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逗不愿再一直如此讲自个与袁剑栋之间情感的问题。她也刻意岔开话题,对华天良讲道:“天良哥,我们光讲我了,你呢?从你自个那方面讲,今儿的心情,是不是也格外高兴?”
“对,俺呀,撇开为你,肯定也为自个高兴。”
“你自个先别讲,让我猜一猜,是不是内心有一块石头落地的觉得?”
“可不,讲了要帮剑栋联络病人,总是带不过去,就感觉像欠了他点什么似的。虽然最后依旧让他过来,毕竟把他跟病人中间的桥给搭上了。大大小小,也算给他使上点力气了。”
“因而呀,以后我们也得学得变通着点。要一直等着带了病人再过去,剑栋哥给人看病的事又不明白得拖多久了。”
“嗯,依旧逗儿你聪明,哥这脑筋实在是太死了。”
“天良哥,你别如此讲自个,我们跟剑栋哥那么大的差距,要放以前,你肯定讲得跟他划清界线。现在,你不是也拿他当成亲兄弟一样的待吗?这就讲明,你的脑瓜越来越活了。”
“想想也是呀!看来一个人要想越活越有味儿,还真得跟比自个强的人交朋友,做兄弟。不知不觉,自个个儿也跟着爬了坡了。”
“那咱以后,就跟剑栋哥靠的更近一点。”
“咱全是男的,要跟剑栋再近,也就结儿女亲家了。你可不一样,要成了夫妻,那可是,一生都分不开了。”
“天良哥,你?咋讲你俩,又绕回我身上来了呢?”逗逗轻笑着,冲着华天良的腰重重地扬起了手,靠近华天良的身体时,却减了力气,轻轻地,慢慢地落下。
“不好,差点犯了大忌。你这腰,剑栋哥刚给做了治疗,我这一气,差点又给你打着。”
“没事。俺明白,你都没舍得使力气。跟你的头疮一样,有剑栋兄弟在,我们以后就长不了啥病了。哪怕有点什么病,也用不着害怕了。”
“是啊,什么病都不用害怕了……”逗逗方才还开心地笑着,跑着,跳着。讲起袁剑栋的话题时,也还精神十足。可讲到这句话时,她却一下子收敛了笑意,立在那里,没有再往前走,不知不觉,泪水就涌出了眼窝。
“逗儿,如何了?一讲不怕生病了,又想起俺婶受的罪来了,内心难受了,是吧?”
“嗯,天良哥,依旧你了解我。四年前,我们也是如此一同相跟着,走在这条道上。可是那时,是给我妈买寿衣,买棺材。一路走,一路哭,要不是你们一家子在背后给我撑着,我就垮了。”
“跟俺你还讲这种客气话呀?你这一讲婶,俺也想起她那个和善,又明白疼人的样子来了。另有俺叔,赶起大马车的那个精神头,俺到现在还记得……都不敢回想。二老走时,都令人内心怪不是滋味的。”
“他们离开咱们的那两个年头,我就感觉自个的内心是吃了黄连。苦得掉渣……”
“你一个小姨妈家的,小小年纪就得承受那么大的苦。俺明白你那时内心痛。好在,那全部都过去了,过去了……荣鸣叔跟婶子在天有灵,保佑你们三不也都长大了吗?要是他们还在,看见你把两个弟弟、妹妹带得如此好,内心还不定多乐呢!”
“是啊,过去了……十一年,四年,都不明白这日子去哪了,就不知不觉如此过去了。”
两人一边讲着,一边瞧着前面的路,眼神却是望着遥远的天际,思绪也一同回到了四年前,甚至另有更远一点的十一年前……
那一年,雨水大,逗逗妈拖着瘦弱的身子,跟两个女儿,一个孩子,逗逗、花花、另有壮壮相依维命,过着艰难的日子。
逗逗他们村上的人,没有几户杂姓,基本上都姓华。撇开华家桂这个富得流油的大地主,另有他的几个亲兄弟日子还算过得去,其他人家日子大多都穷。基本上十户人家,有九户是在租种他们家的田地种,或者在他们家扛活,勉强维持生计。
逗逗妈却不肯租华家桂家的地种。她自个,另有年纪稍长的大女儿逗逗,也都不去华家桂家上工。只能靠着雨水大了,苇子长起来时,去河边打野苇子,接着砍回家来,逗逗妈做主力,几个孩子打下手,没黑没白的编席子,编好了,再托前院的天良,卖他自个打好的家具时,稍上逗逗,一同带到附近的集市上,或者拉到更远的城里去卖。
那时的他们,不跟华家桂家打交道是有原因的。他们内心装满了对华家桂一家的仇恨。他们全家都不会忘记,在那往前推,应该是七年前,家里的顶梁柱,也就是逗逗的父亲华荣鸣,在逗逗的亲眼目睹下,被华家桂逼的,一口鲜血喷出来,就再也没了呼吸。当时,逗逗只有十岁,花花也不过六岁,壮壮方才能下地走路。
那时,逗逗爸正在给华家桂家赶车。平时,他只负责他们家里的太太、小姐、少爷进进城,买买东西。另有个专门赶车出远门的老光棍赵四儿,负责给华家桂家的瓷器店里进货送货。
听讲赵四儿年轻时进过洋枪队,身上也常带着洋枪,每次出门的几趟线路也跑熟了,身上还用烟袋嘴烙了一个龙头。路上那些劫匪都怕了他了。华家桂家的货也就从来没丢过。
再后来,华家桂感觉兵荒马乱的,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光做瓷器生意,买卖越来越不景气。
就开始在瓷器瓶里装鸦片,从最小的量开始,一点点的往上加。但华家桂鬼心眼多,他从不跟赵四儿透露一个字。一开始,赵四儿不明白。依旧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给他家拉货。
