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修以‘风之疾走’在城内转了一圈,先了解此处环境。
  艾格文虽是欧玛王都,但只是座小城,连里谢尔的一半都不到,非但如此,城中建筑与公共设施的布局杂乱无章、阴暗的贫民窟散落其间,要知王都是一国的象征,艾格文的格局,说明了欧玛的贫穷与落败。
  王都中唯一可看的建筑便是王宫,与里谢尔不同,欧玛王位在城中央,三座顶端呈椭圆状的圆塔在外环立,白漆为底,表面分别绘上日、月、星三种图徽,名叫‘天穹圣柱’,象征绕行的星体,王宫则为中心。
  宏伟的王宫在联军破城时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成为废墟,与依旧完好的圣柱形成强烈对比。
  亚修的目标是消息往来最为灵通的酒馆,不过清晨刚好是酒馆休息的时刻,遍寻不着而往城外离开,直奔白蝶之森,黛丝笛儿所造成的破坏映入眼帘时,亚修寒意直冒。
  亚修自嘲的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小命是如此之重。’
  打量时,亚修眼角余光发现清澈的天空起了一圈异常的波纹,凝神细看却什幺都没有发现。
  ‘我不是眼花了吧?’
  亚修不再多想,漫无目的乱逛,猛然醒悟自己这幺早离开家,原因恐怕是不知如何面对爱提娜。
  亚修当然晓得爱提娜不会怪他,但对他而言,这反而更难受。
  亚修心中一动,朝着艾格文的西北方向飞行,那边正是‘星星之石’的矿脉所在。
  飞行片刻,亚修便大吃一惊,地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军帐,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这也难怪,小小的弹丸之地共集结了四百万大军,人数之多,在落羽大陆历史上还是首次,刀、枪、剑、戈以及头盔、铠甲的刺眼反光,提醒亚修此地可能在下一个瞬间就变成血腥战场。
  再飞许久,引发一切动荡的星星之石矿脉出现在眼前,贫瘠的荒地中巨大晶石和着沙与土闪烁生辉,星芒摇曳,好像把夜空铺在地面。
  ‘老天。’
  亚修欣赏之余,理解矿脉为何会引发如此巨大动荡,这些星星之石的数量之多、质量之纯,根本是前所未见,除了换取财富,更可用来大量制造魔法兵器。
  亚修迅速比较,光是肉眼看得到的矿脉大小就等于两、三座艾格文城的规模,一旦开采,势必不止于此。
  亚修升起警觉,猛然转身,背后悄然出现三人,穿着与蓝天同色的罩袍,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手持同样漆成蓝色的十字弓,腰间还佩有法杖,亚修瞄到了杖头处的红色五芒星标志,立刻知道对方身分。
  三人打量亚修,为首的人冷冷质问:‘你是谁,为何闯我“圣王联军”的上空?’
  落羽大陆能施展翔天之翼的魔法师不多,但有一个国家却培养了一支以天空为战场的特殊部队,名唤‘天煞’,隶属魔法王国米达司,来无影、去无踪,任务从情报搜集到暗夜攻击都有,令他国闻风丧胆。
  亚修从容道:‘在下刚到欧玛,出于好奇来见识一下星星之石的矿脉。’
  ‘当真?’
  亚修苦笑,‘难道你们认为我能在几百万人的包围之下,偷溜下去摸走几块吗?’
  ‘但也有可能是刺探我军机密的间谍。’
  ‘你们的大军全在这一个小小的地方里,应该不用刺探吧?’
  为首的人一阵词穷,怒道:‘废话少说,跟我走,我们要查证你的身分。’
  另外两人悄悄的移到亚修后方,成包围之势,以亚修的身手要离开并没有问题,只是他不想惹起不必要的纷争,便乖乖顺从。
  ‘好吧!’
  亚修随对方落至圣王联军的军营,圣王是利普索的称号,也是米达司之王,亚修当然见不到他的面。
  亚修被带往审讯的军帐,审问官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
  那名男子见到天煞和亚修,大吃了一惊。正如亚修所言,军队驻扎在这种平原地方,根本不需打探。
  审问官听完报告,单枪直入问道:‘我叫莱卡,来这里一年,你是第一个被送来的人,我想知道,你是间谍吗?’
  亚修感到奇怪,这问题坦白不说,就连佩剑也未缴下,似乎不合常理,不过他随即发现胸口处被一股细微难察的魔力包围,而且是莱卡所发出,亚修立刻明白对方故意使他放松戒心,再以奇异魔法察看他的心跳有否因说谎而加速。
  亚修叹为观止,暗付米达司不愧是魔法之国,当下回答‘不是’,接着莱卡又问了几个问题,亚修皆诚实作答。
  ‘据天煞的人说,你施展的翔天之翼非常完美,能让那些心高气傲的人称赞,在我印象中你是第一个。’
  ‘过奖了。’
  ‘你的魔法是从哪学的?’
