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离风从来没见过师父出手,也并不知道师父的实力。师父不说,他从来也没有去问的心思。但是,这一刻,师父的形象,突然变得光辉起来。
  姜笑见自己的叔叔终于出手,松了一口气似的,放在自己那柄长枪上的手才放了下来。他并非不想出手,只是王问问的实力太强,他并不想冒险。他原本是计划着待陈离风脱力之后,竭尽全力地带着他逃跑。至于含笑,他知道那个兔精一定还有别的保命方法。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师父的武器是一柄长剑,但是剑很短,很小。剑身是红色的,就如同一道流火。这柄剑的名字,就叫做流火。师父的属性也的确是火,燃烧着的,疯狂涌动着的火。无数火光冲天而起,就像是最绚烂的烟花。火红而热烈的烟花和黑色的大花撞在一起,就算是天地也要为之颤抖。
  王问问的脸色已经变了。
  师父淡然地开口:“你是她的弟子吧。就算是年龄不大,也终究是跟我一辈的人。她的手段,教出你这么好的弟子,自然也是很正常的。论起来,你其实比风儿要大一辈吧?”
  王问问的表情很是古怪。
  “你是她女儿?还是什么人?”师父又追问,“如果你不想说,我倒也不勉强你。”
  “我是她女儿。”王问问终于开了口,“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活着的一个。”
  师父笑了,“代我向她老人家问安。”
  “我会带着你的尸体去的。”王问问将伞收起来,所有的黑色气流都凝聚成了一道光点。说是光点,倒也不尽然是。因为它是纯黑的,并没有一丝光芒从中泄露出来。师父的流火剑也已经收敛起了所有的光芒,红色的火焰跳动着,就像挥舞的红色绸缎。绸缎一样的红色火焰包裹了那颗黑色的珠子,黑色的珠子在红色的火焰里面爆裂开来。
  陈离风看得几乎要痴了。
  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身陷险境,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华美。就好像是一副完美的画卷,他站在画卷之上,正如痴如醉地欣赏着。
  但是画卷是画卷,现在的情况终归不是他能够安安稳稳地欣赏的时候。黑色的珠子爆裂开在火焰之中,火红色被炸得碎裂,好些黑色的碎块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飞向陈离风的方向。师父这时候才发现不对劲,可是也已经晚了。流火的速度显然比不上这些黑色的碎块来得敏捷,只怕是陈离风九死一生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什么动静地含笑突然就挡在了陈离风面前。黑色的碎块一颗颗落进她的身体里,样子很是惨烈。
  “含――含笑?”陈离风有些诧异。明明她一直很在意自己的死活的啊,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地过来救他?他虽然不知道那些黑色的碎块是什么东西,可是他很清楚地感受到了里面蕴含的危险气息。
  “为什么要救我?”陈离风很是不解。
  “因为我想救你啊。”含笑笑了,笑得无比灿烂。陈离风从来不知道含笑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虽然他一直知道含笑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可是你――”
  “我发现,有时候活着也不一定那么美好。”含笑仍然只是笑,她的身体在渐渐失去温度。
  “活下去,你才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啊。”陈离风不敢去看含笑的眼睛。那充满着悲伤,他怕自己会哭出来。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渺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根本无能为力。含笑的身体虚弱地几乎站不住,她只是轻轻地开口:“我告诉你,我的故事吧。”
  陈离风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其实很想摇头,但是他发现他做不到。只是摇头而已,在这个时候却变成了艰难无比的动作。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睛里滑落出来,跌落在地的时候似乎是有什么清脆的声音。
  含笑的叙述很简单,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可是陈离风只觉得自己以前从来没听过更好的故事。
  含笑是一只兔精。精怪一类,都是能吸收天地灵气,自主修炼的物种。她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间。她只是知道,自己应该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够有知道一切的权利。
  她的外形很像兔子,但是和一般的兔子又有所不同。她听得懂兔子说话,也可以跟兔子交流。可是,大家都说她是怪物。她很害怕,怕没有人理她。但是,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真的,有那么一天,大家忽然就都不理会她了。
  那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一样。含笑被抛弃在那里,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人潮涌动,只剩下她一道虚影。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王问问的。
  那个姑娘,同样是撑着一把油纸伞,眼睛里有着一种不一样的光芒。姑娘看起来很高贵的样子,气质优雅地足以令任何一个人臣服。
  含笑竟然也在那个时候看呆了。
  王问问看着含笑,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波澜。含笑的眼睛明亮透彻,好像令她想到了什么。于是她便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含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拒绝,于是她就答应了。王问问只当是自己养了一只兔子,根本没有多么在意她。
  但是也正是因为王问问的不在意,她知道了很多故事。
  比如说,王问问其实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但是这三个人,都是被王问问的母亲亲手杀死的。王问问虽然是个优雅的女人,但实际上是个优雅的疯子,因为她继承了她母亲这种疯狂的血脉。
  陈离风听得有些胆战心惊。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人的存在。王问问的母亲显然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招惹上了这样一号人物,更不知道自己今后处境将会如何。
