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以后,莫远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咂了咂嘴,只觉自己以前真是个井底之蛙,本以为横行松谷镇,独闯迷雾森林就是很了不起了,却不想这世间还真有可以飞天遁地的神仙!想那伏魔杖连神兽巨龙都能打得落荒而逃,若是落在自己身上,却不知又该是怎么样一种情形!
‘咦,我怎么会想着那伏魔杖落在自己身上呢?’莫远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摇了摇头,正准备回房上床睡觉,忽然感觉到自己手心里一阵震动,低头一看,却是那颗石坠在激烈地颤抖。
怪事!莫远心感诧异,连忙回到屋里,点着了油灯仔细观察。
石坠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如晶玉般光洁明亮,内里还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一黑一白两股灵气流转。渐渐的,这两股灵气透出石坠,在他面前开成一条白雾笼罩的通道,笔直地通往迷雾森林的所在,通道里面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一股强烈的欲望,驱使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天地间彷彿只有迷雾,别无其他。脚下清凉一片,浓郁的云烟覆盖着白玉铺就的地面,朝着两边缓缓荡开,就如行走在云端一般。
到了这里,莫远的思绪彷彿已不受控制般,飘来飘去,虽然他很想俯下身看看白玉纯不纯,能不能撬下一块拿出去卖钱。但那虚无飘渺的感觉带着他不断地往前走,一刻也不得停留。
就这样走了一转眼或一个世纪的时间后,他看到了面前一道银色石阶,云雾散去,金光灿灿的一座巨大殿堂悬于空中,拾阶而上,散发着圣洁光芒的殿门出现在了眼前。
四周的长廊上,刻着难以计数,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上古神兽画像,许多见过的或没见过的,听说过的或根本没有听说过的神兽不一而足,更让莫远感到惊讶的是,在殿堂门口,跪着两个死去也不知多少年的红甲武将!
武将肉身已经化去,只剩骨架撑着战甲,手中紧握着一把丈二大刀,虽然主人已逝,但这大刀却依旧源源不断地暴射出三尺多长的赤色火焰,远远看去,就如两盏灯笼一般。
‘此间主人不知是何来头,看这两员武将人都死了兵器还这么厉害,却甘愿跪死在殿堂门口,莫不是个神仙?’
心中疑惑,莫远却还是伸手向那殿门推去,本以为这殿门怕是要多费一番功夫才能打开,却没想到他轻轻一推,这殿门应手而开──
一道璀璨之极的金色光芒射出,莫远连忙闭上了眼睛用手去挡,直到他感觉自己能够适应这道光亮,并且闻到一股麝香愈来愈近的时候,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却是一个白裙红裳的妙龄女子,手里捧着个金色盘子,盘子里放着一颗鸽蛋大小的石坠,与自己那颗一模一样!
莫远顿时瞪大了眼睛,也不管这样做是否失礼,伸手就要往那石坠抓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唤声,仔细一听,却是智若的声音。
‘这小东西,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莫远正要答应,忽然殿门‘彭!’的一声巨响,重重地关上了。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片被吸入龙卷风里的树叶一样,不由自主的就飘了起来,被一股莫大的吸力吸着退出大殿,跨过石阶,飞过广场……
‘噗!’眼前的幻境消失了,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等莫远适应眼前的环境,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被人用绳子捆着。在他旁边,是落得同样下场的智若,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而在火炉旁围坐的却是几位蓝衣番僧!
‘咦,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莫远看了看那些番僧,莫名其妙地向智若问道。
‘你,你这人真是气死我了!’智若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懊丧模样:‘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人,人家都冲进屋来把你捆起来了,你倒好,还在那里呼呼大睡!’
