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环,你永远别指望我相信你了,你说过的话连狗屎都不如,狗屎还可以拿来做肥料,你就尽量吹吧,我知道你能说会道,你不是你们店里的金牌销售员吗?这水准竟然用到家里来了,还用在自己儿子身上,你做不到就做不到,你不想接她回来就说你不想,你找那么多借口你不觉得恶心我都替你恶心!”韩以东气冲冲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但气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次骂赵守环的时候都特顺口特狠毒特解气,以至于多年以后他想起自己骂过她的话都不得不后悔。
“是真的不见了,我去找过了,我不骗你,我发誓,我是你妈啊,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赵守环还是一脸的谦谨,充满了歉意,语气尽量压低,怕惹怒了韩以东这一神态真的像极了下属对上级的低声下气。
“这么大的一个人念着书就说不见了,骗谁呢?奶奶死了?奶奶死竟然连儿子孙子都不叫回家?我同学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姐姐,不喜欢就不喜欢,可是你当初干嘛答应我?为什么?!”韩以东走到赵守环身旁怒叫。
赵守环一时无语,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神可怜巴巴看着韩以东。
“还有,你叫我去问我爸?我爸知道什么?他都两三个月没回家了你不是天天数着日子盼着吗?赵守环我发觉你真的很可怜,你男人不要你了就来折磨你儿子。”韩以东真的是口不择言了。
赵守环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学着外人的长嘴舌恶毒并且赤裸裸地道自己的不足与可怜,她心都凉了半截,定睛看着韩以东,像是不认识韩以东一样,这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看着长大的每天怕他吃不饱穿不暖不开心的儿子,如今他羽翼丰满反过来伤害自己,学着外人往自己伤口上撒盐,他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为她余生唯一的寄托了。
“我承认我之前是有错,我不该赶筱君走,我不该那么无理取闹把所有的罪过都加诸于一个孩子身上,可是我要你明白,以东,从那一天我答应你开始我就一直记得,不是我失信,筱君是真的不见了,信不信由你,听你闹了一天我也累了,今天下午的班,我要休息。”赵守环说完头也不回往房间走,韩以东看着她的背影,很疲累的背影,慢慢地走,还见她抬一下右手拭擦眼角。
但韩以东此时是不相信她的,或者是他选择性地不相信,冲动使人心都变狠,他在心里暗暗地下决心,再也不指望赵守环。
和赵守环吵完架的当天中午十二点左右,韩以东默默收拾两套换洗的衣服,找出自己平时存储的零用钱,按照儿时模糊的记忆坐公交车到车站。
他想做的事就马上去做,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车上他是一路睡过去的,叫司机到站了就提醒他,少年时总还会毫无保留地相信陌生人,一路上很平静的车厢以及乘客,他不知不觉地沉睡。
辗转去到奶奶住的村子已经是晚上十点,好心的司机小心地叫醒他。夏日晚上的村落,繁星点点,不时有狗吠声传来,那么安静的夜晚,他感觉自己快步走路就打破了这里安逸的宁静,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自耳畔响起,形同来自另一个国度,他突然感到害怕,这种害怕源自陌生的环境,源自孤独无望的找寻,源自黑暗中摸不清路途的惶惑。司机已经开着车子远去,举目瞭望,只有他一人站在陌生的故乡。
他小心地走着,怕是惊动了什么一样,走到一个亮着灯的人家的门口,他家里的狗活蹦乱跳地吠,恨不能扑上前把韩以东撕了去似的凶狠,幸好狗是拴住的,韩以东假装镇定,本想避开这条见陌生人自觉担起护家职责的黑犬欲挣脱铁链的疯狂吠声,屋里就走出人来。
中年农民见韩以东已经差点踏入他家打开的院门,在星星照点的黑夜里狐疑地睁大眼睛辨认,但终究是没什么印象的,“请问你找谁?”一看就知道不是村里的人,这么小的村子才几个人?他刚一开口狗就停止吠。
“我找,我找麦筱君。”韩以东怯怯地说,也不知道对方认不认识。
“麦筱君?”屋主低头想了一下,抬手拍掉在他光着的臂膀上嗡嗡叫但看不到的蚊子。“麦筱君是韩燕儿的女儿吧?”男人抬头问与他差不多高的韩以东。
“韩燕儿?不好意思,我不是这边的人,不认识她,麦筱君就是……哦,对对对,是韩燕儿,麦筱君是韩燕儿的女儿。”韩以东瞬间想起大姑的名字,很是懊恼,竟然连爸爸的姐姐的名字都记不住。
“那你是谁?”男人放下手,警觉的样子。
“我是韩燕儿的侄子,也就是说韩燕儿是我爸的姐姐。”韩以东其实不太确定是不是叫侄子的,他对这一套不熟悉,以前小学考试好像考过辈分的称呼而已。
“哦!是耀俊的儿子对吧?嗨,你说我这个记性,进来坐坐,坐着说。”男人热情拉着韩以东往屋内走。韩以东本只想快点见到麦筱君,也就推辞,而且还有一条虎视眈眈的狗,但他的推辞略显笨拙,他只一味扯开男人的手,“不了,大叔,你只要告诉我麦筱君家怎么走就行了。”
男人见他不愿进自己家,就松开手,不勉强,“怎能是麦筱君家呢?这孩子,要说也是你自己的家啊,你老家就在我家的后面。”男人一说完,韩以东听完就迫不及待地要走,但男人还是拉住他,旁边那条黑狗在摇着尾巴,高高地抬着头看着说话的俩人。
“你爸妈一个星期前才刚来过啊,麦筱君已经,可能跟你爸妈走了,我也不是很清楚,自从你奶奶死后我就没见过她了,你爸妈来了以后,你老家的门还没开过,估计是没人在里面了,你这么晚来这边,你爸妈知道吗?”
