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别一人走在清冷萧瑟的市街之上。经过屡次内乱洗礼,此时的街景已是破败不堪。放眼看去,街道二边尽是破破烂烂的木屋,门窗被砸,歪梁倒柱,一片凌乱之景。时不时的,就能见到几只野猫野狗穿梭进出,寻找着它们的美味。城中大量屋舍无人居住,最开心的,莫过于这些小家伙了。它们钻进空屋之中,将所有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大量残破屋舍,成了它们玩耍嬉闹的乐园。
远处,一条阴暗小巷之内,凌别看见大量猫狗挤成一堆,摇头摆尾的分享着一顿难得一见的肉食——一条已被咬得支离破碎的尸身。凌别神念一动,即知这条尸体就是被自己操纵凶魂杀死的。这种无名尸身在城中有许多,虽说东阳义连日来一直率领庄下弟子客串起搬尸人的角色,努力替凌别毁尸灭迹。奈何一城之地,想要彻底清理也是困难重重。偶尔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其实也不奇怪。
凌别看了眼吃得满口血腥的小动物们,转身而去。有这群猫狗义务替他清理痕迹,相信不久之后,城中便再也寻不到一丝阴煞之气了——小家伙的胃口,可是很大的。他可不认为任由人族尸身被到猫狗啃咬有什么大不了。对这些小家伙来说,肉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它们无法区分,一块老鼠肉,和一块人肉到底有何不同之处。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所有的不同,都是世俗愚人强加的。强加给自己,也同时强加给任何能够强加的生灵。
在凌别看来,人食万物精华,借万物之气,生之长之。实乃万物之盗尔。人盗万物之精而长,必将为万物所盗。万般生灵,生,即是盗;死,即是养。人死之后,形体必将化作元气,滋养万物。相较之下,这只不过是一种比较直接的滋养方式罢了。他的感官,早已超脱了凡俗愚见,达到了直视根本的境界。
凌别随手拎起一只因失了母猫而急得喵喵直叫的幼仔,抱在怀中轻柔爱抚。这是一只刚刚出生不久,胎毛未褪的小猫,周身斑斑点点,看起来丑得可爱。小家伙皱着鼻子在凌别手心嗅了嗅,把眼一眯,自顾打起盹儿来。它嗅出了凌别身上的气味,那种几近于自然,和煦无染的气息,令这只小猫本能的放松了警惕,生出慵懒之意。凌别无可奈何的抱着小猫儿一路前行,忽见前方有几条熟悉身影,鬼祟而行。“这几个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凌别决定上前看个究竟。
卫虎领着黄谦,黄和兄弟鬼头鬼脑的蹲在墙边,似在商议着什么。
“……把老鼠放进去,然后……”卫虎正在吩咐着手下兄弟行事,忽闻背后有一清脆童声道:“你们在商量什么?现在外面不安全,最好不要乱跑。”
三个小鬼听见人声,还当行迹暴露,浑身一个冷颤,噌的一下跳了起来,撒腿就逃……
“跑什么?是我呀。”凌别哭笑不得的叫唤着。
卫虎首先回过神来,招呼着黄家兄弟,朝凌别走来。
“兄弟,你也太吓人了吧。平常只要有人接近我周身一丈之内,步子再轻我都能有所知觉。你怎么没声没息的就跑到我们背后来了。还好我们胆子大,不然还不给你吓死呀。”卫虎夸张的搭着凌别肩膀,没好气的说着。后边黄家兄弟,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摸样儿。
凌别可没工夫跟这群小娃扯皮,他直接问道:“胆子这么小,定是要去做些坏事。说说你们想干嘛,算我一个。”
“够义气!”卫虎勾搭着凌别,道出前因后果。原来,他们这是在准备着又要去救那多灾多难的罗清……
话说多日前,罗清自家门出逃。他叔婶一见摇钱树跑了,怎肯罢休。当下便四处相询,最后在民营之中,终于打听到了几个小娃的下落。又寻至东阳客栈,想要问东阳世家讨人。武林中人,可没有普通百姓那般好相与。东阳弟子,连日来弹压城内各种骚乱,见惯百般丑态,已是对人性恶劣一面有了新一层认识。见这对夫妇死赖在客栈大厅之中撒泼打滚,当下二话不说,将他二人乱棍撵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老子们一天睡不到二个时辰,累得像狗一样,哪有闲功夫来听你唠噪。”睡眠不足之人,脾气总是相对暴躁一些,这对公母,正是撞在了枪口之上。
凭白挨了一顿痛打的二人,又去衙门哭诉东阳山庄恶行。一脸菜色的判官听得二人冤屈,本来就没有几分血色的面容,顿时煞白一片。他这是给吓出来的。
