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上级的评估工作,班级、系里、学院都在做大量的工作,要求早操必须做,课要认真上,而且要求晚自习必须上,并且配备了固定教室,于是我和张嫣坐在一个教室的机会就增多了。我以为我会坦然对待我们的关系,但是我做不到,每每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身影,都会影响我的情绪,虽然不像从前一般,可我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波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的心中为他所填满了。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学院除了采取相应的政策,还在硬件上做了文章:将所有教室以前的座椅都换了,看起来是变漂亮了,暂新的,亮丽的;坐在上面的人却非常难受,为什么呢?椅子距离桌子太远,并且椅子都是固定的,坐着不合适也不能调整,诸如我这样的小个,坐上去简直就像趴在上面,胸闷。本来下乡回来后,我就时常肩疼背疼,疼得有时候胳膊都抬不起来,调整几个星期后,还不好,后来问医生,医生让我吃一段时间消炎药,现在肩不疼了,前胸透不过气来。自从坐此椅子,此毛病就更甚了。同学们都说脊柱以后恐怕不是四个弯曲,要变成五个弯曲了。于是心里很恨学院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做法,学院本身就设有研究学校卫生工作的专业,桌椅配套不合理难道没发现?况且以前如果学累了,还可以把脚放在前排座位后下的横梁上,如今横梁没有了,只能硬撑着。
一连几个晚上,张嫣都没上自习,据说是头疼,绝对头疼。我的心乱得如一团麻,为什么呢?
上几天发生的事,下乡刚回来,有人吵吵老乡聚会,我和陈芷、子文在一起商量,都想不去。我说:“我不想去,没什么意思!”
张嫣从一边呼啦站出来:“我也是那么认为的!”
“滚一边去。”我对张嫣粗暴地喊了一嗓子。
“你竟然骂我。”张嫣喃喃,显得非常讪讪。
我虽然有些后悔对他动粗,但心中还想说:“骂你怎么了,谁让你到处滥施温情?关你什么事啊。”但我不想说了,气已经消了就不想说了。
看张嫣如此,过了两天,我实在按耐不住,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
张嫣:
请原谅,又要打扰你了。其实真不爱提笔——拙笔丑字的——又找不到一个最佳时机和你当面聊一聊。为什么呢?看你情绪怪低落的,这可不是我心目中的你——老友的样子。这么多年的同窗,可以说是互相看着成长起来的,尽管你成长的比我快些。有的时候,真想尽一个老友的一份情谊去关心,只恐你不愿接受,又怕你笑我太稚气。但我却不愿违被自己的宏梁心——究竟宏梁心源于何时,恐怕已无法算起。还记得高二时,你的一张条子吗,曾给我几多勇气与力量啊!“宏梁言一句三冬暖。”人生别无所求,有一知己足矣。从此你便是我心中的一面旗——奋斗不息、蓬勃向上的!此话,我不爱轻易说出口。往往有些时候、有些事物都在自己心中感受会更美丽一些:悲壮也罢,凄惨也好,或许是温馨的!和你谈这些事,别无它意,也绝不是恭维和客套——你知道我最不擅长这些!只希望你把诸事看开些,多一份愉快和幸福。我无权打听别人的隐私——在他人储存在内心很享受的时候;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我则愿意替你分担忧愁,我还是从前的我,恢复了吴纯和真挚的。
你曾说过“过往不咎”,此话甚是,咎什么呢?我这个人,只会在受到一些不公正待遇,或者误会时,发出一两声沙哑而无力的抱怨,我想关于我的鲁莽你不该怪罪,相信你也不会放在心中。因为我这个人,一向是小节不拘、大局不顾,对吧。
我承认:我可以接受一切挫折和失败;我会把悲伤抛给白云;只愿我的朋友们过的都好!
写完了,可我没勇气给张嫣,真的,为什么要旧话重提呢?该忘却的都忘却吧,也许张嫣的难受不是我所解决的,是他与季然之间迟早要面临和解决的问题。我这不是杞人忧天吗?不,只当我从没出现过,无论在谁的生命旅途中!让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罢!
