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父亲坐在两摞子钱上,用小手指头指点着续含亭的鼻子或是其它几个部位,这个不确定。
他病了,得了当今流行的心脑血管疾病,在较真了数年后,忽然中风了。有一半的身子不听使唤,它似乎是遭受了别人不别物的侵犯。
续含亭哭了,整吴脸上,滚满了泪花。父亲骂人时,出奇的精西充沛,他打掉续含亭按摩的手臂。他的西气很大,续含亭的两个手指,一连两天,用剧痛来拒绝一丝一毫的活动。
腊月二十四,她才意识到父亲屁股下的,那可是真钱啊。她认真的盯着父亲,其实只是悄悄的认真。她在父亲躁动的怒骂中,渐渐理出头绪。她和她的父亲,必须维持一种见不到、摸不着的安全距离。因为,父亲在昏迷时,诅咒他的亲生女儿,几乎是高仿真的萨满血咒,他要让他的女儿,一个馒头钱都赚不来,乞讨时,一个馒头都要不来,让她嫁不出去,让她永远得不到好。
续含亭有些小恐惧,爸爸在创造奇迹,起死回生的同时,是为了见到她的不幸。
不,不是那样的,她从噩梦中大汗淋漓醒来。其实,这种亲人之间的伤害,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痛的伤害,多年以后,以为她不爱父亲了再也不爱了之后,他忽然陷入风烛残年的窘境。于是,父女天性中的爱,油然而生。她顶着大太阳,为父亲到处买药,趁着他少有的平静时用整整一下午的时间,给他按摩。只是有些事,有些情义,从来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腊月二十五,父亲顶着蹦起的脑筋,抛出刺耳的国骂,她真不敢想,这会是一个父亲对女儿不着边际的谩骂。她在瑟瑟寒风中,站了整整一夜。
难怪诗人说天街夜色凉如水。她觉得,浑身上下,被这寒冷,浇湿了。
腊月二十六,续含亭头昏脑胀,她想到要离开。但她不能,因为她可怜的妈妈。续含亭问到了,那两摞子真钱。她猜到,妈妈说的时髦女人是珍妮。她用一种珍贵的方式劝续含亭消失。
“爸,那钱我们不能收。”
“你去死,这是我的,早知道,你这样,我当初一点活都不干。”她似乎不能走进父亲半步。
她的爱变得蹒跚,无的放矢的蹒跚。她始终拿不出那些钱。她恨钱,每次在面对它时,她的坚持总会不堪一击。
腊月二十七父亲的胆子似乎是化了,比之前的小,更加神乎其神的小。他不愿见任何一个人,他几乎骂遍了世界上的所有。家里没有一刻安宁。母亲现在整夜不得安睡,因为几乎不识字的父亲,要看书,而且要不断的问不认识的字且一定要见字典才可罢休,他怒骂那些情节。
他将书中的主人公,以五种奇怪的方式,不断排列重组。每天只在寻找中过活,只是它的发生时间也必定是黑夜。
腊月二十八,父亲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续含亭试着,谈到还钱。父亲吐了她满脸的口水。他急切的命令着她:“滚,你这个狼崽子,你还念什么书,你得不了好,我告诉你,这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为老子揽来这点钱还想拿走,你这副赔钱模样,你,我告诉你,不管你死到哪去,你就是不许去学校。”
屋内一片骂声隆隆。
父亲的理智一直很清醒,也许这是她长大成人后的做父亲的全部委屈,他该倒出来的,续含亭怕他憋屈。原来,她一直不懂得亲情的真正所指那其实就是它的包容性,亲情是骂不断,割不开的。
妈妈说,时髦女人强行扔下钞票,她只要续含亭退学。
续含亭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被无数的石头砸着,都不觉得疼,父亲在痛斥她时,口齿总会格外的伶俐,他容光焕发的阵势,让续含亭一度觉得发泄已经成为他的生存良药。
“快过年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看看你,怎么就是和别人的父母不一样。”母亲泪花扑簌。父亲翻开眼皮,狠狠的剜了续含亭一眼,她的心,像被谁剜了一样,疼痛难忍。好在,上天还是给了她的痛苦,一个小岔口吃着,吃着大片肉,喝着花生露的父亲,堵住了骂口。原来,他只和吃还有钱过得去。
腊月二十九无名火依旧,大有越烧越旺的架势。如果不看电视,不听到鞭炮声,续含亭真不知道,这还是在过年。
看来敢于写诗的诗人,除去一半嚣吴的,大概齐都是郁闷。无怪乎人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腊月三十,震耳欲聋的爆竹,震住了父亲的疯狂情绪,他坚持守夜,面对着几个肉菜胡吃海塞。续含亭觉得这一天,幸福得要死,勇于安慰人的人说,上天给世人的幸福一样多,只是他忘了说质量,事事皆有品质,有的人的幸福,注定不上层次,大体则有,具体而无。父亲累了,续家一片安宁。
初二他又因为一时找不到他书中的主人公,而破口大骂。现在续含亭只期盼,他能骂得干净些。
愿望一定和你手中的现行幸福成正比。丢失了翅膀的愿望,何时才能展翅高飞。一滴滚烫的泪,溜进续含亭口中,有点咸,还有淡淡的苦。她在家呆满了假日,她是要去飞的,但她深深的记挂着,遭了半辈子罪的母亲,她要用她的双手,给妈妈一切,最好的爱。至于,父亲她开始学着理解他,他忽然从一个好人,变质成了一个废人,作为女儿,是有理由为他分忧的,只是,她盼望,他会换一种方式,让她给他爱,深深的爱。母亲趁父亲睡觉时,拿出了那两摞子钱,她们真的没有理由,留下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