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城西民众聚集之所,此处已经建起一道简易栅栏,栅栏内外,皆有民团城卫日夜巡视,防备祸乱。整理提供所有屋舍均被重新分配,往往一间窄小木屋,就要挤上十余人,居住条件十分艰苦。不过其中住户,却没有因此而展露多少怨怼之色。因为他们明白,如不接受统一安排,所要面对的将是杀人不眨眼的反贼和近乎疯狂的乱民。在城中官员日夜宣传之下,城内百姓已经彻底明白目前所处之境如何艰难。再踏错一步,便是城毁人亡之灾。在切实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之后,大多民众渐渐老实了起来。尽力做好本职之事,努力为生存而奋斗。
至于少数心神崩溃,胡言乱语制造混乱之人,城中执法队就是为此种人物而设的。他们每日都要处理十多起此类事件。为了全城安定,此种不安因素必须尽速清除——在他们的疯狂举止影响到全城士气之前。
东阳义招来民营管事询问一番,方知昨日确有几个孩童加入民营,不过那些孩童现下不在营中,而是去库房帮忙搬运物资去了。
东阳义微微皱眉:“城中战况已经吃紧到此种地步了吗?怎么能让孩童随意接近战场?”
“这、这、营中本有规定,需以日常劳作换取饮食。这些孩童失了父母,本该受到照料。奈何其中领头一个孩子硬要坚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下官一时事忙,也无心思与他多说,便应了他们……”管事抖抖索索的汇报着,背后衣衫已是被冷汗浸湿。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这东阳义连日来,率众诛除乱民反贼数以百计。不论对内对外,都是一副严厉冷酷之态。任何人犯了事儿,落到他手中,基本没有活路。他就曾经见到东阳义亲手诛杀了数名渎职管事。所以他对东阳义的恐惧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对狼崽子的恐惧。毕竟,狼崽子被守军拦在城外,一时之间攻打不进。这东阳义,可是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转悠着的杀神呀!只要自己一个行差踏错,那可就……
东阳义听得管事汇报,眼中冷光一闪,就要发作,忽闻凌传音,立即转言道:“你,呃……下次不可如此粗心大意。自去忙吧。”
管事如闻大赦,擦着额角冷汗,躬身而退。
二人穿过民营,来到城墙近前。大片空地之上,耸立起无数军帐,许多帐篷之内,整整齐齐的躺着两排面色灰败的兵丁,要不是他们胸口仍在有规律的起伏,定会被人看做是死人。因为他们面色实在是太吓人了。
凌别轻叹一声,他知道,这就是徒弟灵丹的副作用了。吴明所炼疗伤灵丹,其实是一种取巧的玩意儿。它的药效并不是来自灵丹本生,而是激发人体内在自愈潜能,将严重外伤连同气血亏损一齐治愈。奈何凡人之躯潜能有限,如在短期内多次服食此种催生之药,潜力消耗过量,便会出现此种身不能行,口不能言的瘫痪症状。这种病症虽然不会要人性命,但是没个一年半载悉心调养,也休想好转。为此,王爷不得不再次下令缩减民营伙食,将大量肉食运入军营之中,希望军士们吃得好些,能够多撑些时日。目前城中所有肉食基本都集中在这军营之中,凌别家中所养的那些大白猪,就已全部捐出,变为守军盘中之餐。民营中人,别说肉了,终日只有面饼面汤充饥,连菜叶子都吃不上几根。
此刻时近酉时,正是火头营生火造饭之时,凌别行至一张长桌边,桌上满满堆放着各种新鲜出炉的面饼肉食。桌旁,架起一口冒着滚滚热气的大锅,锅内炖的是杂烩汤。凌别探头望了望,汤中食材着实不少,大量的土豆、蘑菇、豆腐、鸡肉、火腿、虾子,随着炖成乳白色的浓厚汤头滚滚沉浮。拿起一只大勺一舀,锅中大块猪骨付出水面,阵阵肉香随风飘散,引人馋延。几日前,曾有民夫抱怨吃得太差,自愿参与搏杀,以换取更好伙食。结果这人上阵半日,即被人抬了回来,一口好肉都没吃上,死了。经过这件事,众人才明白,肉,不是那么好吃的,那是要用命来换的东西。
凌别随手夹起一块烤的金黄酥脆的馅饼,闻了闻,味道挺香。他从桌下拿出一只食盒,夹了十多块馅饼,装入其内。又找来一只陶壶,盛上满满一壶肉汤,同样存入食盒之中。
东阳义有些不解,供奉府中库存丰厚,虽说昨日被乱民破坏了一些,但仍有大量存粮堆积于地窖之中。一点不夸张的说,即使守军断粮,供奉府中恐怕都不会有事。前辈何需来这火头营取食?