那封信夹在日记中,尘封起来,我就忘了。
我一天晚上去固定教室上自习,发现教室氛围不寻常,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一打听,原来是有一位师姐卧轨了,大五的,马上要毕业了。班里一部分人也认识她,许多人都想知道原因。据说,没什么具体原因,听说该人手上有点残疾,但并不影响什么,否则也不会考上大学,生前还打算考研,而且考研的希望很大!又有人说,从她的日记本中发现,她承受不了压力了,残疾和考研带来的!认为死掉是她最好的解脱方式。我们都很不理解,承受不了就可以轻生吗?
班里同学议论的热情还没减退,第二天回宿舍后,发现我们女生宿舍楼门口竟然堆着两个花圈,迎风招摇,很是煞人!走上楼梯,发现楼道里有没燃尽的纸钱和燃尽纸灰,更增添了阴森恐怖的气氛。本来我们不是一个楼层,也不熟悉,先前除了对她的死有些想法,并不觉得害怕,后来听说她们舍的人都转移了,她们舍是铁将军把门,如今,弄得我们也很惶惶,仿佛她的阴魂真的还在女生宿舍没散一般。一连几个星期,舍里人不敢吴独行动,特别是晚上,特别是祥子。
听说她的家长向学院讨说法了,因此才如此闹,我们也见过几个人在门口吵吵嚷嚷,其中最为悲痛的俩个老年男人女人,估计是她的爸爸妈妈,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抖抖地,我们也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但原因好像不在学院,二十多岁的人,已经是成人了,她想法寻短见,谁也看不住,也不可能看住,况且她压根也没流露出来,连舍人都没察觉。只能怪该女生狠心了,她怎么能忍心抛下生她养她二十多年的父母,就这么走了呢,我认为她既没责任感,也是个懦夫,那点压力就可以轻生,世界上每天得有多少人消失啊。不值,太不值了。看在她竟忍心下那样的决心作此决定的份上,看在她竟能容忍自己的死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谈资的勇气上,我还是对如此“巾帼”致以深深地哀悼,同时更明白,激流勇进是动力而不是压力和阻力,否则,我们必须退一步,换取海阔天空,正如我们尽自己最大努力仍然得不到的东西,我们只能放弃!不管我们多么不舍!这是我从该师姐猝然离世得到的启示。
此后很长时间,我发现张嫣无论上课还是上自习,总坐在我的后面,我先和方圆、祥子在前面第四排,张嫣就坐在第五排。后来我觉得果妍和郎仁杰在我们边上,看上去腻腻歪歪不舒服,就跟郑副坐最前面了,谁知第二天发现张嫣也坐到第二排了。
张嫣最近很瘦,一脸的褶子,笑容也不像以前那么灿烂了。我想好了:既然从一开始我跟他交往是觉得他好,后来心里喜欢他,也是为他好;他痛苦,我就难受。如今,他找到真爱了,我心里难受也不能影响他;能这么多年的同学,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缘分,我要珍惜;我宁愿割舍对他的恋情,但不应该放弃原来的友谊,和他好好做朋友吧,知心的朋友!不是说微笑是传递友谊的最佳方式吗,于是我时常做快乐状,和同学们说话嘻嘻呵呵的,似乎恢复到了从前的我。
一天下午,我们都在教室上自习。不知什么时候,宿舍人都走了,郑副有事也先走了,我学得有一点累,回头看时,后面也没几个人了,发现张嫣在看我,就跟他说句话:“复习得怎样,有底了吗?”
“没有呢”张嫣说着,竟然站起身来,拿着书坐到我边上郑副的位置上,很随和的样,全没有以前躲躲闪闪的样。“你看得怎么样了?”
