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上学期开学不久,恰逢秋收,学院组织大三学生下乡劳动。动身前一天学院召开下乡誓师动员大会,说什么下乡劳动有诸多的优点:一可以促进与老乡的感情;二更好了解农村、农民;三锻炼意志、陶冶情操……誓师大会开得激动人心,说什么老乡已经杀猪宰羊地准备迎接了。这些年轻的心,哪禁得住如此煽情的动员,有些人已经跃跃欲试了,仿佛农村农民土地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真的绚烂多姿。我没多大兴趣,如果让我当决策者,我一定先修改这项决定,采取自愿的方式,感觉新鲜的就去:不愿意去的,尤其是农村来的学生就免了吧,愿意锻炼,假期回家想怎样锻炼都成,就不白白浪费在学院学习的大好时光了。我想学院有一条潜在的意图没有明说,想让我们品尝一下父辈被迫下乡改造的滋味——即另一种方式的忆苦思甜。
当我们颠簸几个小时风尘仆仆地赶到目的地——胜县的宏梁家嘎查,他们已经有好多人在等了。那里的老乡也是被帮惯了,记得在家里也是,每当秋收的时候,雇人都雇不着。这么一大帮年轻力壮的莘莘学子上赶来帮忙干活,哪有不高兴的理!有人家要两个女生,有人家要三个男生不等,大家自愿组合。有个老太太说要两个女娃帮忙,我就和郑副说:咱俩去吧!于是她就领我们走了。就这样我们班同学不久就被人家瓜分完了。
我们赶到她家就到了午饭时间,老太太是和儿子媳妇住在一个大院的,共有四间半平房,老太太一间半,儿子媳妇住三间,我和郑副住老太太这。我们也了解到原来老太太已经七十多岁了,看上去像五十多岁,她是替儿子媳妇领人的。
儿子媳妇还没回来,她让我们在她屋吃午饭,说给我们包饺子,就到菜园去割菜。我们也跟她进了菜园。里面光秃秃的,没看见什么可吃的。老太太不知从什么地方割了一把韭菜。韭菜看起来显然缺少水分,长得面黄肌瘦,一副严重营养不宏梁状,我不知道这样的韭菜还能吃。老太太把韭菜放地上,我和郑副就帮她挑,拿起一绺,发现很多韭菜芯都长虫子了,就放到另一边。谁知老太太挑得更快,过一会,把我挑出不要的又拿回去了。等她挑完,我一看地上除了土,根本没有被淘汰的韭菜。老太太就用这些韭菜掺上鸡蛋给我们包了饺子。她自己却吃茴香馅的,说岁数大了,只吃茴香,年轻人都吃不惯的。我硬着头皮吃了两个韭菜馅饺子。
吃完饭,老太太让我们休息一下,等儿子媳妇回来,再领我们去田里收秋。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有些晕车的我,不一会迷迷糊糊睡着了。却见我面前卧着一条青色的大虫,目露凶光,张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下去。——“啊——”我惊醒了,出了一身汗,是一个梦!我想肯定是吃了带虫的韭菜馅所致。
下午我和郑副就穿上运动服、运动鞋,坐上那位大哥的农用三轮车上田帮他们收花生去了。
傍晚,大家都到村中央一个开阔的场院去会齐,相互交流心得和体会,谈谈自己今天的工作情况。第一天同学们交流的结果是:很多同学中午吃的是剩饭,甚至有两个同学吃的剩饭还有些馊。根本没有院领导说的所谓杀猪宰羊热烈欢迎的环节,而是镰刀铁锹地“恭候”几天了。
听说张嫣、何泽和邹希等在一位老乡家里,是村最东头一个村干部家,听说伙食比较好。大家在小据点汇齐时,我和郑副很少能赶上,因为我们收工几乎天天很晚。
一日下午,天忽然下起了雨,我们匆忙收工,回来的略早些。洗漱完,郑副和我都觉得有些无聊。我就想去据点,其实我已经连着四天都没看见张嫣了,我很想见他,哪怕不说话,看看他晒黑没有?看看他瘦了没有——我不知道我忽然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念头,似乎不太符合我的身份——郑副不知道是不了解我的真实想法,或许她猜到了有意阻拦我,在我撺掇一番后,还是没满足我的意愿,硬是到方圆、祥子和枫儿所在的老乡家去了。
走在村中土路上,雨已经停了,空气一改炎热气息,变得潮呼呼的,夹杂着淡淡的秋的气息。我的心情依然黯淡,既没有收获的喜悦也没有奋斗的充实,变得空空的,我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她们那坐了一小会,我都不记得自己和她们说些什么,实在装不下去就先退了。回到我的居所,恰好老太太不在,我挥洒了一会眼泪,心情才好受一些。
那段时间,是我身体和精神最差的时期,中午天气炎热,我就头晕目眩;早晚天气凉,我就胃疼、感冒、头疼……天天不断吃药,去疼片、感冒胶囊、胃舒平地伺候。但我白天干活时,却比郑副更猛,甚至比那家的女主人还快,那几天,我竟然练了一手好活,特别是掰玉米。我的动作几乎练得炉火纯青,不谦虚地说,如果我有足够大的劲,那么我的技术简直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界。左手咔地一下撕掉玉米外皮,右手向内一插顺便一拧,啪,一穗玉米就完全脱离了玉米秧,光溜溜被我剥下——只需两手。听说很多女生都用一个竹签或铁钎剥玉米外皮。我什么都不戴,只用自己的双手,左右开弓,两垄玉米被我推着前进了。女主人和郑副被我远远落在后面。我长这么大,干活从没这么利索过。我知道我在发泄,发泄心中的郁闷!