可无意间的一次大暴雨天气,路上的泥泞让赵四儿的车陷进沟里拉不出来了。他只好把那些瓷瓶暂时先卸下来。就如此,赵四儿发现了瓷瓶里的鸦片。从此,只要一听见风声讲出远门进货,赵四儿就自个糟践自个——吃巴逗。吃了巴逗就跑肚拉稀,再也赶不了车。
无奈,华家桂只能把这个差事交给逗逗爸华荣鸣的手里。
事也正巧,逗逗爸唯一的这一次拉货经历,偏偏路上就遇到了一群劫匪,逗逗爸跟劫匪好一通打斗,胳膊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脸上也有几处轻微伤,可劫匪依旧把车上最漂亮的那对大花瓷瓶给抢走了。
瓷瓶丢了事小,可那些鸦片丢了实在让华家桂心疼。最主要的是,他内心有话,还不能跟人明讲。——哪怕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衙门里当差的人中跟他臭味相投的人也很多。可鸦片生意,依旧被政府禁止的。暗里华家桂跟衙门里的人勾着,表面上,还要装成谁跟谁都没瓜葛,一副作正经生意的样子。
逗逗爸回来以后,华家桂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恨那些劫匪,可又不敢去招惹他们,更不敢明目张胆去追查他们,怕他们把自个做鸦片生意的事给抖出来。
最后,华家桂内心有了鬼主意。
东边丢了,西边补。他要对逗逗爸好好开开刀。争取用另一种方式把自个的损失给弥补回来。
这种开刀的方式,首先从对逗逗爸不依不饶拉开序幕。
华家桂那一脸的横肉,透着无限的凶蛮。他反反复复追着逗逗爸,一遍又一遍地发狠讲:“荣鸣,你这是咋赶车的?赵四儿赶车拉货几十年,都没出过差错,也没遇过劫匪,你这才赶了一次拉货车,就把那么重要的大花瓷瓶给弄丢了,肯定是你跟那些劫匪里应外合,互相勾搭,设了如此一计把那对瓷瓶给偷走了!”
“家桂哥,你这是咋讲话呀?俺华荣鸣,是那样的人吗?俺在你家,都赶了多少年的车了?俺这身上的伤,可还在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希望你不是,可你干的这事,令人如何看如何感觉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枉我让你在我家赶了如此多年的车!瞧你多会演戏,还让自个弄出点皮外伤,这掩人耳目的局做得多好!”
“俺要是那样的人,就让老天霹了俺,天打五雷轰!”
“轰什么轰,老天又没长眼,你招呼也无论用。你这越是发毒誓,就越讲明你心虚。”
“俺心虚?好,俺心虚,你讲俺心虚,那你就令人去俺家翻翻看,看能不能找出你们家买的那对儿大花瓷瓶!”
“还翻什么翻呀,都这会孩子了,你肯定跟他们商量好了,把那东西给卖了,各位把钱分了。你还会傻乎乎的,把它放在家里擎等着我去翻呀?”
“家桂哥,你这不是要冤枉死人吗?”
逗逗爸如何争辩,华家桂都不听,最后还讲要告官。让衙门的人来给逗逗爸点厉害看看。
逗逗爸实在感觉为难,明白面前的世道,什么事只要到了衙门里,穷人就是有理,也没几个能得到正义裁判的。内心委屈得难受,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找了天良母给中间讲和——意思是虽然自个没偷,可毕竟是自个赶车时把人家重要东西给弄丢了。争取几年不要工钱,把瓷瓶的钱给顶上。
虽然天良家也穷,可他们家在穷人堆里也算日子殷实,天良会打家具卖,天良母年轻时又在京城见过世面,讲话办事在穷苦人家,算是一等一的,颇具威信。两家关系处得又好,天良母倒也愿意为逗逗爸出面。
头半晌,估摸华家桂该吃了早饭,什么事都吩咐下去了,也趁着太阳还不算毒,天良母就挑了一身干净点的粗布衣服穿上,去了华家桂家。
双方见面一过招,天良母就开门见山。
“家桂哥,虽然俺家,另有荣鸣兄弟家,跟你们早出了五服,算不得本家了,可毕竟依旧一个华家老祖宗的后代。咱做事,最好是多留几条后路。无论哪个世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不是?”
华家桂穿着一身凉绸的汗衫,摇着小摇扇,神气地讲道:“我也没想做绝,兄弟媳妇你替荣鸣一家出马,也肯定有自个的建议。荣鸣兄弟既然让你来,表了他的诚意,我也愿意,不给他告官,找个折中的办法。”
“嗯,俺猜家桂哥一直讲着要告官,却没行动,也肯定是有建议。只是想杀杀荣鸣兄弟的威风,出出气,让他内心怯了,好坐下来讲解决的办法。”
“兄弟媳妇,依旧你聪明。既然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只要荣鸣兄弟好歹做出点牺牲,我就不会去告官,我跟你透个底,你也听听,看我这法子,是不是可行?”华家桂讲这几句话时,嘴上堆积着不自然的笑。
“好,你讲。”天良母口里答应着,内心却在讲:这没良心的老家伙,内心不定又有什么坏主意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