莫远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进入那个幻境时,本尊却还留在卧房里。想明白了这点,他却没有向智若解释的意思,反倒是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还说我呢!你呢?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不说倒好,一说智若的脸就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刚才他们冲进院子里,我就醒了,见他们直奔你这间房,我就想着乘机逃跑……哦,不对,是想去搬救兵,却忘了你家院子里还挖着老大一口井,上面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结果就一不小心掉进去了。’
当年莫远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在院子里种了不少青草,除了自己吃,也要拿出去换钱来补贴家用,所以挖了一口深井。
既然这小东西是想不顾义气的自己逃跑,掉进井里实在是活该,莫远自然不会放弃一个奚落他的机会,一边挣扎着用腿踢他,一边却还叫着:‘活该,没淹死你真是太可惜了,早知道我还应该把那里面的水抽干,直接摔死你算了!’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你睡着了,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智若也不甘示弱,以骂还骂,以腿还腿,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打斗起来。
几个番僧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朝着莫远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到把他的脸揍得像猪头一样,这才罢手。
也亏得这些番僧似乎并不急于要莫远的性命,否则他嘴里骂出来的脏话,早就够这些人把他大拆八块了!但就这样,他的嘴也都没闲着,连智若后来也忘了与他斗嘴,转而把一肚子的火发泄在那些番僧身上。
‘呵呵,两位的脾气还挺大的嘛!’正热闹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红袍番僧,丹眼凤眉,白面红唇,比之女人还要女人,身上穿着僧袍,手里却拿着一把折扇,看似有些不伦不类,但在他身上,却给人一种雅俗共存,风度翩翩的感觉。
‘喂,人家可比你好看。’智若小和尚不知怎么的,忽然低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好看能当饭吃?’莫远有些不乐意了,感觉小东西这是在跟自己做对,好歹咱们是一伙的啊!但嘴上却不肯灭了自己的威风,却还很不屑地说道:‘长得像是兔儿哥一样,简直就是人妖了!’
莫远并没有刻意的压抑自己的声音,所以他的话被这青年番僧听得一清二楚。
青年番僧那粉白的脸上浮起一股阴厉之笑,握着折扇的手紧了又松,强自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声音清冷地说道:‘其实这件事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但可惜你参与进来了,而且还害了我九师弟的性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把你杀死。’
莫远闻言转向智若小和尚,那意思很明显:是你栽赃嫁祸于我吗?
智若小和尚急忙摇头,同时高声向那青年番僧撇清道:‘你别冤枉好人,你那九师弟是我杀的,要杀要剐冲我来好了!’
这还差不多!莫远心里感觉舒服了点,但下一刻,他却又苦起了脸:就算是小东西撇清了自己,这死人妖还是不会放过自己!
‘与他费那口舌干嘛?’知道对方绝难善罢甘休的莫远把心一横,忽然一口唾沫向青年番僧吐去:‘呸,你当老子是怕死的么?’
青年番僧身子一晃,移开数尺距离,但莫远旁边的智若小和尚却忽然嘻嘻笑着说道:‘对,老子是不怕死的,呸呸呸!’
他竟然学着莫远的样子,接连吐了好几口唾沫,虽然没有一滴溅在对方身上,却是自得其乐,玩得不亦乐乎。
莫远看白痴一样看了智若一眼,只觉得这小东西越来越像个女人,尤其是现在这种装嫩的模样,更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你一个大老爷们,装啥呀装?
‘哼,死到临头,你还敢嘴硬?’青年番僧显然是极爱干净的人,智若小和尚的口水虽然没有吐到他的身上,但他却也远远的避开,手中的折扇指着莫远,阴沉着脸说道:‘来人,把他的手先给我剁了!’
‘凭什么?分明他吐的比我还多!’莫远大叫不公平。
而此时,旁边的智若小和尚却还在不停地大爷、老子地叫着。
‘阿弥陀佛!师父曾曰,得饶人处且饶人,众师兄有些过了。’
一声佛号之后,门外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僧人,白白胖胖的,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哪怕他努力让自己保持佛家庄严,却也总给人一种贼眉鼠眼的感觉。
让人惊讶的是,他的手里竟然抓着两个软趴趴的番僧,被他毫不费力地提进屋来,众目睽睽之下,往地上轻轻一放,向众人施了一礼,转身又往外面走去。
莫远张大了嘴巴,他胖和尚不是来帮自己的吗,怎么又走了?正要出声唤住对方,转眼间又看到屋里的青年番僧那原本粉白的俊脸此时变得毫无血色,他悄悄的比划了一个手势,所有的番僧无声无息的往门后两侧走去,戒刀拔出,杀意弥漫。
莫远正准备开口示警,却冷不防脖子里一凉,扭头看去,却是一个番僧把刀架上了。犹豫了一下,他觉得现在还是不出声的好。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胖和尚走路的声音,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又传了过来:‘师父曾曰,凡事都应该量力而为。四个人我一下子拿不了,但又怕他们在外面受冷,所以就麻烦各位久等了。’
青年番僧的脸色由白转青,越发的阴沉了:‘不知师兄法号是?’
