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剑栋口中所谓的“准备”,自然是思想和肉体双重意义上的。
从走进家里的脚门,走过一层层的小院,穿过一条条的长廊,他的大脑就开始飞速的旋转:马先生正在家中的大厅里,和阿爸在一同。他们的话题,即便不听,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一定是在讲自个怎么怎么不守私塾里的规矩,为逃课的玉魏鑫开脱,又跟先生强嘴,还给先生挑了好多不是。如此的作为,会被阿爸视为孽障,当成“逆子”所为。
袁剑栋更明白,阿爸一定不会给自个好脸色,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暴打也将太所难免。即便阿妈就在旁边,也不会影响到阿爸的脾气发作。他甚至提前揉了揉自个的两个屁股蛋儿,用这种另类的方式对它们提前做好直属自个的“慰问”——由于那是阿爸惯常在家教训他时,最常打的部位。
最为大胆的,是袁剑栋做好了更进一步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等老爸列举完自个的“各大罪状”,准备教训自个时,干脆把自个方才做出的认可也讲出来——他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家,去西方学最先进的医学,为更多的劳苦大众治病。即便由于自个做出如此的认可,讲出如此的话语,要再多挨几闷棍,他也在所不惜。
“老爷,太太,我把少爷找回来了。”赵管事带着袁剑栋一进大厅,就跟袁升职老俩口回禀道。
“爸,妈,我回来了。”袁剑栋也随声跟阿爸、阿妈打了招呼,接着在阿爸座位的对面站定。
他在安候着直属他的风暴。
“没见马先生在这吗?还不快跟先生打招呼。”撇开阿妈依然微笑着瞧着自个,出乎袁剑栋意料之外的是,阿爸的态度。对着迟迟未归,被管事出去好一番寻找才找回来的孩子,袁升职居然神态自若,没有要发脾气,或者要动手打人的意思。这着实让袁剑栋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让他的内心反倒更有点发毛,他不明白阿爸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马先生,中午好。”袁剑栋对着马先生鞠了躬,也问了好。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对了,马先生,方才我去找玉魏鑫了,原来他是去外国学堂听课了。您放心,他身体好好的,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
接着,继续站定。
“老赵,让他们给少爷搬个凳子来,也马上成人的大小伙子了,有些事,也该跟着讲讲、听听,长长见识,马先生过来了,以后又要回家休养不教课了,就更该如此了。”袁升职的一句话,让袁剑栋也坐了下来。
坐在那个座位上,袁剑栋觉得从未有过的不自在。
“今天,马先生来,跟我讲了好多你在私塾里的情况……也讲了些许他的打算……”袁升职讲到这,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袁剑栋。
袁剑栋听到这,不知不觉竟然站了起来,他以为他所预料的狂风暴雨马上要来了。
“你站起来干什么?坐下呀。那板凳上又没有钉子……”袁升职侧身跟太太对视了一眼,接着招呼孩子坐下,脸上也露出一丝浅浅的笑。
“我依旧立在这听阿爸、阿妈和马先生教训比较好。”袁剑栋感觉坐在那里对他是一种折磨,他不希望从乐到苦反差太大,他甘愿在挨打之前就那么傻立着。
“咱们聊了很多,其实,马先生也没讲你什么,依旧一直把你当成他最得意的门生。咱们这一同商量着,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在私塾里学的,也都差不多了。要不然,把面前的课结完,大考考过了,学就不用念了,以后就跟着我在医院里学习吧,有个三年五载的,也就能独立行医了,将来再锤炼上几年,就该把我的这些医术学得都差不多了。我们家这一大摊子,早晚不还得是你接手吗?”
“爸,您的建议是好,可是……”
“在咱家里面,没有什么可是。”袁升职正色讲道。
见孩子没有马上再反驳,袁升职又和颜悦色地讲道:“再讲,爸的话还没讲完,马先生有个寡居的大姐,带着外甥女玉梅一直跟马先生一同生活,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方才咱们俩,另有你妈,一同看了姨妈的照片,人漂亮不讲,还心灵手巧,清楚规矩,守孝道,咱们已经为你和她约定了婚礼了。等到今年的年底就为你们完婚。如此,你也好收收心,踏踏实实过日子,别再跟玉魏鑫、张韩、马晨他们瞎胡闹了,全是正经的大户人家,让你们玩,也得有个限度……”
“爸,您讲的是我的婚礼吗?”
“不是你,另有谁?剑灵那么小,她的婚礼,还得等上三五年再议。”
“可是,我的婚礼,您都不让我发表意见,也不问我愿不愿意,答不答应,就想通知我一声,哪怕行了吗?”
“那是当然,你出去问问,哪个人家的婚礼不全是如此子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有之,天经地义。”
“可社会进步了,好多事都变了,远古的人连火都没发现,都吃生的东西,现在,好赖咱们都把东西做熟了吃吧。上点讲究的,一个菜都炒出多少种样式来,哪件事,不是都在变?都在进步?”
“变变变,你就明白变,变得敢跟先生顶嘴;变得给逃课的同学打掩护,还想跟着他们一同逃;变得拿你老爸的话当耳旁风,对不对?”袁剑栋的一句话又把阿爸给惹急了,讲起话来,一脸的怒气。
太太心疼袁升职,更怕宝贝孩子又要挨打,连忙拖着自个多病的身子,来到老伴的身边,一边给他捶背,一边小声劝解着:“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有话,好好讲,慢慢讲,千万别着急。”如此讲着,袁太太又咳了起来。
在私塾里,马先生虽然一向严厉,此时此刻自个身在别人家中,又是把自个的外甥女介绍给人家做媳妇,这个婚礼还一提就很顺利,见袁升职对孩子发起脾气,马先生也一改平时的性情,对袁升职劝解道:“袁老爷,您依旧听太太的劝,不要太逼剑栋了,年轻人,总是会有些许稀奇古怪建议的。给他点时间,慢慢就会好的。咱们不急,不急!”