  ‘我曾是多伦魔法学院的学生。’
  ‘多伦?’莱卡大感兴趣,‘这学院近来声名大噪,因为出了一位叫做亚修的人,不但是无双教的教主,更被巴洛雅策封为无双贤者,是落羽大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贤者,你认得他吗?他长得怎幺样?难不成有三头六臂?’
  亚修还是第一次遇到这幺难以回答的问题,想了一会答道:‘长得应该还算可以吧,而且他还不是贤者。’
  ‘那没有太大差别,现在我要你目前在艾格文落脚处的地址还有你的姓名,派人确认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亚修表情一僵,这时候叫他说出自己的姓名,不是很尴尬吗?
  稍一迟疑,立刻让人认为有问题,两旁的十字弓抵上了他的背。
  ‘好,我说,我叫亚修……’
  ‘哈哈哈……’
  亚修话还没说完,莱卡便哈哈大笑。
  亚修心中一叹,将刺探他的魔法弹回,撞得莱卡往后倒,不过他不狼狈,因为一股气漩托住了他,同时发出‘风之锁炼’,锁住身后三人。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莱卡一脸震惊的看着亚修,能在瞬间摆平四人,绝非泛泛之辈。
  ‘你、你真的是……’
  ‘真有意思,今天我才发现要证明自己是自己并不简单,那幺,确认身分后是不是该放我离开了?’
  莱卡胸口快速起伏,拿不定主意。
  ‘落羽大陆历史上最年轻的贤者造访,未能以礼相待,还请见谅。’
  沉稳又苍老的声音自营帐入口传来,同一瞬间,亚修施展的风之锁炼被解除,莱卡慌忙跪下行礼:‘参见圣王。’
  亚修心中一惊,圣王利普索竟然来了!
  利普索看来年约五十,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但如知他的真实年纪,却会为他的养生有术而讶异。他身上毫无君王的贵气,而散发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独隐山林中的智者的超尘气质。
  利普索穿着一袭王家自古流传的‘银霜圣袍’,以千万条轻若棉絮、韧如钢丝的雪蚕丝编织而成,刀枪不入,胸口处有米达司国徽的五芒星图案,由于材质特别,圣袍同时拥有丝绸般的轻柔和铠甲般的坚硬两种感觉,高贵而不凡。
  圣袍将利普索整个人罩住,加上头戴法冠,利普索的手脚身躯全隐在袍中,亚修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利普索的右手处,他感到四周的元素不稳定,难以操控,而引起变化的就是在利普索的右手。
  自然而然,亚修释出魔力,稳定元素,利普索右手颤动了一下,饱含智慧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异芒。
  利普索微微一笑,说道:‘贤者来访,我方竟如此对待,失礼了。’
  亚修再次解释:‘小人尚不是贤者。’
  利普索不置可否,缓缓说道:‘我之所以认得你,是贵国公主曾派特使对欧玛各联军提出请求,告之你将到此,要我们尽可能给予礼遇,同时还亲笔画上一幅你的肖像,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不流于俗。’
  亚修对伊琴丝的周详思虑大感佩服,他在想,伊琴丝的复仇之路正往成功的那一端快速迈进。
  他却不知,贤者之名对久久毫无人才的米达司而言是既羡且妒的存在,特别留心,早在伊琴丝的信到之前,利普索已对亚修了若指掌。
  ‘承蒙陛下赞誉,小人愧不敢当,既然误会已经冰释,小人是否可先行离开?’