凌别装了些食品,复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问道:“有奶吗?”
“奶?什么奶?”东阳义摸不着头脑,傻愣回道。
“牛奶、羊奶、马奶都可以,有没有?”
“噢,有、有。”东阳义刚要召人去取,又听凌别道:“你亲自去取,弄得干净一些。”
东阳义稀里糊涂的抓起一只陶壶,向马圈方向走去。
远处,一辆载满军用物资的小推车,在几个孩童的拉扯之下,缓缓行来。
“猴子,用力推呀,不想吃饭了吗?”在前面拉车的卫虎回头呵斥着一个长得跟猴子似的瘦小孩童。
“老大,我们都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我都饿得眼冒金星啦……”猴子有气无力的抱怨着。
“就你最会叫苦,你看大黄二黄就从不喊累。”卫虎不耐烦的教训着。
在车旁搭手的两个孩童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卫虎,还记得我吗?”凌别上前打着招呼。
卫虎擦了把汗水,说道:“当然记得,我说过会罩着你的嘛。哎,对了,你怎么也在这儿?噢我知道了,你爹娘也死了吧?放心,今后你就跟着我,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
没来由给人咒了一回,凌别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我爹娘没事,后面几个小子都是你救的吗?你是怎样在乱局之中救人的,能不能和我说说?”
“小子说谁呢?跟老大说话要客气一些,知道吗?我看你年纪都没我大呢。”瘦弱的猴子有些不乐意了。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小”了。
卫虎想了想,说道:“我只救过一个女婴。他们是我兄弟,都是自愿跟我走的。”
“自愿跟你走?”
“没错,我爹娘就是不肯进民营避难,怎么劝都没用,我一气之下就跑了,之后就遇到了老大。黄家二兄弟则是跟着老大去救细眼,等到回家一看,房子都塌了,也只能跟着老大啦。”
“没想到这小猴子一般的小娃也能觉险而避……了不起的灵性。”凌别心中暗暗吃惊,又问:“那细眼又是怎么回事?”
“嗨那小子,平时就属他最精,可惜腿脚不够利索,逃跑的时候被他二叔发现。挨了一顿痛揍,关在柴房,老大就是带人去救他的。”猴子解释到。
“这帮能够在乱局之中生存下来的小子,真是个个都不能小视呀……”
“喂小子,问你话呢,你叫啥?不说我就叫你闷蛋儿啦。”猴子又有些不乐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凌别笑道:“我是凌别,就是前些日子请你们吃糖果的那个。你们在这里做苦工实在是太屈才了,不如我介绍你们去一个好去处,又有吃,又有穿,还能学本事,怎样?”凌别开始干起了拐带孩童的勾当。
若是一成年之人对这几个孩童说上这么一句,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现在换作同样是孩童之身的凌别,几人防备之心不由大减,具是欢呼雀跃,只有卫虎还似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要是真能有个容身之处,那是再好不过。就是不知我们需要付出什么呢?世上总没有白吃的午餐吧。”
“是呀是呀,我们可都很穷,没有钱给你的。”猴子也在一旁说道。
“我像是要骗你们的钱的人吗?你们知道城内督察总管东阳义吧?你们只要能够拜入东阳世家学武,还愁吃穿?”
“东阳世家!”卫虎眼前一亮,又黯然道:“那可是武林大派,怎可能会收我们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孩童。”
凌别笑道:“都说了我能介绍你们入门了,我也不要你怎么报答,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就当你们每人都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前……凌别,东西取来了。呵呵呵呵……”抱着奶壶的东阳义跑了过来,一见有生人在场,立即改口。
凌别接过陶壶,存入食盒,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东阳山庄庄主。嗯……也是这几日城中风头正劲的冷面剑圣,东阳义老前辈。”
卫虎一见凌别真认识东阳庄主,立即不再迟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道:“晚辈卫虎,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求东阳庄主收留。庄主别看我小,其实有得是力气,干些粗活累活不在话下。”
“庄主爷爷您就收了我吧,我能识字,还懂算数。”猴子乐颌急不可耐的说着。
“我、我会抓山鸡,还会做叫花鸡。”大黄,黄谦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我一天只吃一顿,省粮食。”二黄,黄和憋了半响,憋出这么一句。
众小弟纷纷学样跪倒在地,卖力自荐。
东阳义疑惑的看向凌别。
“这几人都是福缘深厚之相,更具修者潜质,你只需善待这几人,便可助长你庄之气数。”凌别悄悄传音道。
东阳义心中狂喜,修者是什么资质,他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也知道,这种资质绝不是凡俗之人能够比拟的。当下轻咳一声,佯装挑剔道:“你们想要拜师?唔……练武可是十分辛苦的。你们,能吃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