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好大好大的雨,那种雨彷佛把人的灵魂完全吸进去似地,当我注视着那场雨回过神之后,已是下午四点左右,雨下了三个小时,而我也只是注视着这场雨,什么也没做,整整发呆了三个小时下雨天。
  持续不断的大雨,最初只是普通的午后雷阵雨,不过这种午后雷阵雨也持续了太久了,气象局发怖豪雨特报,受灾地区多是中南部,本来我还满心期待台北变成一片汪洋大海,大概是不太可能的事吧?
  但,假使说台北真的变成一片汪洋大海的话,我就可以乘着小船,和垃圾一起漂流,看着人们纷纷站在自家屋顶上喊“救命“什么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别人都没带伞,只有你一个人撑着伞在雨中自在地行走,如果台北变成一片汪洋大海,而我没有船,有游泳圈也不错,不过衣服会弄湿,我讨厌弄湿衣服,所以有船比较好,下雨天还是有伞比较好。
  我坐在咖啡馆靠落地窗的位子,杯中已冷却的拉提只剩一半,三小时了,那人至今还未出现,通常我只有半个钟头的等人耐性,是因为那人是我即将卸任的“现任“男朋友之故?还是落地窗外的那场雨下得够吸引我?
  答案无解。
  我厌烦地甩甩头,将杯中的拉提一饮而尽,付了帐之后便撑着伞投入大雨中,心里突然冒出一句——“下雨天很适合分手!”想罢,不禁觉得好笑了起来,就算你想在下雨天谈分手,人家也未必如你所愿。
  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下雨天总觉得人群特别拥挤,路人们撑着伞在街上与我擦肩,经过得匆匆忙忙,但觉自己彷佛身处在时空洪流,用以自我中心形成一道旋涡,每个人所感所想、细微的表情张力向我卷袭而来,令人喘息、窒碍雨天将城市景观洗涤的清清楚楚,并笼罩着阴暗感,有点像失去平衡感的莫内,也添加了些许野兽派的乖张。
  走了一段不长的路至公交车亭等车,雨势稍缓,而每一班在我面前驶过的公交车,几乎都像沙丁鱼罐头般挤满了人,为什么要用沙丁鱼罐头来形容挤满了人呢?这名词非我出处,想着好玩,大概是出处者觉得大部份的人都只能在极狭小的空间下生存吧?用以“挤公交车“举例正好。
  那,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挤在一起呢?要“生产“一个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养育、教养、生产、养育、教养、生产,好似一种宿命似地轮回,永远摆脱不了,我们族群繁衍的目的是在于什么?如果是为了创造更美好的未来,那我只觉得我们偏离了这个目的好久或许,只是在夸耀我们族群的优越性唉哦!人好多哟!
  下雨天似乎有股摧促大家赶快回家的作用力,公交车如同极欲塞满的罐头,将脸上带着匆忙慌乱、唯恐搭不上车似地人(鱼)群们一批批填满、打包、载走,而我,彷若旁观者般,慢条斯理地坐在长椅上,拿出随身听,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耳朵与“米希亚“高分贝的歌声在一瞬间亲密接触,让声音盖过我的思绪,让眼睛平板地看着车来人往。
  约是过了播放两轮CD的时间,人群渐渐散了,车子在离峰时间过后不再拥塞,城市的繁声华灯暂缓,暴露着一股疲态的美,我等的公交车在此刻进站,车上有许多空位,我拣了个靠前门的位子,看着雨打在挡风玻璃上,密密麻麻,很令人激赏。
  公交车路径由台北桥下三重,乘客多在此处下车,车上只余寥寥数人,再从五股往新庄,到了幸福路口处,车上只剩我和司机两个,司机为图方便,想弯进中港路直回总站,而我正好有在雨夜漫步的心情,多走个两站也无差,便投了车钱下车,才撑开了伞,走没几步路,却发觉雨已停歇,只好将伞囫囵地收进伞套里,心想:真是扫兴!