“知道。”第二次对陌生人撒谎,下意识地,想都不想。“你的意思是说我父母来过,然后麦筱君就跟着他们走了?”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我没看到她跟着他们走,要不问问我老伴?诶,乡下人睡得早,他们都睡觉了,你看周围也只有我这一家还亮着灯呢,要不明天我再帮你问问?”男人往屋里一看都没人在客厅。
“你说我奶奶已经死了?”韩以东像是没听到男人的话,执拗地问心中想到的问题,原来赵守环每骗他。
“是啊,你爸妈来过,你没来吗?我听说你爸妈来过,你爸是村子里有出息的人啊,他一来就像中央领导下访一样谁不知?我们这边的比你爸爸小一代小孩淘气被父母骂的时候都叫他们要做你爸的榜样过来的。”
韩以东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饥饿的惨叫。
“对了,你爸妈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大半夜的,我看看,诶呦,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有家里的钥匙吗?要不今晚就住我这里吧。”男人怜惜地说,很明显地没听见韩以东肚子的惨叫声,只一味狐疑怎么一个孩子自己就跑过来了,
韩以东没听进去他关心的话语,“你是说我姐,也就是麦筱君很久都没回家了?”
“是自从你奶奶死后就没见过她了,你奶奶入土为安已经快半个月了。”
“哦,我知道了,你们有没有人看见是我爸妈把她带走的?”
“这个我不知道,但大家都这么说。”
“嗯,我知道了。”韩以东说完就往门口外面走,像个梦游者一般,眼神呆滞,往来时的路,慢吞吞走去,这嘿咻咻的夜晚,他感到失望,男人想了半响,追出来的时候,韩以东已经拐进不知道哪条巷子里,男人看看转角,没人影,周围只有狗吠声,如同每个夜晚,他明白,很多时候狗吠不一定是因为有陌生人闯入,有时候是狗的一种喜好。再者他和他们一家也不熟,虽有怜悯和不解,但也不至于刨根问底或者强把别人留下,所以就回家准备睡觉去了。
韩以东在黑夜里踌躇走着,出了村子半途又像返回,路边有摩托车呼啸着经过,是晚间出去玩乐的青年,车灯不时直直打在他身上,该是车主人对他没兴趣后又把车灯转向正路。
车子往前,直到声音被湮没,路好像还很长,离车站的路,来时也没问半夜是否有车回去,司机好心把他载进村子,他突然感到无助,天地茫茫,无所依傍,不知走向何方,去到哪里都是漆黑笼罩,看不清前路。
不小心踢到一块路边的大石,脚上是锥心的痛,他留下了泪水,这泪水流的及时,终于让他找到哭泣的借口。但在陌生之地他不敢声张大哭,他突然很想家,很想赵守环,或者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或者还想着要不要报警,他形同在梦中被异物惊醒的沉睡者,不行,我要打个电话回家。
韩以东又快步顺着原路折返,乡下的路总让人充满不详的诡秘幻想,他看过的鬼片并在上面加诸的想象瞬间就用在这条路上了,刚才一直专心想事情倒没发觉,现在总觉得周围森森然的,晚风拂过更像是鬼魅出现的前兆。所以他拼命地跑,拖鞋啪嗒啪嗒响在结实的黄泥路上,更添恐怖。
他忘了此行的目的,也忘了听说是赵守环他们带走麦筱君,而赵守环却告诉自己麦筱君不见的相互矛盾以致于没功夫去责怪她,他只希望那个大叔别那么早睡着,他需要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他需要吃饭,他饿得有点头晕,还需要一张舒服的床歇脚。
原来他并非如自己想象的无所不能,一腔热血,只会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