我们每天早晨大概四点多起床,到老太太儿子媳妇屋里吃早饭——天天都是混汤面条,里面放上几块土豆条。头两天,因为体力透支的很,食量也比较大,能吃一小碗多,后来就变成半碗多,再后来一看见面条,我就想吐,郑副虽然不说什么,看状况不比我好多少。
中秋节那天,也是我们劳动的最后一天,村支部举办了庆祝活动——在村委会的大院子举办了篝火晚会,邀请所有的来村改造的学生们参加。当我、郑副和祥子去聚齐时,走在路上,不知张嫣怎么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站在路边等我们,笑着和大家打招呼。晚会开始后,同学们三五一组围在篝火旁跳舞,放松疲劳几天的肉体和精神。乡下的夜晚是那么的静,天空是那么蓝,月亮那么圆,星星是那么耀眼,空气中缓缓流动着香甜的秋的气息。美好的夜晚,年轻的心多么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热情奔放。
平时跳舞都颇受冷遇的我,那天竟然很多人邀请我跳,特别是郎仁杰,竟然邀请我跳三曲,而且带得非常疯狂。我感觉力不从心,心理明白是被拖着走呢。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在以我为棋子,跟果妍玩爱情游戏,刺激果妍。
每次转到张嫣跟前时,他都在低头不语。
中间有一个空挡,夏卓走过来和我、方圆聊天。
说起夏卓,我得提几句。这个夏卓是我们行政划分上位于第二位的远老乡。大一上学期被抓一科,下学期被抓一科,大二上学期又被抓一科,专业课累计被抓四科,就要自然留级,所有的人都替他捏一把汗。英语一级被抓、二级被抓、三级被抓,成绩真是非常糟糕的。走路慢悠悠,高一脚,低一脚,眼皮肿着,眼睛仿佛睁不开,给人的印象是一副拖拖拉拉、懒懒散散的样。我甚至以他为老乡而耻辱。
上了大三,许多事物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在我们班最明显的是夏卓,他醍醐灌顶般醒悟了,忽然刻苦学习,暑假竟然没回家,一下过了英语四级。然后开始为考研究生备战。每天学得天昏地暗,脑袋里仿佛装满知识,常常一种若有所思之态。一天偶然下晚自习时,我们碰到一起,向宿舍区走。我很想知道他学英语的秘笈在哪里,就与他攀谈起来。结果他很含糊,支支唔唔,不知是学习的秘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是他秘而不宣,还是已经瞧不起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总之他没谈,就把话题绕到其他方面了:“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啊。”
“看合适的赶紧处吧!”
“啊,你没想过。”
“还不想?咱们毕业后都多大了,社会上条件好点的早处了,上哪找和你年龄等各方面条件都相近的?”
谈得我心隐隐疼痛,我没有勇气鼓起我的感情之舟了,我的感情之门都关闭很长时间了,但我能对他说嘛。另外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虽然话语刻薄。经他这么一说,唤醒了我自己佯傻忘却的感情,同时为自己感到悲哀,觉得自己仿佛剩女一般,好像为了残酷的现实,我必须赶紧将自己预订出去,防止过期腐烂。
中秋节的舞会才进行一半,不知谁出的主意,为增添节目的趣味性,竟然让几个女生抽签,来决定自己的男舞伴。不知为什么,抽签的人中竟然有我,而我抽中的人恰恰是夏卓。夏卓很得意。书记伊芬说什么:看人家多多聪明,早就找好舞伴了。我想鉴于伊书记所说,有两点需要声明:一夏卓走过来不是为了找舞伴,是为了和老乡说话;我找舞伴,最佳人选也不是夏卓,据不少可靠消息透漏,夏卓跳舞都三四年了,尚分不嫣三步四步,如此没有乐感的人,可不是我选舞伴的最佳人选。其二,估计我们谁也没有这种先见之明,既然是抽签,无非是一个概率问题,怎么听起来有些宿命的味道。好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干嘛谈得那么严肃?为给大家助兴,我决定给大家好好跳一曲。
跳舞的时候,夏卓说:“你抽到我,什么感觉?”