“我也没复习好,才刚看一遍。”我们又看了一会,开饭时间就到了。
“走啊,吃饭去?”张嫣看着我说。
“你先走吧,我还得等一会郑副。”郑副确实跟我说过,我们俩一块去吃饭,要我等她。张嫣悻悻走了。
郑副回来后,我们到食堂打饭,食堂的人还很多,我们随着人流涌到饭箱边,我眼镜上都是霜,就慢慢等一小会才拿出钥匙开饭箱,刚打开饭箱,发现张嫣和夏卓走过来,夏卓好像也才来,去打饭箱了。张嫣却站在我面前,问:“嗳,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边说边摘下眼镜。
“什么日子?愚人节。”我在和他打哈哈。
“什么愚人节,今天是你的生日。”张嫣说完怔怔地看着我。
我一下也懵住了,我的生日?心想像我这样的庸才,生下来已经是上天犯下的一个错误,还有什么生日,就没想起该对张嫣说什么。他呆呆地看了一会,走了。
诊断课上,开始讨厌做口型的女老师,盼望着盼望着换新老师,谁知我们的盼望徒然,真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第二个和蔼的老太太更有意思,内容暂且不议,只是她的讲话口气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不知是哪里人氏,语气那么土,一张嘴教室尘土飞扬,口语还相当多,为了评论有据,现摘录一段,以飨岁月:主动脉与左心室交接处向内凹陷,称之为心腰,所以这个心腰的话吧,是向下凹陷的,这个……这个凹吧,这什么的话吧,这个——就是心腰,的话吧很重要,所以咱们的话吧就讲到这,咱们吧,咱们吧,以后完了还要细讲的……
本打算向上反映换掉这可爱的老师,后来听说学校原来承担教学任务的医院已经被一家企业合并,学院和医院不存在行署关系后,很多问题就复杂了,教师资源也相当受限制,学院对这种状况正在想办法,我们的愿望目前当然不可能实现。于是一天一天压抑烦躁的心情、按捺性子去听,努力寻找她的闪光点,争取爱上她,爱不上最起码接受她的课,一个月下来,我真的有耐受性了,假装接受她了,上课时左耳朵听,右耳朵冒,该溜号时就溜号,这样我就不烦了,看她也不来气了。相对两平安。
陈芷要毕业了,让我羡慕得很,如果我能像她一样该多好啊,我还要在这里接受无止休的折磨,直到我离校。
送陈芷的联谊会上,许多人喝得晕晕乎乎。酒可真是一个好东西。虽然很多时间,我看不起喝酒,认为人一喝酒就变得脆弱、变得失态,尤其是女生喝酒,更令人无法忍受。但许多时候,酒的故事都在以各种各样的心态上演着:失意的、痛苦的、郁闷的、高兴地、发泄的……;许多人都在借着酒劲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过后,可以不认账:我不知道,喝多了!
张嫣又开始拿出烟来要吸,被我一把抢下放在桌上。
“来,咱们碰一杯!”张嫣说。
“为什么?——为你的幸福未来干杯!”我茫然地问。
张嫣一下将杯子放在桌上,头向后一靠,手紧紧握住我的左手,眼泪流出来了——
我以为他被我一不小心流露出的关心烫着了呢。
“这是缘啊!……”张嫣的话听不太嫣了。
“再回首,背影已走远;再回首,阴云密布,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张嫣泪眼中沙哑着嗓音又哼起这首老歌——这首我们都曾熟悉的老歌。
鉴于自己这种不光彩的亚第三者,但凡我还有点自尊,我都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不能再打扰他的生活了。我轻轻地说:“毋需回首,珍惜你的拥有吧!”
其实让我下定决心的是和张嫣一起来时发生在路上的事。
火车站里,张嫣正和我有说有笑,子文来了,他立刻抛下我,和子文寒暄去了,表现得热情异常,似乎比对我这样的同学还熟悉,更像有意疏远我。
看着张嫣的样,我忽然明白了:张嫣一定怕子文对季然说什么他跟辛竹姑子在一起说说笑笑,影响他和季然的关系。我开始恨自己、恨自己。
漫长的坐车过程中,子文和我挤到一起,闲聊。子文说张嫣和她说:矛盾了很长时间,终于追上了季然。
我问:什么时间开始的?
子文说:最近。
后来子文又说:“季然和我说,觉得和张嫣不太现实。”末了,子文翻着嘴唇:“季然配张嫣瞎了!张嫣,滋,那么个小。”
“张嫣虽然貌不出众,可是他脑袋里有东西。”我争辩说。
“那季然能等他三年吗?滋。”子文质疑。
“不用担心,张嫣会有办法的。”我如此安慰子文。心中痛苦地想:张嫣为什么在我和季然之间选择了季然?应该是季然的条件好,对,季然条件好——个子高、模样耐看、家庭富裕、办事老成,还有季然已经上班了,都挣钱了。我的条件比季然差远了……张嫣是现实的!——我也下决心离开张嫣了,不管我心中多么难过,我必须做出放弃!
