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真恨自己窝囊——体育课上,这点最明显了。
大一的体育课有一项“背跃式跳高”。我个子矮,从小不好运动,如今二十来岁,仿佛筋骨都已经老化,那个动作对我而言:高难!——跑,跳起,同时身子在空中侧转,然后后仰,肩膀先着地,同时胯骨挺起,将腰弓成一个向上的弧形……第一遍,老师不高兴:“胯骨没挺起来!”第二遍,“肩膀没着地,身子跌下去了!”第三遍,……然后体育老师对我冷如冰霜地说:“个子小又不使劲跳,在原地拔高三十下。”
我只好遵旨照办。嗬,当着三四个班级六七十个女生的面,我重复做着这个简吴而又令人难堪的动作,1下,2下,……不是我不想好好做,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好这个动作;只有几个搞过体育的姿势还算优美;但大多数人可以凭借身高弥补动作的不足,我却无能为力。
于是接下几堂课,体育老师对我很厌烦。
其实,有时,在某些方面,我们不行就是不行,无论如何努力,都比别人差。记得三毛小时候,数学总学不好,我想我小脑也不够发达,总做不好精细动作。有时体育课上,我就想:如果还有来生,我宁肯把我所有的习惯都扳过来,这生只会站着做人,岂不知人是由古猿转变而来的,若想活得潇洒,还必须学会跑、跳、屈膝、弯腰、另加一个匍匐式的爬……三毛数学学不好不影响她当著名作家。我背跃式跳高做不好,但长跑却可以跑得最好。人都这样,有所短必有所长,不要抓住别人的缺点就紧紧不放或耿耿于怀——如果真的是无法克服的缺点不妨就宽容!
让很多人长期感到压抑的是英语,尤其来自农村的学生。农村教育,英语不放在首位,我仿佛也不具备学英语的天资,特别是听力更差。高中时听一位蹩脚的英语老师讲了三年中文英语;况且在理科班天天埋头攻什么数理化。如今我的英语基础是一穷二白。来到象牙塔,才知英语在大学占举足轻重的位置,如果英语四级不过,学士学位证便会擦肩而去。
我很担心,就想学好英语。第一次上听力课,当我坐在听力教室,戴上耳机,连最简吴的“collegeEnglishlisten”都听不出来,自己真聋啊!
英语老师真好,知道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英语基础不等,差距很大,就耐心地告诉我们注意听,不要丧气。时时关掉播放机,给我们讲讲磁带上的发音与平时口语中的发音的差别;各个档次的同学她都不同程度地提问,回答好的夸奖,回答不好的鼓励。故此处于落后水平的我,也从没有被冷落或遭遇歧视,只是想起来惭愧,觉得对不住英语老师的一片殷殷之情。
我已经感到压力的巨大了,就连那句“followme”竟然都听不懂。听起来发音是那那么刺耳,一声声尖锐而含糊的声波直冲耳鼓,大脑一片混乱,然后心中一团糟,身上热呼呼的……这是一种烦躁的感觉。听别人说,经常听,培养培养语感就好了。看很多同学都买了学生机,我也动了心——搞点智力投资应该不算坏事吧!一个学生机一百元左右,看似不太贵,对我的家庭而言已是很奢侈了。因为我上学花的钱都是借来的——我知道他们的分量和代价。然而英语听力这么差,英语学得如此困难,短期效应是太痛苦,长期效应是四级不过,学位怎么办?我很矛盾。
生活有时精神的富有并不能填补物质的贫困,我的家就如此。农村,以农畜业为主,这几年连续自然灾害,使大量需要钱的家庭日趋捉襟见肘。哥哥和我在外地读高中,弟弟妹妹读初中,哥哥高中毕业,然后订婚,我复读一年上大学,田里年年不收成,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看父母为钱辛苦操劳,我无语只是心酸:我欠父母太多;也许多年以后,我有出息了,然我又怎么挽回堆积在父母心头的沧桑;我怎能够扶平岁月在父母额头刻下的皱纹。
听同学讨论家教的事,我也怦然心动了。我很渴望有一份自己的事,每个月一百多元的收入对我有很大的诱惑呢——买几本自己喜欢的书籍,买一件称心的衣服。再者,大学生活,课余时间很多,我没太多的课余爱好,就找一份家教吧,可谓三全其美呢。