我说:“倒霉!”
夏卓笑了:“你跳舞也不好,腰硬得像一根檩子。
“你的舞跳得更不好,要不让我来带你好了!”
“……你为什么说话那么刻薄?”
“是吗?我可没意识到。”
过一会,夏卓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真的,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说吧。”
“你能不能请张嫣跳一曲舞?”
“为什么,张嫣不会跳舞。”
“他会,你请他就会了。”
“瞎逗。”我拒绝了他的要求。以为是一个玩笑呢。既然你们都知道张嫣有女朋友,还开我们的玩笑,岂不太荒唐了!
后来我和郑副早早退场了,看见张嫣站在一边看着我们。
第二天返校,坐车的时候,张嫣对我说:“辛竹姑,你晕车坐前面吧。”我没听他的,坐在车的尾巴上,一路晕晕乎乎回校了。
大概是受夏卓这种思想的影响,我们班的男生女生处对象的越来越多,我们舍的蓝丽和方圆也很快坠入情网。蓝丽的男朋友是别人介绍的社会上的上班族,听说是什么要门的司机。他们认识那天我们也知道,蓝丽那天晚上打饭回来,面带喜色:“嗳,姐妹们,食堂马师傅给我介绍个对象,上班的,也是回民,听说人不错。你们说我是见见还是不见?”听语调,很夸耀。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种情况下,我们都是撮合的。尤其枫儿:“哎呀,我们老四的缘分也要来了。”
郑副:“见见吧,没准相中了。”
果妍:“要不要我们姐几个去帮你把把关?”
郑副:“干嘛呀,第一次见面就要你当电灯泡,歇歇吧你!”
于是蓝丽特意收拾一下,施了粉,还用了方圆的红。意气风发地去相对象了。
第一次相完对象后,不知蓝丽做何感想,因为那晚我去家教了。反正,蓝丽和其人处上了。于是以后天天晚上,蓝丽都收拾利索,在我们面前晃一下,出去约会。过了不久,课间实习时,她娇羞对我们说是他开车送她去。
我们问:“他是谁呀?”
蓝丽很扭捏的样:“还能有谁,就是我的那位呗。”陷入爱河的蓝丽没多少变化,也看不出缱绻温柔,不知是因为年龄大了错过开花的季节,还是感情太成人化了,还是长得太五大三粗了,有时娇嫃发嗲,反而给人一种矫情做作的感觉。有一两次,她特意叫上我们坐她的方便车去,于是我们也就自然见到她的他了,个挺大,脸很黑,不胖,不爱说话,岁数明显比我们大,老成得仿佛和我们不是一代人。
方圆的对象处得很自然,直到男生频频来找她,宿舍人——像果妍和枫儿这样的过来人才发现端倪,在某一次方圆又被叫走后,果妍神秘地对我们宣称:“郑副和他处朋友呢。”
“是吗,”我们几个反应慢的瞠目结舌,“不对呀,方圆说只不过是以前的同学,没考上大学,还没工作,方圆能看上吗?”
果妍诡笑:“看着吧,我不会说错的。”
就这样,他们交往了很长时间,方圆都没对我们坦白。
后来,一天下午,从外面回来的枫儿,推一下宿舍门,发现门很紧,枫儿以为舍中无人锁着门呢。记得枫和方圆是最不爱去教室上自习啦,没处对象前方圆是宿舍常驻大使,处对象后,老九已经毕业,枫儿就成了宿舍常驻大使,即使考前突击,宁可趴在宿舍的床上,也不去教室上。就在枫儿找出钥匙,插进门锁里时,门忽然被打开了,方圆和那位男生在里面。枫很尴尬,进退不是。方圆也不好意思,那位男生很知趣地立刻走了。
枫儿对我们说起此事时,懊悔地直说:“我真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耶,不然我怎么也晚些时辰回来。”不过我们知道,方圆性格也是比较保守的,他们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