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秦梦怜跪倒在地,大滴泪珠无声滑落。
俞尘细细打量一番爱徒神色,和声道:“怜儿有何疑虑只管道来,为师今日前来,正是来替你解惑的。”
秦梦怜泪眼婆娑的望向眼前矍铄老者,悲声道:“师父,修者之途难道真要舍弃凡间一切情爱吗?”
“舍弃?这可是你那个小男人对你这么说的……”对于凌别,俞尘虽然早就感知到他的存在,也曾以浑天卦占之法推算他的由来,结果却头绪全无,越算越乱。这是他修炼至今都未曾遇到的古怪情形。他也明白,凌别借助了刘策行改代之事,一时之间五元归依的气数,使得旁人想要通过元力探知他的底细变得十分困难。只是,俞尘以神念遥感天地变数之时,还感到有另一股超脱于五元之外的力量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这种力量之中充满着浩大磅礴的冷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这可不像是天地元力自然形成的力量。对于一些错综复杂的迷障,俞尘的态度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他才会急着赶来要将徒弟带走。接下来,不论这来历不明的小子干出何等出格之事,都与他无关。其实别说俞尘算不出凌别来历,就是他知道凌别本尊就是天衍伯歧,最多也是哈哈一笑,道一声久仰久仰,转身甩手走人。像俞尘这种修炼多年之人那都是十分珍惜羽翼的,他可不会像那些刚入修真界的愣头青那样,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轻启争端。双方并无非争之理,自然无需凭白给自己增添敌手。
“师父弟子不知如何取舍……”秦梦怜红着眼圈,可怜巴巴的问着。
“哦,咳咳,这个嘛,如是孽缘,自当弃之。如是善缘,你又何需急于朝暮?”对于这种不知根底的家伙,俞尘实在不想让爱徒陷得过深,所以他虽然不认同凌别的看法,还是规劝着弟子尽早了结俗缘,不要多做纠缠。
秦梦怜想了想,又问:“师父,掌门师伯最近一直说师门将有一劫,你既然和水云斋有旧,为什么不帮掌门渡过此处难关呢?”
俞尘摇头苦笑,这灾劫之事,还是自己告知水云斋掌门的呢。奈何她偏生不将自己的劝解当一回事,硬要往死路里走。他能怎么办?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不是我不肯帮,而是你派自断生机呀……”俞尘仰望天际弯月,思绪陷入了回忆之中:“为师早年间曾经犯过一个错误。那是我唯一一次误测了姻缘,将一段本该有望佳成的良缘生生毁去。水云斋,就是我为了补偿那个善良女子所建。因为她有一个心愿,渡世救人的心愿。她觉得若是世人能够心心相知,也许便不会生出许多悲剧。所以我就传她观心之法,并且替她建立了水云斋,好助她勘破善念,早得解脱。可惜,那一世,终其一生,她还是没有能悟……”
“自她故去之后,我便隐身幕后,静待机缘再起。第一个甲子,水云斋弟子自耕自种,修桥铺路,救济百姓,以天下为己任。水云斋之誉名,由此而立。第二个甲子,随着名声渐响,你派弟子开始结交到一些武林豪杰,从他们的身上,发现了许多自己不曾拥有的奢华与享乐。有一些人逐渐无法忍受粗茶淡饭,粗布麻衣的清苦生活,开始参与到武林争霸之中,帮助一些强势门派以大义之名铲除异己,从中获取私利。第三个甲子,锦衣玉食也已经无法满足你派门人所需,她们开始寻求着更高的权利与荣华,你派大量女性弟子通过各种手段嫁入豪门望族为妾,以无数少女的终身幸福为代价,取得更大权势。最后,甚至连观心之法,都被你们篡改成迷人心智的法门。直至今时,水云斋终于站到了权利的巅峰。成为了元武国暗中掌控者,朝中权臣,后宫近侍,无一不有你派眼线。如此虽可权倾一时,一旦本朝劫数降临,再想要脱身就是千难万难了。”
俞尘看向湖中精美楼阁,沉声道:“是该让一切结束的时候了。纤虹呀,现在的水云斋已经背弃了你当时开派的初衷,在这五元轮回之际,这种祸国殃民的门派是不可能躲得过的。”俞尘拂照水云斋多年,并非贪恋他派一花一木,只是在等待着宿世弟子的转世重生。从因果轮回上讲,水云斋因当年陆纤虹之念而生,如今又因她之去而消,也算完满归一不负初心。俞尘深明天理,自然能够淡然视之。
秦梦怜也知师门的确早已有负盛名,当下只是轻叹一声,也不再强求俞尘解救。一时无语,稍顷,又似想起什么,问道:“师父,你,你唤我何名?我是怜儿呀。”
俞尘淡然道:“陆纤虹即是你派开派祖师之名,也就是你的前世。这本不该过早告知于你,只是你的情况有一些特殊,修真界中,除了为师,还有一人也在找你……”俞尘看看天际,又道:“你是否还要与那人话别?我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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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儿姐姐,你回来啦。”凌别含笑着将秦梦怜迎入室中,主动递上一盅花茶。
秦梦怜仔细端详着眼前孩童,依旧是俊俏温润的小脸,让人一见就能心生亲近之意。只是,凌别眼神当中的天真无邪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稳静无波的平稳目光。看着这双令人沉醉的深邃眼眸,秦梦怜突然发现,其实她对凌别竟是一无所知。
秦梦怜轻柔的抚过凌别面颊,低声道:“弟弟,姐姐就要走了,你能不能跟姐姐说一句实话?”