  时间未入深夜,路上人群、商家仍是热闹,越深入住宅区越是安静,延路总会经过一块满是垃圾的莲花池,含苞、盛开的五、六朵莲花,在这夏季雨后的夜晚摇摇欲坠,脱落出颓丧的美感,一想到那么脏的环境也能使莲花生长,惊叹之外,还觉不可思议。
  约是十分钟步行的路程,到达我所住的社区,门前设置一长排的信箱,我的信箱在最下一排,开启时虽要弯下腰低着头,但心底却透着信件将至的期待感,想象着信件开启之际,揣测谁人寄信的兴奋,由未知到已知这间中甚是美妙的热切,而想象过后的现实,是一堆躺在我信箱的邮局自动扣缴的账单收据,提醒着由这些账单构筑生活基本面目的我,感谢您使用我们所提供的服务,如无不满,请继续使用,最好能天荒地老永不更换替换籍此告知,你还存在这世上。
  没有人会寄信给我,唯一有可能会寄信予我的那人,却从没提笔写过只字词组,而且,理所当然。
  走进大门,管理员彷若不知道雨势已停,还撑着伞在和邻居们聊天,见我进门便微微点个头以示招呼,小心地避过中庭走道的积水,行至我所居住那栋楼,巧遇正等着电梯的邻人,向来不喜与人共乘电梯的我,拖着心情有些沉重的步伐爬上四楼,首入眼帘的,是各住户摆放在门口外属公共区域的各种大小样式不一的鞋柜,除了不雅观之外,也有着某种程度的危险,一个家庭里住几个人?男人居多还是女人居多?有没有小孩?大概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从鞋柜的鞋子便可看出端倪。
  不过,我倒是蛮中意邻人开放式鞋柜中的一双女鞋,黑色的平底圆头皮鞋,交错的鞋带设计,外型特殊,似乎好穿不咬脚,鞋子的主人风格应是颇为中性,纯欣赏外加猜测罢!倒没胆当贼,话说回来,让有心人士知道自己家中底细,是十分危险的事,单身一人,对这小细节我向来小心。
  进了家门,将鞋子放入置于玄关中的松木鞋柜,脱了袜子,换上透气舒适的深蓝夹脚拖鞋,心底往上直透着的疲惫感,接连着背包随手扔在书房一角的动作,猛然想起随身听还在背包内,不过也来不及了,扔都扔了,希望我的力道没伤及随身听才是。
  步上二楼寝室,和衣往床上一倒,将脸埋在枕头,闷到快吸不上气才甘愿翻过身来,大力地呼吸直至气息平稳,双眼无神地盯着白色天花板发呆,应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完全忽略时间流逝的此刻,脑袋空白得茫然,反而是突然的一阵肚饿,跳脱出发呆的光景,让我回神过来。
  抚着饿得发荒的肚子,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太久没采买了,食材剩没几样,半截红萝卜、一颗鸡蛋和几两冻得死硬的碎肉,凑合着做了一道炒饭,还有一盒嫩豆腐,将它炸酥撒上一把柴鱼片、淋上一点酱油,就是盘开胃小菜,将我的晚餐一一盛入蓝色的日式陶盘,虽然食物作功极为简便,但别致餐具恰如其份地衬托出别有风情的用餐气氛。
  一个人坐在客厅默默地吃着晚餐,并不是没有过,只是,突忽其然地忍受不住过于的安静,炒饭顿时食不下咽,手上的筷子不停地拨弄、接着往盘缘用力一摆,像发了狠似地,用力地按着摇控器开关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最大,无心观看电视节目究竟演些啥便长身而起,冲到书房去将背包里的随身听取出,拿起“米希亚“CD放进客厅的音响,一口气把音响的音量也调到最大,高亢的五个高八度嗓音随之倾泄而出,与电视的声音相互交杂,堆栈成惨不忍闻、震耳欲聋的噪音。
  满意地,嘴角忍不住扬起了微笑,完全无视邻人可能会有的抗议,一口气将快冷掉的晚餐吃完。
  然则,再大的声响未必能抚平些什么,并不是无法忍受安静,只是无谓地想摆脱寂寥种种,有了认知之后,关上电视、音响的电源,周围的空气流泄出无声的氛围,该伤心该难过?或是该来场嚎啕大哭?该想的、不该想的,这毫无头绪的安静,使人烦闷。
  稍作整理之后,我斜躺在一堆蓝色抱枕上,像打发时间般,随意地翻阅着这看过几十遍,村上春树所着的“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只看得下他短篇小说的我,很难得地,竟着迷于这长篇着作,那文章当中灰蒙胧般空洞的意境,在极度平凡现实生活中显露出独树一格的缓慢步调笔触,并与想象的世界并行、交错,彷佛那平常会追究不已的事物,也再无所谓,而那其中所不易察觉到的“深度“,如自由落体般坠落、如无从着力的攀附感、如同映照自己的生活本质。
  生活的本质,免不了充满着琐碎,在吃、喝、拉、撒、睡当中一再的循环,在爱与不爱、被爱中循环,在琐碎中坠落,也攀附着琐碎,而所谓的深度,也只是存于生活本质当中,平常不会去想、却已习惯的事,就如同我此时此刻兜转着的这个念头罢了!
  停下手中的书,在抱枕中打了个滚,想着在那平常琐碎外的片段,我很明白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我正在等待什么,每当我心中有所等待时,思绪总会偏到琐碎且无意义的事情去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想望:“他会打电话来吗?”。
  “我打去找他还比较快吧!”
  “但是我已经没有那个勇气再打给他了。”
  “到了这种地步了还失约,就这么断了也好!”
  “别想了!这不就是他给我的答案嘛?”
  该想的,不该想的,是该伤心?还是难过?心情上的转变与沉淀,却一点也提不起劲去伤心、去难过,明知如此,为何我的心里还哽着等待呢?是等待着他能给我一个完整的结束?还是继续下去的合理解释?
  胡思乱想了好久,眼皮渐渐重了,电话闷声不响,雨声淅沥,似乎又下得更大,懒的起身去探究,翻身、熄灯,我躺在客厅,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