“就他那倔驴,我看不像给点时间就能改好的样儿。”
“您的话,我从来全是认真听的。哪一次都不会当成耳旁风。我只是,只是感觉您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提意见,讲要求,可是不能什么事都替我定。人生一生,最大的三桩事就是求学、做事、成家,这最重要的三件事,我自个都不能给自个做主,甚至就擎等着您给布置,这,我不答应。”
“你看,你看,你就瞧瞧你生的这个孩子,这不纯粹是个逆子吗?你讲想疼他,关心他,给他指条正道,他肯听吗?不打,不教训,分明是骨头痒痒。就不明白自个是吃几碗干饭的!”
“袁老爷,既然剑栋把话讲到这了,他也未必就完全不听你的。咱管是管的,让他听话也是对的,可现在,倒不如让他讲出来,听听他对求学、做事、成家,另有什么样的建议?讲不定,你们爷俩可以达成妥协呢?”
“听人家马先生这话,讲得多好。你自个行了一生医,又不是不明白气大伤身的道理。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不如就听孩子讲讲,讲不定,他的意思跟我们的,也没多大差距呢?小孩子的建议,还不得是大人给把关?”袁太太为了护住孩子,也对马先生的讲法表达了赞同。
“你呀,就是会护着他。”袁升职一边对着太太发牢骚,一边斜眼瞧着孩子,接着对他讲道:“马先生替你讲了话了,你妈也一直给你讲情,那我今天就给足你小子面子,让你把你的建议讲出来。我倒是想听听,你自个能给自个拿什么样的主意?”
阿爸的问话,让袁剑栋的面前又浮现出了刚在医院门口看到重病的妇人死去的场景,他想起了自个方才中意的理想。
他又一次提醒自个:既然中意了,就要大胆的表达出来。哪怕阿爸把自个的屁股打开花,我的建议也不能随意改变。
“爸,就像你讲的,我是不想继续在私塾里读书了,而且,也真的想把学医当成未来主要的方向。”
“那好啊,不是正跟父亲的建议一致?那你还倔个什么劲儿呀?”
“可我,不想马上结婚,更不想跟一个素不相识,毫无任何了解可言的女孩结婚。我也不想跟您学医。更不想让病人由于没钱,死在自个医院门前。我要学,就去西方,学那里最先进的医术,可以给病人做手术的那种,让更多的穷苦人,有病能医治。不会由于没钱,就得不到健康。”
“小子,别太幼稚了。别忘了,我们家是由于嘛发的家。要是净给穷苦人看病,也无论有钱没钱,见了病人可怜,就给他们治,你小子,讲不定现在穷得在街头要饭呢。你以为你还能天天念私塾,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有这精力,在这盯着大眼珠子跟你爹喊板?分明是睁着眼讲胡话!”
“可我就算做个饿死的壮士,也不想做没良心的富翁!”
“你这意思,你爹我是个没良心的富翁了是不是?我要是没良心,你赵叔他们一家子能住在咱家大院里?我要是没良心,无论事里生意好坏,家里养下如此多下人,年年还给他们分红利?我要是没良心,你们这私塾还开得到今天,你能认得那么多字,学到本事能跟你爹这脸对脸的耍横?我要是没良心……”
“我也没讲没良心的是您,是您自个对号入座了。”
“好,我对号入座了。那你小子,现在也对号入座吧。把你那屁股撅起来,我倒想看看,那个地方,是不是不挨几下,就坐不住!”
讲完,袁升职又招呼老赵,“赵管事,去,拿我的那把大长尺来,看我不把这小子屁股打个皮开肉绽!”
“老爷,您这又何必呢!”
“不许讲别的,让你拿你就去拿!”
“啪……啪……”袁老爷家的“教子运动”又开始了。在场的人,看见袁剑栋挨打的样子,没有个不心疼的。可各位都明白老爷的脾气,没有个敢上去劝的。
连马先生也是连连摇头。不知怎么是好。
袁太太瞧着孩子可怜的样子,喘得越发严重了,很快哭成了泪人……
正在袁家一团乱麻时,门房的老张头儿急匆匆跑了进来,还一面跑,一面招呼:“老爷,外面,有一位喊玉梅的小姐,哭着叫着要见您,她讲她是马先生的外甥女,家里阿妈晕倒了,让马先生赶紧回去看看,怕回去晚了,人……”
老张头儿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袁升职也把手里的大长尺收了起来。
“玉梅?真的是她来了吗?我姐姐,又犯病了?那,那位姨妈,是讲她姓赵吗?”马先生急急地问。
“是的,马先生,那位小姐讲她姓赵。”
“那就真的是我外甥女了。袁老爷,那我先回去了,我家姐姐的癫痫病又犯了,我得赶紧回去。”马先生来不及再细讲什么,就匆匆告辞离开。
袁升职则把他喊住,“既然是未来亲家身体异样,那,我跟你一同去肯定会好些,讲不定,帮她看看,能把病治好呢。”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客气话我也不讲了,袁老爷,不如我们现在就走吧。”马先生急切地讲道。
“好,我换了衣服,拿了药箱,我们就走。”袁升职对马先生讲完,又看了一眼依然趴在那里,撅着屁股等着自个打的孩子,“今儿这顿打先给你记着,等我去马先生家回来,再找你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