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下都已经下课了,陈晓雯还没有回来。
   尔仁头脑一片空白,头皮发麻,他垂头丧气,把数学本子一推,将手中的笔扔在了台板上。
   “怎么了?”卫艇傻傻地问。
   “没什么。烦的。”尔仁不耐烦。
   卫艇呆望着尔仁,厚嘴唇微开,瞧着尔仁想说什么,却终于又没说出来。
   第四节自修课上课了,陈晓雯的位置依然是空的,直到第四节课下课,陈晓雯依然没有回到教室。
   尔仁大惧。褚文东犯得着花一个小时的时候去找陈晓雯谈话麽?
   四节课后,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以外,这个时候尔仁和卫艇等班里的走读生可以回家了。可是,现在,尔仁矛盾得很,他既是急着想要回家,可又不愿意回家,要在教室里等候着什么。
   卫艇见尔仁没有动身,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在一旁乱忙,不知在收拾什么。
   “余尔仁!”
   犹豫矛盾的尔仁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建平。建平正一边叫着他,一边向他走来。
   “嗯?”以前,只要建平来找他,不,应该说是任何同学,尔仁肯定是迅速起身,笑脸相迎的。可是现在建平叫他,尔仁实在不得劲,也就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没有起来。
   “余尔仁。”建平走到尔仁身边,低声道,“刚才我到褚老师那里去拿练习本……”
   “啊?什么?”一听到褚文东的名字,尔仁大惊失色,连忙站了起来。
   建平盯着尔仁,轻声道:“褚老师叫你现在到他办公室里去一趟呢。”
   “啊?”尔仁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什……什么……什么事……他找我什么事?”尔仁喉咙沙哑、惊慌失措地问道。
   “呃……不知道呢。”建平瞧了一眼也在紧张听着他们谈话的卫艇,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那个什么……陈……陈晓雯也在。”
   “轰”的一声,尔仁的脑袋炸了开来。先前所有的担心,所有的胡思乱想,所有的猜度,在这一刻都准确无误地得到了证实。尔仁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通红,却又迅速地又变成了苍白。
   “哦……哦……”尔仁慌乱地无意识地拔腿就要往外走。
   “余尔仁。”建平一把拉住尔仁,恳切地嘱咐道,“别发憨劲啊……”
   “对对。”右侧的卫艇也会意地连连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哦,哦。”被这两个弟兄一说,尔仁马上意识到自己太荒神了。他难堪地对着建平和卫艇笑了笑,涩声道,“不会……我不会的。”
   “嗯。”建平冲他点点头。
   “我去了。”尔仁勉强笑了笑。
   正是放学时分。学校里的同学回家的回家,游玩的游玩,一片热闹喧天的景象。可是,尔仁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两条腿犹如灌了铅,怎么也不能大步走路。
   摊牌了,褚文东知道了他和陈晓雯的事情了,那么等下来,自己面临的肯定是褚文东的雷霆万钧了。更可怕的,他一定还会上报学校,一定会去告诉姆妈的。
   尔仁的心现在已经完全被沮丧所填满。
   尔仁低着头慢腾腾走下高一年级的高台阶走廊,抬头正要踏上学校的中央大道向办公楼左拐去,猛然看见前方,通往寄宿生宿舍的道路上,在一大群三三两两的同学当中,那一个俏怜怜的身影。
   陈……陈晓雯!陈晓雯!!
   尔仁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扬起手,刚要不顾一切地高声叫住陈晓雯,可是呆了两秒,却又颓然放下。
   是的,现在这个当口儿,怎么能够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跟她来往呢?要是给哪个王八蛋再去给褚文东告密,那岂不是火上浇油,自己还有活路么?而且,就是自己奋不顾身地叫住了陈晓雯,又说些什么呢?褚文东给她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陈晓雯一定已经完全屈服了,她一定向褚文东保证不理自己了。那么,自己还找她说些什么呢?就是说了些什么,她会不会理自己还是一个问题呢。陈晓雯她是一个好学生,上午褚文东给她那么大的难堪,那么大的压力,她一定也会怪是自己影响的她的成绩。就冲这,她也会不理自己,跟自己一刀两断的啊!何况,现在褚文东又知道了他和她的事,知道了她为什么成绩会下降的原因了啊!
