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门并没有锁上,是虚掩的状态,张伟鹏喝得有些迷糊,右手一边撑着门一边用左手从黑色皮包里掏钥匙,跌跌撞撞的,没想到钥匙没掏出,手一用力门便开了,他也没想太多,进门便倒在沙发上躺下。
但他其实并没有醉,他酒量颇好,只是有些累,有些头晕。这些年来也早知道了该如何去应对酒局上的各种敬酒的招式,即便你是海量也不必要逞强,酒桌上逞强者必然是被灌醉的命运,他已试过多次,刚出来工作年轻时无知便罢了,但如今他定然不会这么傻,对着领导也不必要点头哈腰卖力敬酒,更何况,他也已经是领导,要喝的也不是他。
周围是安静极了,阳台窗外夜半的灯火已是璀璨模样,阳台的窗帘没关,张伟鹏心下奇怪,他知道马晓晴的习惯,若是在家她是绝对不会任凭家里的任何一个被外面看到的角落呈现在世人眼前,他曾经很是奇怪,但并不过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也可以解释为习惯。
而他也似乎染上了如此习性,见了窗帘没关上甚是突兀,不知是不是马晓晴忘记拉上。自沙发上坐起来,把领带扯掉,便走过去一把拉上窗帘。故人说得甚好,高处不胜寒,他一走出阳台便是凉飕飕的风,把酒劲吹醒了一半。突然不想回去睡觉,只想在阳台边吹着自然风。
此刻才恍然想起,原来这么晚了竟然没有发现马晓晴身影,门还开着的,客厅的灯也开着,不该是不在家的情景。他心下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拿起手机便滑开解锁键,已是午夜一点,周围除了下面车子隐约的声音几近于静寂。他也是此时才想起自己已有些许时日没来过这里了,顿时心下慌得很,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心下除了抱歉还有怀疑。
他马上快步走到他们的房间,门内是漆黑一片,打开房顶上五角星形状亮晃晃的吊灯,床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放着许多乱衣物什,在平常他们也是如此杂乱,张伟鹏是无法忍受的,但又不好说。不似在自己家里干净舒服,这里也是连马晓晴的影子都没有,他马上又跑去书房、厕所,开灯一看也是空荡荡。心下便开始慌乱,想起了前几天看的寡妇在自家屋里失踪的新闻,不禁毛骨悚然。
他掏出手机便拨马晓晴电话,第一次没人接,他还是没放弃,打了第二遍,有熟悉的铃声传进耳朵里,是马晓晴《死了都要爱》的手机铃声,竭斯底里,张伟鹏一度叫她换了,听着刺耳,她就是不肯,还说这歌是她自身人格的写照云云。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张伟鹏不禁小跑过去。
在衣服堆里响的,他过去拿出来,此时竟感到绝望,心里一直想着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难道被人进门拐走?这么大个人,又没打斗的痕迹,怎么会?但到底出什么事了呢?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的很快,生出无数种不祥的可能来,越想便越骂自己不是人。但已是没办法的事,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找,只好搜寻一下床上的衣物,看有没有留下纸条之类的留言。
他的套路是完全按着电视上案情去走,但并没发现任何纸条留言,形同电视剧般意外的是,他在翻找的时候竟然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些照片的底片,这种时代还能发现这样老旧的底片已是惊叹不已的事,在电子数码时代这是多难得,他不知道马晓晴竟然还有这般怀旧的习气,不免在心下对她更是愧疚了些,喜欢怀旧之人总是有一颗细腻让人不能伤害的心,而他明显的已经伤害了她。
他心下好奇,拿起一张底片慢慢看着,走过去放在头顶灯光下,远远的看着底片里模糊的影像,在灯光下面的这一看之下,张伟鹏有如被五雷轰顶,但他随即告诫自己,不是这样的,便迅速的又拿起其他几张放在白炽灯下逐张看了,但没等看到最后一张他便颓然走回床边坐下,双手紧紧攒住冷硬的底片,似是要把它们捏碎了般愤怒,头上青筋直冒,已是汗涔涔的模样。