‘白痴!’莫远在一旁插嘴道,却没人知道他骂的是这青年番僧,还是说外面的胖和尚。
‘非也非也,小僧不叫白痴,叫戒痴。’说话间,胖和尚已经提着另外两个番僧走了进来,临进门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瞥了眼门后藏着的那几个蓝衣番僧,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青年番僧在知道这胖和尚是谁后,已经明白自己几个手下都绝非是他的对手,冒然冲上去只会是自讨苦吃,于是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转而看着戒痴和尚说道:‘原来是枯荣寺枯行神僧座下弟子,难怪,难怪。’
‘你师父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教出你这么个死人妖!’莫远翻了个白眼道。
虽然人家都不理他,偏他却闲不住嘴,想方设法的要插话进去,惹得戒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位蓝衣番僧心头火起,但没青年番僧的命令,他也不敢现在就杀了莫远。
‘施主错矣,他并非死人妖,而是西域无乘宗大佛堂座下首席弟子摩克师兄,又怎么会是死人妖呢?’戒痴向莫远眨了眨眼,嘴角露出一丝嘉许的笑意。
‘哦,原来不是人妖啊,唉,都怪我,只看他像个人妖,还真以为他就是人妖了呢!’
莫远最会顺竿子往上爬,与戒痴说话时,哪一句都离不开‘人妖’二字,直听得摩克脸上杀意愈浓,呼吸逐渐加快。
终于,摩克忍不住了,折扇一合,指着莫远道:‘来人,把他的嘴给我缝起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父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晚戒痴救这二人性命,岂不是要造十四级浮屠?’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戒刀架在莫远脖子上的那个蓝衣番僧甚至都来不及惨叫出声,就被一股纯厚的劲气击中,整个人就像是片树叶似的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壁上,随即又摔到了地上。
‘哎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能够痛呼出声。
这一声彷彿是打破了空气枷锁,原本一片寂静的卧房里,忽然变得嘈杂起来,摩克低喝一声,手中折扇就如利剑一般袭向戒痴,将他死死缠住,而他的属下则不顾一切地向智若小和尚攻去。
眼看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蓝衣番僧握着戒刀就要砍向自己,被缚着双手的莫远忽然冷笑一声,浑身犹如爆炒豆一样‘咯咯’作响,束缚着他的绳子应声而断,紧接着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曲握成爪,在对方胳膊上轻轻一扯,就带出一团血肉来。
‘走!’
一招震住了这些番僧,莫远抬起一脚踢在智若小和尚的屁股上,将他踢出窗去,而当那些蓝衣番僧要追上来时,莫远却挡在了门口,让他们无法离去。
另一边,那摩克本就不是戒痴的敌手,虽然短时间内不至于落败,但等他看到智若离去,再不敢与戒痴纠缠,虚晃一招,转身就要冲破莫远的阻碍,去到外面追智若。
但戒痴又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了一串金色佛珠,往半空中一抛,嘴里轻念咒语,那佛珠顿时光芒万丈,隐隐可以看到一头金光幻化成的巨龙张牙舞爪地向摩克的背上抓去。
感觉身后有些不大对劲,来不及转身的摩克下意识的吼出一声:‘吽!’
‘唵、嘛、呢、叭、咪、吽!’这句《六字大明咒》是佛门当中威力最强的咒语,传说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念诵此咒时可以引来佛界灵山的无上佛光加持!
摩克自然没有修行到那种境界,但他所念出的‘吽’字咒,却是《六字大明咒》里面能够消除佛光之苦的,对戒痴的金光巨龙有着奇效。
只见那摩克‘吽’字咒诵出,顿时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层金光,虽然稀薄,却生生将戒痴和尚的金光巨龙给挡住了!