   尔仁愣愣地站住,完全不顾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同学投过来的的诧异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陈晓雯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那一刹那,一阵薄雾慢慢在他的眼眶里升起……那里面包含着多少痛苦、不舍、担忧、害怕……还有不愿……
   褚文东的办公室大概二十来个平方,靠墙依次摆放着四张办公桌,作为高一年级数学组组长的褚文东,占据了最里面一张靠窗的位置。四节课后的数学组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褚文东还有坐在第一张靠门口座位的三班的数学老师。
   此刻,褚文东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冷冷地盯着站在身前的尔仁。尔仁正大气不敢出一声地低头站着。
   尔仁进了门,叫了一声褚老师,就乖乖地垂头丧气地站在褚文东面前,当然,褚文东更没有请尔仁坐下来的意思。褚文东见尔仁进来,直盯着他看了两分钟没有说一句话,看得尔仁毛骨悚然,只觉得这褚文东颇像抓住了老鼠,正在思量要从那个地方咬第一口的老猫。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么?”褚文东没有之前的怒火,而是轻飘飘地说出了这第一句话。
   尔仁迅速抬头偷窥了一眼褚文东,然后又低下头,提心吊胆地低声回答道:“呃……不知道……不不……我……那个我……我上午不该顶撞褚老师……”
   褚文东“哼”了一声,慢吞吞地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还有……”尔仁心虚得很,可是,实情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还有……今后我要好好……好好学习。”尔仁觉得自己无赖得很。心里想着要在褚文东面前昂首挺胸一把,可是,说出的话却是服软服软再服软。
   “哼哼!好好学习!”褚文东没心情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决定不跟尔仁绕圈子了,“看不出呀,余尔仁你人小鬼大,花花肠子倒不少,居然跟……跟女同学早恋了。啧啧啧,我怎么没有早看出来你有这样的本事啊!”
   褚文东此话一出,尔仁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一下子滑落到肚子里—不是放心,而是无可奈何地滑落到肚子里,不然,又该如何。这个时候,只能祈求褚文东开恩了,不要汇报给学校,尤其,不要找姆妈!
   尔仁的头低着更低——此刻,他想不出任何话来回答褚文东的讽刺。
   “说,她是谁!”褚文东逼问道。
   尔仁一愣,随即又大怒。骂了隔壁的!褚文东屌人你干啥子啊!有这么欺负人的么?明明你知道,还让我说?
   尔仁咬住牙,不开口。在尔仁的感觉来说,从他嘴里说出了陈晓雯的名字,不亚于他对陈晓雯的背叛!怎么能由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呢?不说,绝对不说!
   “余尔仁。”褚文东冷冷的声音在尔仁耳边响起,“要不要我去把教导处章主任找来?还是去把你家娘老子叫来?”
   教导处主任章秋平老师手握处分大权,褚文东说把他找来的含义不言而喻。而褚文东要去找尔仁的姆妈,那可是尔仁最害怕的一个结果。
   尔仁浑身一抖,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陈…陈晓雯……”尽管十分不愿,尽管挣扎许久,尔仁还是屈辱地、颤抖着说出了心中的他一直珍贵着的名字。陈晓雯的名字说出口的瞬间,尔仁的鼻子竟然酸了起来。
   虽然,褚文东绝对知道是陈晓雯,虽然尔仁也明白褚文东是在胁迫自己,虽然自己也是被逼无奈之下。可是,当在褚文东的审问逼迫下,自己交代了陈晓雯的名字,这个情节,这个严重程度,就是跟在国民党特务面前做了特务一样,是叛变了啊!
   背叛!自己背叛了陈晓雯!还说什么要永远地一生一世地她好,不辜负她呢!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屈服了?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背叛了?
   难过、痛苦、悲愤、失落,尤其是对自己的怨恨,一下子就充斥了尔仁的心。
   “嗯。”褚文东微微点了点头。开始满意起来。
   不过,褚文东还是不满足。
   “说说,你们到什么程度了?”褚文东阴冷的眼神盯着尔仁问道。
   奶奶的熊!褚文东你屌东西怎么问这个?心理太阴暗了吧?
   正经历这痛苦心历程的尔仁自责之余,又是一阵大窘。他难堪地不由自主地回看了一下坐在门口的三班的数学老师。
   “快说!老实说!”褚文东声音陡然提高,手还用力在办公桌上拍了一下,直吓得尔仁浑身一哆嗦。只听褚文东怒吼道,“余尔仁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不好好老实说出来,对这个事没有一个很好的端正态度,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嗯……嗯……”尔仁心里怨恨着,只想大叫:这怎么说?这怎么开得了口?传纸条、写情书、约会,亲吻,还……这可怎么说?
   “你快说!”褚文东又督促道,完了,他还意味深长地对尔仁道,“其实呀,什么我都知道了,我主要就是看你老实不老实!”
   啊?尔仁心里一颤。都知道了?难道说陈晓雯一五一十都坦白了?她……她怎么这样?她怎么可以说出两个人的秘密?
   尔仁脸一下子涨红起来,心里却是酸酸、痛痛的。
   不过……不过,刚才尔仁只觉得是自己背叛了陈晓雯的心理一下子变弱了许多。不是么,褚文东的话说明,陈晓雯早就坦白在先了。要说背叛,也是她先背叛,自己至多是跟着她一起背叛的。何况……何况……自己之所以没有经受住褚文东的拷问,主要还是怕姆妈知道,这应该……应该也算是出于对姆妈的孝心吧?
   尔仁自责而痛苦的心一下子好受了不少。被自身道德拷问,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