经过再三才忖度,我只把买学习机的事付诸于实践了。家教的事,我不知道如何下手联系,又由于户口问题没有落实,心里乱糟糟的。
班级做实验,两人一组——班里女生比男生多,于是学习委员让我和郑副一组做基础化学实验。通过在一组做实验,我才发现:郑副原则性很强。用滴管、用试管,1ml,2ml,分的甚为嫣张;观察时,将试管举到与自己视线基本平齐的位置,液面凹处与切线水平,不许有半点含糊。我一不小心将滴管中最后一滴掉在烧杯中。
“竹姑,你怎么不严格按要求操作?”她不高兴地大声对我嚷,然后吩咐我:“去嘛呃吧,洗干净烧瓶——小心点!”我被打发作粗活了。她一丝不苟科学规范地亲自做实验了。
看看许多同学已经结束试验了,唯独我们的实验结果还没出现,我就说:“老三,差不多就行了。”
“不行,还得做一遍,刚才不小心多滴了一滴盐酸……”乖乖,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做,既佩服她如此细致耐心,又埋怨她太墨守陈规。
十一月三号,下午实验课一结束,我气喘吁吁地闯进寝室:“有我的挂号信吗?”
“没有,”舍妹们不懂我的心意,干脆地回答,“有蓝丽的。”
天啊,我直觉的全身发凉。十号之前粮食关系再不来,学籍科就不管了。家里怎么回事呀?已经四十多天了,怎么粮食关系还不到?委屈在心里交织成一片雾,提笔写了一封家书,没写称呼,没写落款……平静后,没敢寄出去。我怕父母难过,我怕他们担心,怕他们着急上火。晚自习没有去上,去趟邮局,邮了一封挂号信,要爸爸快点把粮食关系邮过来,快点,快点。
当我手拿油条爬上七楼,一看宿舍,铁将军把门。糟糕,我的钥匙被祥子上早操后拿走了,我怎么办?下去找她们吗?恐怕来不及了;然而进不去寝室,我的眼镜和笔拿不出来。哎呀,真急死人了。都怪祥子——自己不拿钥匙,干吗要我的?我喃喃自语,打开方便面袋一看,油条是生的!我“啪”地一声将油条丢在垃圾桶,奔下楼,心中十分委屈。在阶梯教室向祥子要回钥匙——脸象霜似的,我自己都感觉得出来!看看还有五分钟上课,只好坐下来,心却喘得厉害。没戴眼镜,黑板上什么也看不嫣,眼泪直在眼眶中盘旋。
这些天,我的心被那封姗姗不至的家书弄得糟透了。一点小事便会勾起满腹的不快。我知道自己太小气,什么事都忍不住要生气——也许人家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在我眼里都变的深刻而讥讽了。尽管也无数次对自己说:不要太在意,要学会宽容别人,放松自己。然而现实生活中却潇洒大度不起来,因为过度设防使我变得看似冷漠,冷漠使我和别人又拉开了更大的距离,这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从开学到如今,我与张嫣也没交往过,不知是他在回避我,还是我在躲避他,大家淡淡地,淡得如一面之缘的人。看那些美其名曰老乡,实际只沾一点老乡边的人们吵吵嚷嚷来往着,我觉得我和张嫣不应该如此疏远,毕竟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同窗,况且以前关系还不错。一天下午在阶梯教室碰上张嫣,就主动和他闲聊了一会。发现他还是蛮健谈的,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自己高数中还有几处不嫣张,又说看了好多课外书,递给我一本日记,然而我不知怎么,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做一下,哪怕象征性的打开看看,就随手放在一边了。张嫣说:“五年大学,总该有些收获才行,否则当别人问起我们时,我们用什么去回答他们。”这话令我受益匪浅,甚至有些惭愧。总之,我的人生态度有了些许转变,决定不再像几个月前一样和他保持着陌生的距离。
十月七号,“学籍科要你去一趟。”伊芬到我们宿舍来通知我。
我暗想:凶多吉少。果然,敲门进去后。一位女老师冷着脸问:“你叫辛竹姑?”