正在沉思的我被陈芷一把拉起,“竹姑,走,陪我去趟洗手间。”
回来后,我换到陈芷跟前的位置。想起我们俩一同赴校、一同坐车的情景,想起她和我说起她与吴宏梁之事的情景,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嘴严,所以谁都可以向我诉说心事,绝不用担心隐私泄密。吴宏梁知道她处男朋友后,异常伤心,将写给她的十几封书信都邮寄过来,说到这陈芷补充一句:都说吴宏梁语文不好,信写得很美呢。可陈芷仍然找不到爱他的感觉,说他那么黑。
我非常同情吴宏梁,大概我们的境遇相同;却不能责怪陈芷,因为我们是朋友。陈芷虽然嘴快、心眼很多,但我的朋友品德都比较高尚,因此没说吴宏梁什么坏话,可我还是从她的语调中,感到异常苍凉:感情圈中的故事总以它不同寻常的姿势出现,当爱已逝去,极力挽留,仿佛只会增添追求人的骄傲与憎恶,很少有人因为怜悯而回心转意的。记得一次听果妍的女老乡同果妍在舍里聊天时说,追自己的男孩很多,从高中起加起来有一个排了,神情甚为得意。我对这种过于外露感情很反感,真想对她说:那又说明什么呢?鲜花,蜜蜂嗡嗡嘤嘤围着它采花粉,因其美、其丰富;腥鱼臭肉,苍蝇也会成群结队轰轰闹个不停,因其臭、其轻浮。
看到陈芷男朋友高大英俊、文质彬彬,想起陈芷虽然比我还小,除了学业积极争取,还这么勇敢地追求到自己的幸福,我由衷地羡慕她潇洒人生;和她比,觉得自己人生简直太失败了,就端起酒杯真诚对陈芷说:“祝你学业和爱情双丰收!”
张嫣从那边呼啦一下走起来:“辛竹姑,祝你事业爱情双丰收!”
我非常大度地举起杯:“我也以我更虔诚更真挚的心祝福你!”一仰脖,杯中酒一干而净,坐下,再不言语了。
其实,我的心正被千万根针扎着,我的爱情在哪里?我还会有爱情吗?我的心——爱情的心都死了!
夜晚熄灯后,是舍友们聚得最齐的时候。果妍、方圆、蓝丽每天忙于拍拖,白天自然无暇顾及和我们聊天,在外游荡一天的她们,如若不发生万一,此时则是她们广播一天里发生事件或传授心得的最佳时间。蓝丽敢说,直呼男友妈为“我老婆婆”,于是话题为:“我老婆婆给我钱让我买一条裤子,他就开车带我去了商场——我试了一条——他说不好看——”蓝丽的叙述除了声音甜美,平铺得很,没有波澜,没人吱声。即使在无人问津的情况下,她往往也情难自禁地、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主动与我们分享。
方圆则比较含蓄,对男友的妈称作“他妈”或曰“老太太”这不,听方圆的讲述:“老太太越来越懂事了,赶紧吃,吃完就到屋里看电视去了,一点也不耽误时间。待她一走,离得较远的菜盘就会转移阵地,来到我的下巴颌下,我的筷子便可以在盘中畅快遨游了……”听得姐妹们呵呵地笑。
果妍问:“你真敢吃?”
“那有什么不不敢的,吃多也是吃,吃少也是吃,何不实的惠的呢!”方圆回答比较干脆。
这段时间,我还是和方圆上下铺,也是靠门口的床铺,另一个靠门口的是枫儿。她经常在宿舍,我不经常在,于是我的闲床成为闲散人员自由活动最佳场所,每次回来的时候,自己收拾利索的床铺变得褶褶皱皱;或者在我不守常规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发现一群人腾地一声站起身作鸟散状,似乎被一枪击中的大树,本来叽叽喳喳说笑声霎时没了声息。每当休息或就寝时,我刚准备妥当,上铺开始哗哗扫床,于是纷纷扬扬的小颗粒、灰尘倾床而下,直扑下来。当我在床上忙着做什么的时候,“呸”一口会猛然飞下,我赶紧闪避,不然就有落在身上的可能,即使落不上,一大滩粘呼呼的、白花花的飘在地上,也让人非常不舒服。更有趣的是,每当中午,我躺在床上。上铺那双大脚便会探出来,在床边晃悠,那长短参差不齐的趾头争相媲美,听说方圆有脚气,每天她都给脚丫子放风。于是除非我俯卧或头朝里侧卧——长时间左侧卧位很不舒服!否则,我都会用眼睛的余光扫到它,那是一道绝好的风景,大有长盛不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