‘阿弥陀佛!’戒痴嘴里咒语不停,手指却指向了半空中不停旋转的金色佛珠,轻轻一挥,佛珠结成了个‘卍’形符号,再次向摩克的背上印去。
此时摩克已经转过身来,等他看见佛珠结成的‘卍’形符号,再也不敢停留,把手一挥,大吼一声:‘走!’随即不等属下作出反应,自己就先化为一道金光,冲破屋顶朝虚空中飞去。
摩克属下那些蓝衣番僧可没有他那么厉害,不能化身离去,但他们不愿意就此束手待毙,纷纷叫嚣着向堵在门口的莫远冲去。他们也并不傻,知道戒痴连摩克都能打败,自己这些人更是别提。唯独只有莫远,虽然他身手敏捷,却没有什么修行基础,想来容易对付些。
柿子专挑软的捏,在他们看来,莫远就是那颗软柿子!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戒痴赶走了摩克以后,根本就不理会他们这些番僧,随即飞出窗去找智若小和尚了。留下莫远守在门口,对付他们这些蓝衣番僧却是有如虎入羊群一般,势不可挡!
莫远从九岁开始,就靠在迷雾森林里面猎取灵兽来维持生计,在练就一身远超常人的敏捷手法和变态的强壮力气外,他对骨头关节、动物命穴、弱点等也知之甚深,再加上环境使然,使他出手毫不容情,往往是一招命中,就算是没有当场将这些蓝衣番僧击毙,也是因为把他们当成了迷雾森林里的灵兽。
要知道一头活着的灵兽,可比死了的灵兽值钱得多!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除了两个机灵的早早从窗户口逃出外,其余的蓝衣番僧全都哭爹叫娘的躺倒在了地上。
‘呀!大哥真厉害!’智若小和尚跟在戒痴屁股后面走了进来,一看到躺满地的蓝衣番僧,立即叫了起来。
‘哼,少拍马屁,与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没话说!’莫远翻了个白眼,他还记着智若小和尚刚才不顾义气,自己逃跑却掉进井里的事情而耿耿于怀。
戒痴一脸古怪地看着正在斗嘴的两个人,见智若眼睛瞪了过来,他下意识的缩起脖子,掩饰性的干咳一声,说道:‘我说,现在不是咱们聊天的时候,得赶紧离开这里。那摩克倒也罢了,但他还有很多同宗长辈就在这附近,只怕他们一得到消息就会赶过来。’
‘那这些人怎么办?’智若小和尚指着地上的蓝衣番僧问道。
‘笨蛋,丢在这里算了,反正戒痴法师说了,他们的同宗长辈也就快来了。’莫远说完,带头就往外面走去。
站在院子里,他转身对两人说道:‘我知道镇北有条小路直通天南城,我们从那里走,等天黑以前就应该到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那些个番僧听见,再悄悄的使了个眼色,于是戒痴与智若也都明白这是他故意为之,想要误导那些番僧的。
而此时天已快亮了,临出院门的时候,莫远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放慢了脚步。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出门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大哥,我们快点走吧!’智若能理解莫远此时的心情,柔声安慰:‘等到了燕国,我保证大哥你荣华富贵,替你在上京城内建一座比这个大十倍的院子!’
‘哼!’莫远很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你现在招惹了一身的麻烦,还不知该逃往哪里呢!说什么保证我荣华富贵,你当你是那燕国公主吗?’
跟在后面看着两人斗嘴却默不作声的戒痴和尚闻听此言,小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悄悄看了智若一眼,却换来后者一道示威似的眼神。
‘和尚也要跟我们一起走吗?’智若背对着莫远,冲戒痴挥了挥粉嫩的小拳头问道。
‘废话,戒痴法师当然要跟我们一起走,不然等那些番僧追上来时怎么办?’莫远瞪了智若一眼,反倒没有注意智若话里的问题:同属出家人,又岂有互称和尚的道理?
‘阿弥陀佛!戒痴是想和两位一起走的。’刚说到这里,戒痴就感觉到智若眼神里的恼意,赶紧又补充道:‘但戒痴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所以就此与两位别过。’说完,悄悄看了眼智若,转身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智若抿着嘴,笑吟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戒痴问道。
莫远没想到这戒痴说走就走,根本就没有救人救到底的觉悟,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向智若的时候,却又毫不客气地在他的光脑门上摸了一把:‘还能怎么办?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