  含笑还告诉他,王问问的武器是那把油纸伞,那是王问问的姑姑送给她的。王问问今年十六岁,年纪并不大。但是王问问的修为很高。她的母亲亦是她的师父,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究竟使用什么方法把她的实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升到如此恐怖的地步的。
  但是王问问的母亲就是做到了。陈离风没有去想象那到底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也没有心思去考虑。含笑只是淡淡地陈述,语气中听不出多少起伏。
  含笑说,王问问这次来找他的目的,就是杀了他。路上的劫匪,是王问问安排的。她的出现也并非偶然,也是王问问的计划。只是,王问问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但没有完成王问问的计划,反而还叛变了。
  陈离风想说王问问其实未必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她并不想去戳破。她大概是觉得无关紧要所以才并不想去深究。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觉得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含笑的好。
  含笑继续讲道,王问问如果完不成这次的任务,回去之后或许会被杀死。含笑说,王问问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疯狂的人。
  含笑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变凉了。后面她还说了些什么陈离风已经听不清楚了。陈离风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热热的。心很痛,就好像被人用刀子狠狠地戳了一下,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地疼痛。
  含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了。
  而师父和王问问的斗争也正在进行着。疯狂地厮杀让师父有种久违逢敌的感觉,王问问却一直苦战着,眉头一直皱地紧紧的。
  陈离风以为两个人会一直胶着,直到分出胜负。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亮地声音好像是从天边传来。无数细小的飞剑飞到王问问面前,一个大笑着的青年人道:“你回去吧。败在我的手上,她不会为难你的。”
  王问问抬头,惊愕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青年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身着一袭白衣似谪仙,身后有飞剑无数。青年人笑了,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拿着这个,回去见你母亲。告诉她。现在的你,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要想杀了我,她亲自来都未必能做得到。”
  王问问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的青年人,可是她又不敢轻易离开。青年人说的这番话让她心下生疑。母亲的疯狂她已经不想再去体会,可是眼前这个人自信满满的样子却不像是在作假。更何况她感觉得到,眼前这个人的实力,绝对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够打败的。
  “不相信我么?那还真是有点伤脑筋呢。不过,真的没有骗你哦。”青年人笑得很无奈,“因为,我是他的师父啊。”
  青年人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师父。
  陈离风突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这――这就是――师父的,师父?
  陈离风看看师父,又看看青年人,总觉得还是师父的年纪看起来,至少是看起来,还是比较大一些的。可是,青年人如果真是师父的师父――自己应该叫师祖吧――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年轻?
  陈离风还没说话,师父便就苦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我看上去很老么?臭小子怎么说话呢?真是,什么叫我老人家?”青年人皱眉,道,看上去很像是泼皮无赖的样子。可是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陈离风也确信眼前这个青年人就是自己的师祖了。
  “见过师祖大人。”
  陈离风的话音未落,那青年人就道:“说过了不要叫我这么老的称呼,真是的,我还年轻得很,不然,你看我的脸,跟那姜老头比起来,是不是年轻多了?”
  陈离风一时语塞。师祖这话说得没错――岂止没错,简直就是对得离谱。明明师祖才是比较大的那个,可是看起来确是师父比较老。陈离风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法去深究。大人们的事情就让大人们去觉得奇怪好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个小孩子好了。
  陈离风就这么决定了的同时,王问问也已经离开了。在师祖面前,她那点实力根本没办法做什么。她知道自己母亲的实力,既然眼前这个青年人说,自己的母亲都未必是他的对手,那么自己那点实力放在青年人面前简直就是不堪一提。她知道,青年人若是有心杀她,只怕多少个她都不够杀的。
  所以王问问选择了离开。
  “你小子看起来还不错啊。你就是我的徒孙?”青年人拍了拍陈离风的肩膀,道,“筋骨好像很弱的样子,不过经脉倒是真的很好。修炼的天赋也是妖孽级别的,比刚刚那个小姑娘还要高上一筹。小姜子,你从哪里找到这么好个徒弟?”
  “回禀师父,是这孩子的父亲送他来的。”
  “这么好的运气?我怎么就没遇上呢。啧,我就收了你这一个徒弟,还是个笨蛋,我可真是倒霉啊。”
  师父给噎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这个青年人就是他那个万能的师父,这个万能的师父哪里都好,就是一张嘴巴恶毒得让人难以接受。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能够在这个毒舌的青年人手里活下来的啊――师父如此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