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刚,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总去的赵云庙吗,那时候我们总去往那里嬉戏,看护庙宇的老伯对我们很好,总是给我们炸麻糖吃,老伯总说,麻糖是秦桧夫妇的象征,所以世人要把他们都吃了,还教我们长大后要做像赵将军一样定国安邦的贤材良臣,你我当时哪里懂得老伯的话。”
  我看着萧刚说了出来,本以为能将他凄凉的心情抚慰。怎奈,他灰色眼睛在闪过一丝色彩之后又变得更加灰暗起来,他说道:
  “当我们儿时只懂得嬉戏的时候,老伯教我们背岳王爷的《满江红》,那个时候九千岁祸国乱政,置辽东失地于不顾,中原屡有流民,却在他九千岁的生祠里寄宿一晚都不可。更可恨的是,我们的县老爷居然要把赵将军的庙宇推到来给他魏忠贤盖生祠,老伯却也因为同衙役相抗而被人活活打死了。”
  萧刚最后几乎是用咬牙切齿来发出的声音,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好在现今的皇上是一位英主,听说皇上在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就让阉党覆灭,天下皆称皇上是圣人,如若不是流贼、建虏,皇上必定成为像太祖成祖一样伟大的贤君,只可惜内忧外患把我大明朝折磨的不及当年万一,孙承宗、袁崇焕这类猛将都倒下了,究竟谁才是我大明的岳鹏举和赵子龙呢,我与萧刚从老伯遇害的时候便立志要以赵子龙为榜样,要救国家于水火。
  雪越下越大了,萧刚应该是许久都没有动了,他的身上那薄薄的一层已经积的很厚了,我用手帮他拂去了一些,他冲我微微一笑算是感谢我了,紧接着他又说:
  “杨翰,如果我们要死守松山城,我会时刻保护总督大人的安危,也许我会死在这松山城里了,但是你不能死,我希望你能替我、替老伯好好活下去,我要你亲眼看到太平盛世的到来,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你不要这么说,我们一起跟随了总督大人这么多年,如若总督大人遇难,岂有我一人独活的道理,咱们燕赵古国的人,什么时候怕过死,况且,或许能击退建虏也不一定,我们就可以平安回家了,我相信同为真定人的赵子龙定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如果我们这样的人都能死,那为什么偏偏作恶多端的建虏得以完存?”
  “杨翰,你太乐观了,如今的形式已经不由得我们再屈辱的活下去了,身为大明的子民,我们岂能向蛮夷投降,我萧刚发誓,等到城破的那个时候,我会选择自裁以谢洪总督的知遇之恩,但是你一定要把我的尸首带回家乡。”
  此时此刻,我看到了萧刚眼神里已经不再有任何色彩了,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豪情,那是面对困境也决不气馁的坚定,那种似乎我也不能学来的信仰,当初我们一起在陕西讨逆的时候,从没见过萧刚有过如此的眼神,那不是因为惧怕敌人而散射的无神,或许,对待流贼,萧刚还能以大明子民的心态来打仗,现在的敌人是建虏,华夏岂能被蛮夷所俘,即使战死,依然堂堂正正的去做鬼,这大概就是我大明一直传承下来的因由吧。
  萧刚说完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想必他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了吧,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到了那个时候会怎么办,是会同他一样吧生命献给这座我守护的城市,还是会临阵脱逃,坚强还是懦弱,究竟是什么最终会占据我的内心,我无法做出决定,以前自己曾经想过,当经历一场必败的战争时,自己必定会选择以自尽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现在到了真正抉择的时候了,我好像是有些退缩了……