经过连日守城,这些上层官员都知道,本城能够坚守至今,有二老功不可没。一是老仙吴明,此人不但能够炼制救命灵丹,更能在顷刻之间残杀上百暴民,事后竟然还说是他们自己想死,令众多官员无言以对,不知说何是好。另一就是东阳世家当家主,东阳义。那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东阳义身为永安城总检察,有节制城内一切民务之权。更兼非常时期,又有先斩后奏之权。即使是这一城判官,若是让东阳义看着不顺眼,随便揪跟尾巴出来,杀了都是白杀。若是认真算起来,判官若有不决之事,也必须向东阳义上报。如此非常时期,一切皆以大局为重,他哪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东阳世家找麻烦。当下又是一顿乱棍,将这双诬陷上官的大胆刁民轰了出去。
二人挨了两顿板子,又饿又累还捞下一身青紫。只好怏怏搀扶着回家而去。谁知,回家一看,宅门大开,室中翻箱倒柜。所有积蓄竟被贼子一扫而空。恰巧又撞到偷溜回家,来取他那些宝贝的罗清,直当是这小子引来了贼人。立即将他五花大绑,一顿痛揍逼供下来,刚被灵丹救治回来的罗清,又回复到了重伤未治时的状态。
“……所以我们决定让他家闹鼠灾,趁他们忙乱之际。我再去救人。”卫虎使劲儿拍了拍黄和背上一个蛇皮大袋,袋中吱吱作响。也不知道这几个小子哪里抓来这么许多老鼠,若是一下子全部放出,这个效果的确惊人了。
这对昏愚男女已是凭借罗清之福,逃过死劫。却仍旧不辨因果,对恩人施以拳脚。凌别一听便知,这又是取死之道。但凡行取死之道者,你越是帮他,他不但不知感恩,反而会对那施恩之人,恨的切齿入骨。凡俗之人往往对此种孽缘大惑不解。实是因为他们未能勘破姻缘,了悟本心之故。
凌别看着不断翻腾的蛇皮袋,摇头道:“光是救人还不够,你们已经助他逃过一回,结果如何?”
卫虎挠了挠头皮,皱眉道:“那你说怎么办才能一劳永逸?”
凌别一一看过三小儿认真表情,冷冷道:“孽缘当斩!”
“斩?怎么斩……”
“用这个来斩。”凌别取出一把黝黑砍刀,展示在三人面前。他这是又要开始教唆小朋友们斩断因果了。
卫虎打量着厚重砍刀,颤声道:“兄弟,你是要我们去把那对狗男女都杀了?”
凌别摇头道:“不是我要你们杀,而是你们为救兄弟而杀。你几人皆是心灵相应之人。这是比尘世俗缘更为牢固的情感牵绊。所以你们可以替他代劳,罗清会理解你们的。”
三人互视一眼,同时伸手抓向刀柄,叫道:“我来斩!”
凌别连忙将手一背,阻止道:“不要急,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罗清怎么说。毕竟,这是他个人的因果,还是由他自己来解比较妥当。若是他不敢动手,你们再帮他也不迟。”他是被这群孩子的果决狠辣给惊到了。本来只是想试探一番几人心性人品,没料到这几人悟性如此出色,稍一点拨,即刻了悟因果。毫不犹豫的就要动刀杀人。
“嗯,有理。既然这样,我们快些走吧。细眼那小子现在正在受苦呢。二黄你把那大包裹丢了,不需要这个了。”
“别呀,老大。这么多老鼠,可是我好不容易抓着的。即使这次用不上,回去洗剥干净,也能做成老鼠肉串,那可香了……”黄和说着说着口水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老鼠肉串么,的确不错。就让他背着吧?还有这只小猫你也捧着。”凌别将那只呼呼大睡的幼猫塞到黄和手中。
“原来你想吃猫肉羹呀。行,回去我就给你炖。”黄和打开麻袋,就要将小猫丢入。
哥哥黄谦急忙一把抢过小猫,骂道:“你个吃货,就知道吃。也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
黄和小声嘟哝一声,就被卫虎止住,几个小娃猫着腰,鬼鬼祟祟的向着罗清家中行去。
不多时,几人来到一处颇为华丽的宅院之外,卫虎向凌别指点一番宅内分部,又将可能关押罗清之所,一一告知于他。卫虎时常一人翻入宅内,替罗清送食送水。对这块地儿已经是了如指掌了。
凌别略一点头,吩咐众人等在屋外戒备,脚尖微微一点,便已飞身越过墙头,悄无声息的踏入院中。
“厉害呀,这就是轻功吗?看不出来凌别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功夫这般厉害。”黄谦羡慕的说道。
“真想快些习武呀,有了这种身手,什么动物猎取不到?到时我就能天天吃野猪肉啦……”牙口最好的黄和还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都别说了,仔细听着屋里动静,我们随时准备接应凌别。”最为老练沉稳的卫虎止住二人细碎之言,把整张小脸都贴在院墙之上,提起全副心神,一本正经的听起壁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