凌别乖巧的点着头。
秦梦怜紧咬薄唇,颤声道:“弟弟,你真是在利用我吗?你心中难道真的没有我?”
凌别双目正视眼中饱含着祈盼之色的少女,坦然道:“可以这么说。”凌别行事,一向无愧本心,当下被人问起,他就这么直接的应了。在他看来,求道之人,怎可拘泥于男女私情小爱之中而不能自拔呢?面对少女痴心,凌别根本不想回应。又不想让她心存幻想,以至生出情劫,所以凌别以残酷现实击碎了秦梦怜的美梦,希望能够将这份感情弥消于纤介之中。
秦梦怜心思,凌别也能猜到几分,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少女心中爱恋确是发自真心。本来,凌别也有将此女收为禁脔的打算。只是她已先一步拜入俞尘门下,似乎又与他有一些宿世缘分的样子。夺人弟子,在修真界那是裸的打脸行径,魔道修者酷爱以此种方式羞辱正道。可是凌别却对此种作为看不上眼。他奉行的争胜之道,首先讲求的是见理明而不妄取,而非是事事攀比,硬要逞强斗狠。天下之大,良材美质多不胜数,既然此女已被名师相中,他又有什么理由非要夺人所好呢?
十分没品的以神念偷听着徒儿私话的俞尘,听得凌别话语,也不由暗暗咋舌“连一点善意的谎言都不削一顾吗?够狠!此种果决心智,非同凡响啊。”他本来还担心凌别贪图弟子美色,或许会扯出一些拙劣的谎言想要蒙蔽于她,这时,自己就立即出场,毫不留情的揭穿这玩弄女子芳心可恶小贼,顺带再给他一点应有的教训。现在这小子竟然十分光棍的承认了一切作为,他若再要出面斥责,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坏弟弟,我恨你!”秦梦怜尖声叫着,揭开茶盖,将茶盅倒置于凌别头顶,转身拂衣而去。
“哎呀,你也有被人教训的一天。稀奇稀奇,有趣有趣,这小姑娘合我胃口,我喜欢!”忽见凌别一下子被淋成了落汤鸡,天虚不由的在凌别心中欢叫了起来。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即是看凌别吃瘪,以及想方设法使凌别吃瘪……
“报应呀,报应!玩弄他人情感,终为人所弃。活该!哈哈,你活该!什么是因果,这就是因果呀!”原先一向厌恶凌别那套因果之论的天虚竟然开心的称说因果起来,他已经兴奋的语无伦次了。
凌别伸手揭下头上一朵黄花,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你说的不错,我是活该。她的机缘到了,所以能够解脱。我不悟,所以今天受挫。就这么简单。”
最后结果虽然与凌别所想相去不远,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能够了解女子之心。面对自己冷酷无情的回应,秦梦怜虽然口中说着愤恨的话语,心中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恨意,这是为什么呢?凌别心中深深不解。女儿心海底针,实在难懂难解……
凌别细细品味着口中酸甜滋味,坦然道:“我之所想,未必没有偏差。我之所言,更非真理。你说的没有错,我的道心的确存有缺陷。在体悟私情方面,我仍旧不能做到圆融无碍。不过对于这一点我已有腹案,只是还需要一个契机……”
天虚十分郁闷,本来稍见颓丧的凌别,心中纤毫芥蒂,立即就被填补,并且更加的牢固。如此看来,岂不是没有挫折能够将他击倒了?这就是人族?可怕的种族……
凌别周身燃起淡淡魔焰,瞬间蒸干满身茶水,扬手抛出一具黄玉灵柩,馆盖无声自开,浑身的铜甲尸将蚀跨出棺柩,皱着眉头嗅了嗅房中气息。面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对于一只僵尸来说,没有什么比混含着女子体香的淡雅香气更难闻的气味了。他们比较喜欢闻腐烂的尸香气,呃,也就是凡俗中所谓的尸臭。那是他们修炼尸丹所必须的材质。
凌别好笑的看着双掌捂鼻的将蚀,笑道:“看不出你这大块头还挺精贵的嘛?这点气味都受不起?饿了吧,走,我带你吃大餐去。”水云斋最大的靠山走了,现在还有何人能够阻止凌别的步伐。在他眼中,这些武林俊彦,仙子,充其量至多不过是手下僵尸水鬼盘中之餐罢了。
凌别领着壮如铁塔般的将蚀走在楼道之中,他忽然收到一道心语传讯,那是一条希望凌别能够斩草除根的讯息。俞尘为了等待陆纤虹转世,百年来曾暗中数度出手帮助水云斋化解危难。可以说,他也是使元武国遭劫的幕后黑手之一。一旦凡间五元反覆,他或多或少都要承受一些恶果的影响。本来他的打算是亲手将自己建立的祸源埋葬,以断绝一切恶果变数。现在有了凌别出手,他可免做一回恶人。毕竟,水云斋师门上下都将他视作前辈高人,新收徒弟又对其念念不忘的样子。要是做了这回恶人,惹得爱徒对自己生出猜忌之心,那就不美了。
“哼,狡猾的老小子。今次就卖你一个人情。”凌别可不会在意秦梦怜的感受,当下十分爽快的接下了杀人灭口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