  天渐渐的蒙蒙亮了,雪下了整整一夜,总督大人的马在槽里开始嘶叫了,大概它是饿了吧,我拿了些食草来到了马槽前,只见地上的积雪已经被它踏出了几个蹄印了,无奈,自从上次建虏把我军粮道切断了以后,连总督大人都一日减为一餐了,又哪有人顾得上这牲畜呢,听说曹总兵那里已经开始杀马为食了,全营将士有的人已经断炊了,如此士气,又怎能敌得那建虏的虎狼,
  “杨翰啊,这么早你就要替本督喂马了,真是苦了你了。”
  身后传来了洪总督的声音,这才五更天,我便说道:
  “总督大人,您为何起身这么早,还是回帐内多歇息一下罢。”
  “无恙,等下进城了再歇着也不迟,一会替本督收拾一下杂物,准备即刻进城了。”
  “是总督大人。”
  他转身走了回去,步伐很慢,我能看出,总督大人的心似乎很累。
  我回到帐前,对着萧刚说:“我们去帮总督大人收拾一下杂物,马上就要进城了。”
  萧刚又变得默不作声了,低着头随我一起走进了帅帐,我们一件一件的把总督大人的衣物装进箱子,当我收拾案几的时候看了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大字“誓死报国,死守松山”,萧刚也看到了这八个字,只见他瞬间便跪到了地上,又向案几叩了三下首,边叩还边说道:
  “萧刚谨记大人教诲,建虏不破,誓不苟活于世。”
  萧刚再一次震撼了我的灵魂,看来我已经无从选择了,即使是因为别人这么做了,所以我也要这么做,因为他是同我一起长到大的萧刚。
  营内大军们已经开始拆除帐篷了,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一群人,不禁感慨,我们同是属于青春华年,本该在家娶妻生子,或读书以博得功名,现在却在阵前杀敌,无论我们是否战死沙场,千年之后还会有人再记得我们这群人,曾经为了天下苍生而所做的一切么。
  “杨翰,我们准备走了。”
  萧刚这时来叫我走了,我与他同时搬起了一个箱子便朝着松山城进发了,好在路程并不算很远,否则这下了一整晚的大雪,将成为行军最大的阻碍了,这时从我身边经过了一个伙夫军,他在不时的看着我,又向我的身边凑了凑,当我正在狐疑的时候,他把他包袱一起扔到了我所抬得箱子上,便发话了:
  “敢问贤弟可是杨侍卫么?”
  看着他一身油渍的装扮,居然叫我贤弟,不过他倒是面相长我一些。
  “在下就是杨翰,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我显示出了些许敌意,因为平时的伙夫军是不敢这样跟我讲话的,毕竟我是总督大人的侍卫,可是眼前这人……只见他迅速把那油渍的衣服下摆掀了起来,里面有一个腰牌——“北镇抚司”。
  “在下北镇抚司于庄,在吴大人手下当差,特来协助洪总督的军务。”
  锦衣卫!我从来没有想到锦衣卫是会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场合,也没想到锦衣卫竟然会扮成伙夫军,我想起来了,昨晚总督大人说过今天会有锦衣卫来接触我,没想到却是来的如此突然。
  “属下杨翰,在洪总督帐下担任侍卫,不知有何可以帮到上官的?”
  “哎,不必如此拘礼,如若不嫌弃,就称呼我于兄吧,看样子我也长你几岁,杨贤弟,这样称呼便也没错吧。”
  我印象中的锦衣卫都是杀人如麻,没有丝毫感情的人,但是眼前这位于庄,给我的感觉似乎和平时的百姓一样,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既然这样,那我也是在不好拘谨什么了。
  “于兄,听您口音好像与在下是同乡吧,在下是北直隶真定人,不知于兄贵籍何如?”
  “哈哈,杨贤弟你还真是客气,我也是北直隶的人,不过家乡离真定不远,井陉苍峰石头村,穷乡僻壤,不足挂齿,倒是贤弟的家乡,自古就出了一个赵子龙,在下十分敬佩,十分敬佩啊。”
  说着说着,他反倒作起揖了,我也只好回一个礼,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爽直的人,如此的人却来当锦衣卫了,大概这也是他最好的一个装扮吧,谁能把一个爽直大哥和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联系在一起呢,在他说到赵子龙时,就连一向没有表情的萧刚都冲着他微微一笑,能让萧刚也产生好感的人,世上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