星期天,周依然照例给琪琪上课。
  张止水曾几次给周依然报酬,都被周依然拒绝了。琪琪还是那个样子,怯怯地笑,缓慢地迈着步子。周依然渐渐地不大喜欢她了,她知道琪琪其实并不是外表这个样子,她的世界藏得很严实,她常常偷偷地看周依然,目光好像十分诡秘,一旦发现周依然在偷窥她,她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周依然时常有点恼怒,她不知道琪琪是怎样一个孩子,怎么会有和其他孩子迥然不同的性格,但周依然知道她为什么不适应学校了,因为她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每次两个小时,周依然尽心尽力地教着琪琪,却也感到像是在受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