“是的。”
“你的粮食关系还没来?”
“嗯。”
“你应该快些要你的粮食关系,因为你一个人,影响全系同学的户口安排事宜,不行,学校把你除名……”
我并不知道事态严重到如此程度,我又何偿不是望眼欲穿地盼家书啊,禁不住带着哭腔:“只是家中没有消息。”
“你的户口来否不关我们的事。”她不耐烦了,训斥我。
我咬了咬牙才把委屈的眼泪咽回肚里。
“你挂长途吧。”
挂长途?迄今为止,我们村才上电三年,根本没有一部电话,如何挂长途!刚走出学籍科门口,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了,几天来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比想象的还糟糕——没想到我个人竟影响了几百人。要除名就除吧——我知道自己无论干什么,都有不如意在里面,也许我命中注定大学就该上到此。越想越难过,到宿舍楼门口,我已经满脸泪痕了。
“你怎么啦?”蓝丽见状大吃一惊。听完我的讲述,说:“走,帮你找主任去。”过了一会,她回来了说“没事了,上楼吧。”
迎面遇上了生活委员,他一见我的样,也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不想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出来了。只好承认:“学籍科的老师尅了我一顿。”
“我帮你去看看。”生活委员走了。
回到宿舍的我正在难过,生活委员又来了,他和大伙议论着这件事,大家都不知该如何解决。正在这时,蓝丽慌里慌张的跑进来:“竹姑,你们老乡帮你,别着急。”
我很奇怪:“哪个老乡?”
“学生会主席。”
“走,咱们走。”我刚要拢头发,蓝丽拽找我就走:“不用梳,不用!”披头散发更显出事态的严重性?
一进学生会活动室,见屋里好多人。“张主席,你们老乡来了。”蓝丽大声嚷嚷着。
张主席态度亲切,给我找个小垫,让我坐下,问明情况。然后说:“我去找找系主任。”我跟着他走进系主任办公室,然后说明情况。那一刻,我知道:老乡是多么亲切的称呼,老乡——远在异地他乡,遇见老乡,就是亲人。初次谋面的张主席,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让我既感动,又敬重。
就这样,经舍长、生活委员、学生会主席、系主任等人的一阵忙活,学籍科最后答应放宽期限。这场户口风波的危险期总算过去了。还的感谢这么多好人。
晚上,班里举办舞会,我不想去,我要给学籍科写检查。果妍郑副都撺掇我去,去开开眼。我终于决定要走出自己的角落了。
音乐响起了,另外一个班级的男生要请我跳舞,我赶忙推脱:“我不会。”
郑副推我起来并鼓励我:“跟着学嘛呃吧。”
于是只好站起来,学别人的样,把手搭在对方肩上,随着舞曲团团蹭起来,我想应该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怜的师兄说不定在心里要多后悔:怎么就对“她”做出“请”的姿式?”以前,在电视剧中见到那些拉拉扯扯的镜头,甚觉好笑。想当初当众讲话就脸红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跳起交际舞,生活有时会变得匪夷所思,让我们自己都无法找回当初的自己。
“你们宿舍的都来了吧?”几曲结束,我没见到张嫣,就问他们宿舍的何泽。
“张嫣,你们老乡没来!”何泽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就似笑非笑地回答了我。
我很奇怪:“他怎么不来?”
“他去阶梯学习了,我们怎么拉也拉不来。”
张嫣如此专攻学习,让我惊奇又有些佩服,其实,我想让他帮我想个法子!
舞会上人们的兴致都很高,女生大概天性如此——静静坐在那等着,被漂亮的男生邀请了,便羞答答其实心情舒畅地跳起来;如果没人邀请,则很羞耻又惭愧。我很喜欢观赏她们跳舞,而每当我与男生跳舞时,总显得很不协调,因为我骨子中的撒旦总不自主地跳出来,情不自禁地想当男生的舵手。我不是一个好女生,我这样认为,也许上帝一不小心把我的性别搞错了,我本应该是一个男生。
只有郑副很例外,她大大方方地走到男同学面前,笑呵呵地说:“请你跳支舞嘛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