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多日未曾谋面的东阳义前来汇报工作。
“……昨日捣毁一处死士据点,绞杀十余人,无一走脱。又有大股民众涌入民营,在城民相互佐证之下,揪出数名想要混入民营的匪类。至此,绞杀死士总数已达百人,晚辈以为城中内患已经初步清除。”
凌别点头道:“就算死士之患已解,城中民患犹在,你等切记不可掉以轻心,如有民众不服管束,定要从重从严办理,不可姑息。”
东阳义恭声应是,又道:“还有一件奇事,据昨日来投城民所称,城内不愿迁入民营之人,一日之间倒毙众多。具体死亡人数目前仍在统计之中。晚辈也见过一些尸首,看不出半点内外伤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就像、就像是晚辈受到婴煞侵蚀的那种症状……”
凌别有些诧异的看了庄主一眼,笑道:“不错,你的观察力十分敏锐。他们的确是被阴气袭身而亡。是我做的。”
“前、前辈做的?这是为何?难道是为了将不服管束的城民纳入民营之中,杀一儆百?”东阳义有些想歪了。
“不是,那只是一个衍生的变数。我之所以如此为之,其因由是……”凌别将吴明滥施同情,搅扰因果的经过大致解说一番。他之所以毫不避讳将老徒丑事对东阳义和盘托出,是因为东阳义此时已是修者之身,灵识智慧皆非凡夫能比,天长日久之下,定能察觉自己师徒关系并非如对外所示那般简单。既如此,不如尽早将其点醒,以免他日后明了因果,生出一些别样想法。
“……事情就是如此,我只是处理善后,防止城内乱局失控而已。给你一个任务,尽速收集起城内所有被阴气侵袭的尸身。不得掩埋,一律火化,知道吗?”凌别摆出一副前辈架势,毫不客气的指使着东阳义替他做那毁尸灭迹的勾当。
“师尊办砸了事,竟要徒弟来善后……”东阳义心中纳闷,老神仙光辉形象,轰然倒塌。
“晚辈明白该怎么做了……哎呀!不好!按前之言辈说来,我东阳山庄也是受了大量丹药,那岂不是也要遭劫?”东阳义惊问道。
“你还是没有明白求取施受之道。”凌别笑道:“我作一个最粗浅的比喻,你即可明了因果。若是有一乞儿当街行乞,你见他十分可怜,便一掷万金助他脱困,你说这乞儿会有何种结局?”
东阳义想了想,回道:“晚辈以为此子不出三日定会横尸街头。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守得住如许财富。”
“没错,若是换了一国之君,偶得万金,又会有何种结局?”凌别又问。
“这个……应该不会怎样吧?国君之财,何止万金。多一万,少一万,好像没什么区别……”东阳义有些拿捏不准了。
“你说的没有错,的确不会怎样。其中因由,你只知凡间果报,却不知冥冥之中,求取施受皆有其必然气数。乞儿气弱福薄,因此被大量金气一冲,不但不得善果,还要引祸上身。一国之主,有江山社稷之气镇压气数,只要其所求不超出一国之力,便可予取予求随心所欲。若是国主不满俗世繁华,妄图求取那天地永恒之道,即使是以一国之力,倾覆也不过是瞬息之事。我赐你丹药兵器,就好比赠国主万金,以你个人气运,是完全能够承受的。至于你又将之转赐门下,那是你个人的因果,与我无关。你只需依照赏善罚恶原则一一赐下,便也不会生出事端。门下弟子待你以忠,你以灵丹报之,这便是得失之道。老仙吴明,也是直到昨日才算彻底明了其中因果。”
“原来如此……世间得失,皆有其必然因果。若是二人皆以赤诚相待,气数便可相连相携,即便一人气弱,只要有另一人扶持,也可安然度过。我之气数,也与我庄相连,只要我屹立不倒,便可庇护庄下子弟,免遭厄运……啊?!老仙吴明也是昨日方才明了?那、那岂不是说……”东阳义想通一切关窍,惊讶的望着凌别,说不出话来。
凌别心中暗暗点头,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这东阳义,心思比老徒弟活络不少,值得。他又问:“傻了么,不要忘记你现在是修者了。还抱持着凡俗愚念不放,岂不可笑?”
东阳义被凌别点醒,立即起身,跪倒在地,高声道:“晚辈东阳义多谢前辈指点之恩,求前辈收我为徒,晚辈愿意终生侍奉左右,甘为鹰犬,至死不悔。”
凌别淡淡道:“你虽有望进阶修途,但若想要拜我为师,还不够格……”
东阳义急道:“求前辈成全,晚辈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凌别笑道:“不要激动,我话还未说完。若要你放弃族中一切,随我去山中隐居,你可愿否?”