  利普索微一错愕,他本想邀约亚修小酌,却没想到他早一步拒绝。
  ‘当然没问题,莱卡。’
  ‘属下在。’
  ‘为贤者带路。’
  ‘是。’
  亚修离去,利普索屏退左右,右手开始颤抖,目露异芒,‘以一人之力免去里谢尔的天火之劫,看来并非夸大之词。根据情报,“双雷怒”的威力非同小可,该与泽尔恩克那老家伙的“贯天冰旋弹”差不多……喔,太好了,终于找到“屠神兵”的测试对象了,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利普索抚着胸口呢喃自语:‘不,我不能太躁进,一切都要稳健进行,绝不能有所闪失,对,慢慢来,慢慢的来。’
  离开军营,亚修有股轻松感,利普索不凡而亲切,但他却打从心底讨厌这个人,觉得他表里不一,因此不敢久待。
  亚修找了个荫凉处盘腿冥想,思绪归一,沉浸在魔法的世界中。
  夕阳斜下时,亚修张开眼眸,朝着城中飞奔而去。
  似乎是不变的定理,有人的地方必定有酒,意气风发时,人在酒铺中吹嘘,失意时借酒浇愁。
  亚修找了两家酒馆问话一无所得,最后在第三间酒馆酒保的指引下,来到第四间酒馆。
  酒馆的招牌写着简陋的‘忘忧馆’三字,亚修推门而入,浓烈的酒味、刺鼻的汗臭、小菜的芳香、烟草的浓呛,甚至呕吐物的酸腐味一股脑涌来,让亚修眉头深锁,四、五十个位置全客满,人人大声谈笑、喧哗,没人朝亚修多看一眼。
  亚修有股冲动想问一句话,烈酒下肚,或许忘得了一时忧愁,却忘不了一世,难道要永远活在酒乡中?
  亚修不打算多留,在酒保前掏出一枚金币放在身旁,一枚银币递出。力和利,落羽大陆全境通用的问话方法,亚修不想多耽搁和惹麻烦,选择了以利相诱,而非以力威逼。
  酒保收下银币,贪婪的眼神直盯着金币,问道:‘客人想要什幺服务?’
  ‘想找一个人。’
  ‘哈哈,我知道不少漂亮的妞儿。’
  ‘我要找的是一个老头子。’
  酒保表情古怪,‘抱歉,本店没有特殊的服务。’
  亚修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冷冷说道:‘我要找说过伊琴蕾还在世的人,他就在你们店里工作。’
  ‘原来如此,客人稍等一下。’
  酒保收下金币,从厨房拉了一个红光满面,矮胖的老头出来。
  老头浑身油烟、酒臭味,一双醉眼昏昏欲睡,茫然道:‘客人,你有啥事?’
  亚修心中一凉,眼前这人的样子,说出口的话能有几分真实性?饶是如此,亚修也没有选择,把来意托出。
  一提到伊琴蕾,老头便浑身激动大喊:‘是真的,我真的看到她了。’
  ‘在哪里?’
  ‘在王宫那边。’
  ‘王宫不是被一把火给烧成废墟了?’
  ‘我哪知道,反正我看到就是了。’
  酒保忍不住插嘴:‘这老头发酒疯了,就算真有看到,也是见到鬼。’
  ‘这话怎讲?’
  ‘联军杀入王宫时,发现一座密室躲人,联军冲进去之前,里面的人**而死,她就是伊琴蕾。’
  亚修心中发冷,那场景光想就够可怕,问道:‘被火烧过的尸体面目全非,如何断定身分?’
  ‘因为焦尸身上有她佩戴的项炼。’
  亚修沉默不语,如此一来,尸体有可能是替身,向老头问道:‘你为何认得伊琴蕾的模样?’
  ‘我在王宫当厨师当了几十年,上上下下我哪个不认识?我确定她是伊琴蕾没错,不过身旁跟了好几个我没见过的人,唉,命运弄人,我一代大厨落魄到这种烂酒馆煮菜……’
  亚修再不想听他发酒疯,起身离开。
  步出酒馆外,亚修沉思,‘看来不过是个老头子的胡言乱语,可是……’
  对亚修而言,菈蒂妮的话有无比分量,不论他心里认为多幺荒诞与不可信,都会摆在首位思量。
  ‘明天再请教老师吧!’
  亚修加快脚步回家,家门口,多了许多不速之客,凝神警戒,人数约莫三十左右。
  亚修眼神微变,三十多人一式皮甲军服,个个虎背熊腰、目光锐利,一看便知身手不凡,半数配剑、半数挂刀,左脸颊上有狮头纹身。
  ‘刀剑之国的“战狮神兵”,为什幺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落羽大陆无人不知刀剑之国阿玛都的强大,如米达司的最精锐是天煞军,阿玛都最可怕的部队名叫战狮神兵,由狮王阿帕达亲自指挥,其人数约一千之数,在战场上却所向披靡,有无敌铁卫之称。
  亚修往前,立刻有人现身阻挡,喝道:‘退下,狮王陛下在此,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亚修心想猜中了,指着大门笑道:‘这里是我家,总不能把我挡在外头吧?’
  ‘可疑分子,拿下再说!’