没有人来证明这是不是马晓晴干的好事,她已经不知道马晓晴到底去了哪里,当他想要把底片烧毁的时候,理智告诉他,若是这样,便是一手帮助马晓晴摧毁了证据,他便忍着强烈的愤怒,尽力抚平刚才攥过的底片,看着它们似是快要显示出真相的模样,他并不见得有多开心。此刻也只有等待马晓晴回来,可是该死的,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伟鹏自一连串的碎梦中惊醒,心有余悸中才醒起梦中似是有马晓晴和麦筱君拿着刀子对着自己的情景,甚是吊诡。
没待他想清楚自己是怎样睡着了,还有梦里到底是怎样的过程使她们如此对待自己,也没等他想好梦中的结果,房门突然的被轻轻推开——房门本是开着的,此时是更敞开了些。
门边是马晓晴跌跌撞撞的身影,画着浓妆,戴着一个夸张卷曲的假发,巨大的圆形银耳环似是要把耳坠都拉了下来般在耳坠上随着她站不稳的身子颤颤巍巍晃动,脚上是一双显眼的桃红高跟鞋,足有八厘米高,修长的腿上是一件窄短裤,裤子上有几个刻意剪去的小洞,是马晓晴平日里的无聊之作。张伟鹏见她左手撑在牛奶白房门上,右手提着一瓶已经开了的大瓶燕京纯生啤酒,样子很迷离,脸上有红晕,心里知道她该是已经喝了不少酒的缘故。
张伟鹏看的有些呆,这情景是似曾相识的,在马晓晴把装着半瓶酒的啤酒瓶口放进嘴巴里的那刹那,他突然间醒起刚认识马晓晴的时候似也是这样的装束和姿态。此刻马晓晴喝酒形同喝白开水一般的顺畅,但她明显已是神志不清了,双脚都站不稳,嘴巴里的酒吐了些出来,满是泡沫。高跟鞋突然间崴了一下,她整个人都坐在地上倚着门,竟兀自哭起来。
张伟鹏一听到哭声便想起睡觉之前看过的底片,马上自床上坐起来,一把扯下颈脖上松散领带往床上一扔,拿着刚才看过的底片凶神恶煞走到马晓晴身边。“啪”的一声,五六张黑乎乎的底片自马晓晴脸上散落。
她像是不觉疼痛,迷醉的抬眼一看,朦胧之中意识到是张伟鹏,便挣扎着站起来,眼泪瞬间往下淌,一把醉醺醺的声音语无伦次道:“伟鹏,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还是我在做梦?是梦里还是现实?”说完便扔掉啤酒瓶,跌跌撞撞站起来,摇晃着一边右手抱着张伟鹏,左手不断抚摸他脸颊,似是在怀疑自己眼前所见的是否真实的存在。
张伟鹏满肚子的怒火竟在这一刻完全消失,这般柔情脆弱的马晓晴他是第一次见到,明显的她已经醉得完全不知道张伟鹏刚才对她砸底片的举动何意。他也没继续追问,憋了几个小时的闷气此刻神奇般的无影无踪。
“你说你这些天都去哪了啊?你怎么连我电话不接?你也没给我一个电话?你说你怎么那么狠心呢?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啊?你倒是说话啊?你要是不要我的话你就跟我说一声啊——不!你是不是开始烦我想抛弃我了?伟鹏,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别抛弃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马晓晴一边说着,身子软塌塌的往张伟鹏身上蹭,此时已是毫无招架之力。张伟鹏感觉自己的心都被马晓晴说的话击碎了,只得一边小声安慰,一边抱着她,几近拖拽般的把她抱到床上躺下,此刻,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自己形同常人。
躺下后的马晓晴还是止不住的喃喃自语,无非是一如所有的醉酒者,一直重复抱怨张伟鹏为何要这般对她,是不是不要她之类的话,张伟鹏没有回答,眼神温和的看着她,形同看着自己女儿。
一切都似乎变得不再重要,因为今天马晓晴穿的是他们初次见面时穿的衣服,这看一眼便有了万种思绪。他再也不忍,只好在床沿多看她几眼,叹了口气,把底片收起,一张一张的剪碎,放进垃圾桶里。
处理完这一切他关了所有的灯和窗帘,倒头便睡,天也很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