“这……这个……”东阳义吭吭哧哧,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便是修者的取舍之道了。欲求仙途,需断俗缘……你心中旁骛太杂,我如何能将你引入另一片天地之中?你也莫急,我在凡尘之中还会待上许多时日,你可趁此时机,率你那东阳山庄一举荡平武林,一统天下,这不是你的梦想么?等你达到了世俗权力巅峰,若能斩去心中执念,我便正式收你为徒。在此之前,我会指点你的修炼,但是你我不以师徒相称,你看如何?”凌别收徒可是很挑剔的,老徒吴明,那是赶上他正急需人手之时,所以没有经过多少磨炼考验,便轻易拜师成功。至于东阳义,虽有资质,却少了一份勘破世情的定慧。他可不想每收一个徒弟都要悉心教导一番为人处世之道。所以凌别决定给他一个考验。能够渡过,纳入门墙。渡不过嘛,就让他在凡间厮混好了。
收徒授业,从来都是徒求师,而没有师求徒的道理。修者授徒,若是出于真心,即使心中万般满意,也会略施计谋为难考校,使得徒弟甘愿拜服,以坚其求道之心。从无师尊涎着脸求徒之理。除非这个师尊十分喜欢类似白眼狼之类的宠物,那又另当别论了。
东阳义想了想,好歹还算有个机会,便也不再央求。行了大礼,不敢再坐,恭谨侍立,听后前辈指点。
凌别以心念传讯之法将一篇修真界入门炼气心法刻入东阳义识海之中,说道:“你已炼成先天真气,以自身内力引动天地元气,比之常人自虚空无明之中体悟气感要容易许多。这篇心法应该很容易上手。有不懂的,可去问我徒弟,以他目前的修炼水平教授你这个入门新人还是足够的。”凌别不负责任的将授徒之职甩给了吴明。徒弟是干什么用的?凌别虽然不会变态到将徒弟用来消灾挡劫,但若是小小分忧之事,能够甩手,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甩给徒弟。这就是凌别的授徒理念。若是只知付出,不求回报,那不是授徒,而是供养祖宗,或是养祸害。有点理智的师尊都不会这么干。
凌别一手按上东阳义天灵,以自身元力贯通其周身经络,帮助东阳义提升气机。
感受着体内蓬勃元力,东阳义沉浸在炼气心法神奇妙处之中。一时之间,周身所有景物顿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黑暗之景,无始无终,无有边际。东阳义大惊之下,想要惊叫出声,却发现自己竟然失了形体,除了黑暗之外,他已失去所有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东阳义忽觉黑暗之中似有一点清流降下。东阳义突然明白,这点清流,就是摆脱黑暗的唯一方法。东阳义立刻凝聚心神,摒弃杂念,默运炼气法门。渐渐,的清流受到气机牵引,融入他的心中。顿时,整个世界一片光明。
凌别看着缓缓睁开双眼的东阳义,说道:“我已助你筑基成功,引到第一点天地元力,以后你就能凭借着这点元力继续修炼下去了。你的体质十分特殊,是火性阴性体质。这也无甚大碍,只是日后合用的法宝难寻一些罢了——合适你用的东西都在阴冥之界。”
东阳义尚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改变,一听凌别说到冥界,顿时来了精神“前辈,那阴冥之界可是死者之境,凡间故去之人真的都在其中吗?”
凌别有些奇怪的看了眼东阳义,说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里的确是一切灵魂的必经之所。不过你不要想与故去亲人相会。因为灵魂在进入冥界之后,便会经过冥界圣地阴冥池,洗去一切前尘过往。接下来,就是一段新的旅程。投胎也好,修鬼也罢,都与前世没有半点干系。”
“洗去一切前尘过往……洗去一切前尘过往……哎难道就没有例外吗?”
“有例外,以怨气修入鬼界的,可因怨念强弱,保留一部分与心中执念有关的记忆。以待来日复仇。另有一种,也是执念之故,和男女间的情爱有关。我对此道没什么研究,只知好像是说即使二人在前一世因为种种原因没得结成善果,但是双方心中皆存有强烈情丝爱念。这种执念就会引导二人在下一世中重逢,再续未了之缘。哎?你有何想见之人,你家人丁兴旺,应该没有这种烦恼吧。”
东阳义低落道:“是、是晚辈长女,八岁那年病死的。她说过,如有来世,还要与我再为父女。哎……”
凡人沉沦于世,当属情关最为难渡。对于这点凌别虽是有法可解,却无法将之传于他人。这就是道法与术法的区别。术法,即是元力之法,是改变天地之利剑,是修者命之所在。道法,是宇宙根本之法,是斩却心劫之慧剑,只能靠人自悟,难以用言语传递。是修者性之所依。只修性,不修命,此时修行第一病。只修命,不修性,万劫阴灵难入圣。这便是修真界各大门派的普遍共识,只是此法知易,行难。想要修成性命交融,道术合一的境界,谈何容易?境界与功力的平衡,这是自修者诞生以来,探讨至今仍未解决的万古难题。
凌别叹息一声,说道:“不必感怀,如是有缘,自有相见之期。”
东阳义无精打采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这就去筹备军务了。”
“慢着,你那民营之中,昨日可有几个失了爹娘的孩童入住?”凌别叫住转身欲走的东阳义,淡淡问道。
“这个……晚辈也是不知,毕竟昨日民营一下涌进百姓巨万。晚辈也无精力一一细问。”
“如此,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要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