  两剑三刀齐出,速度快得惊人,其余人立刻移位补缺,依旧固守大门。光看这分表现,便晓得战狮神兵训练有素,威名非凭空而来。
  亚修有点不高兴,想回家享受一顿晚餐,却被刀剑相对,连家门都进不去,看了围墙一眼,摇摇头,施展风之疾走,在刀光剑网中游走,想以速度闯入。然而五人默契极佳,亚修左冲右突,竟冲不出包围网,无奈之余亚修只好后退。
  亚修还在思考要不要出手,包围的五人动作停止,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黛丝笛儿惬意地坐在围墙上,两脚一荡一荡的,状似悠闲。
  亚修看看战狮神兵再看看黛丝笛儿,问道:‘他们认得你,对不对?’
  ‘他们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当然认得我。’
  ‘那你干嘛不帮我澄清?’
  ‘有热闹为何不看?’
  ‘你……’亚修为之气结。
  ‘我有个疑问,你真要进门,又不想起争端,为何不以飞行魔法偷偷进去?’
  ‘进自己的家,当然要堂堂正正从大门走进去。’
  黛丝笛儿眼神一黯,‘我猜错了,但露比会猜对吗?’
  守门的人已从对话确认亚修身分,让路通行。
  亚修踏入大门时,玄关处一名魁梧男人双手抱胸,不屑说道:‘自称魔法、剑术天下无双的无双贤者,我原本还期待会是如何勇猛,没想到如此怯懦,像只病猫,真叫人失望。’
  亚修望去,月光下,男人的容貌只能以恐怖形容,整张脸全是野兽的巨爪交错划过的伤痕,左眼空洞,胆小的人如看到这张脸,恐怕会被活活吓死。
  他的胡须与头发久未整理,一片凌乱,但眼中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却让人为之发抖,而最引人目光的是他腰间那两把长到不可思议的弯刀,几乎快与普通人同高,令人纳闷他要如何挥舞。
  亚修明白他便是威震落羽大陆的狮王阿帕达,思及此,视线落在他的披风之上,披风用黄色的毛皮织成,不知是否制作的手艺太糟,毛色晦暗,丑陋肮脏,然而落羽大陆绝没有人敢耻笑这件斗蓬。
  阿帕达的狮王之名并非凭空而来,阿玛都同时信奉战神奥汀及军神荼羯尼,并以万兽之王──狮子为精神象征,其王位继承亦不同于他国,充满浓厚的血腥味。
  简而言之,便是汰弱留强,所有继承人在十八岁那年,赤手空拳被丢到大草原中,接受试炼的人不但要在那块凶猛野兽横行的草原中存活,并被要求赤手搏杀十条公狮,带回毛皮编织成披风,这项仪式名为‘狮狩’,如没有过关,便会被放逐外地。
  然而,这仅仅是取得继承的资格而已,当上一任国王交出王位时,所有继承者必须再展开血腥对战,只留下最强的一人继承王位。
  其争夺王位过程之血腥,连最冷酷的人也为之发抖,却也因如此,其国力永远保持在巅峰。
  阿帕达天生武勇,十六岁那年偷偷参加狮狩,没想到一个月后,他带回了百张狮皮,更降服一头异种黑狮,轰动全国,被誉为有史以来最强国王,更有狮王之名。
  亚修还来不及反应,一旁的露比笑道:‘那幺,捉不到病猫的人又该称做什幺?病虎吗?病虎的老大又是什幺,病虎头头?’
  一句话,激起了战狮神兵的怒火,因为露比诬蔑了他们心中的战神,阿帕达神情冷酷,手往刀把接近。
  ‘哈哈哈。’亚修放声长笑,昂然走至中庭,说道:‘我曾听闻阿玛都的国风是对男人极尽严格磨练,对女人无微不至呵护,陛下难道要对一个女人动手吗?’
  阿玛都此习俗据悉是从野生的狮群中得来,狮群的一生就是斗争,强大的、年轻的公狮驱逐衰老的、虚弱的狮王,取得它的地盘、权势和交配的母狮,更会咬死前一代狮所留下的幼狮,迫使母狮发情,产下自己的后代,不论公狮的搏斗有多惨烈,都不会伤害母狮,久而久之,便成了与崇尚武力的阿玛都难以联想在一起的国风。
  亚修抽出寒星,双目神光湛然,‘陛下如想讨回公道,不妨找个相同的对手,以免破坏贵国的良好传统。’
  阿帕达眼中涌起野兽般的异芒,瞪向亚修,亚修毫不畏惧相迎。
  阿帕达放声狂笑,‘好气魄!我收回你是病猫这句话,今天我有求而来,这事就算了。’
  阿帕达离开后,亚修发现自己手心冒汗,可见方才的压力有多大,想念露比几句,她已悄悄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