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终于停了。
挂在树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被丝丝寒风一吹,在空中荡起一道漂亮的弧线,轻轻往地上落去──
‘啪!’冰凉的水珠打在脸上,使得莫远从沉睡中醒来。
睁开眼,却才发现天已大亮,远处此起彼伏的野兽咆哮声钻进耳中,让莫远的世界开始变得喧闹起来。
‘起来,我们该赶路了。’莫远拍了拍钱袋里那个还在呼呼大睡的家伙,然后跑到河边去洗漱一番,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装,紧握着弯刀就再次踏上了前往末日之城的旅途。
昨天,他连夜赶到了乌骓岭,也就是此前他打猎时,敢于最深入迷雾森林的地方。但从今天开始,他将失去此前熟悉环境的便利,和大多数修行者一样,踏入那片未知的所在。
天空中依旧是雾蒙蒙一片,杂草丛生的森林里,隐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以乌骓岭为界,再往前,却是更高一阶凶兽的领地。
在这片领地里,痞子龙这头神兽的威严似乎消失了,短短不到三里路程,莫远就先后遇到了好几次危险,一只拖着两条灰色长尾的灵狼差点用爪子刺穿他的喉咙,一只嘴里能够喷射出火箭的赤虎险些把他烤熟……
直到现在,莫远的屁股后面还紧紧地跟着一群‘食客’,那是四五只形像豪猪,却长着红色长毛的孟槐兽,两只粗壮的后腿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毛茸茸的双手抓着两把足有三四百斤重的大锤,嘴里发出‘溜溜’声响,听得莫远汗毛根根竖起来。
‘痞子,不要再睡了,再睡你就要变成第一头被孟槐兽吃掉的神兽啦!’莫远不无焦虑地拍了拍钱袋中的痞子龙。
虽然以前他也曾见过孟槐兽,但那时只有单独的一只,却还差点被它的大锤砸成肉泥,眼下猛然出现四五只,莫远可没有多少信心能够逃得过去。幸运的是,这东西速度并不是很快,一时间倒也不需要担心被它们追上干掉。
‘呼呼……’
回答莫远的依旧是沉闷的呼噜声,痞子龙像是要把它这一整年的睡眠都在这几天时间里补足一样,任凭如何呼唤,却都没有反应。
就在莫远犹豫着是不是该使出自己新学的《金钢咒》时,痞子龙忽然惊醒,贼溜溜的探出它的小脑袋,用爪子指着前方一处茂密的山林说道:‘不好,枯荣寺的秃驴们在那里等着龙大爷呢!’
莫远神情一凛,凝神往那山林里看去,却见这一会儿的功夫,山林里就升腾起一股黑雾,见风就涨,转眼间便弥漫整片山林,并迅速往四周扩散,彷彿是幽冥地狱忽然张开了大口一样,阴森恐怖,遮天蔽日,鬼哭狼嚎的声音夹杂其间。
与此同时,愤怒的咆哮声和清朗的佛号传出,紧接着法器光芒闪烁,金属击鸣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枯荣寺的那些僧人们遇见了麻烦。
‘快走,不然等冥界鬼卒出来,咱们也别想活命!’痞子龙催促着莫远就要绕道而行。
但还没等他们跑出多远,前面就被一股黑雾挡住去路,隐隐约约的,还可以看到这股黑雾里不断闪现出幽冥鬼卒的身影,密密麻麻的,似乎有万千大军藏身其中。
那些孟槐兽也知道这黑雾当中隐藏的危险,纷纷舍弃莫远,四散而逃。但那些黑雾的速度明显要比它们快得多,几只孟槐兽没跑出多远,就被黑雾追上,翻腾着将其裹了进去,惨叫声响彻云霄……
‘痞子,你还会飞不?’莫远皱着眉头,一脸紧张地看着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的黑雾问道。
‘试试吧!’痞子龙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语气难得严肃地说道,转而跳出莫远的钱袋,跑到空地上幻化成一头两丈来长的黑龙,朝着莫远摆了摆尾巴:‘来,上来!’
莫远抓住痞子龙的尾巴就要爬上去,但那黑雾却像是有灵性一样,忽然加快了速度,挟裹着幽冥鬼卒的怪叫声迅速袭来,甚至还有两个已凝化成形的鬼灵脱离了黑雾的掩护,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伸出锋利的尖爪死死地扣住莫远的脚踝。
痞子龙毕竟是身负重伤,而且还正是每年那几天‘不方便’的时候,带着莫远一个人就有些吃力,更何况下面还拖着几个沉重的鬼灵?眼看着就要被拽下去了,忽然觉得尾巴一轻,却是莫远为了不拖累它松开了双手。
‘臭小子,你是找死!’痞子龙看着被幽冥鬼卒淹没的莫远气得大叫起来。
‘……’莫远此时正忙于用弯刀挥砍那些附在身上的鬼灵,根本就腾不出空来与痞子龙说话。
与此同时,莫远体内的石坠能量也被激发起来,在他的弯刀上形成半尺多长的光刃,一刀下去,往往都没等碰到那些鬼灵的躯体,仅是光刃就把它们撕碎。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内,在莫远的周围就堆积起四五尺高的鬼灵尸体,只可惜对方实在是太多了,杀不胜杀,再加上那些原本被他砍死的鬼灵被黑雾一吹,立即就又活了过来,拖着残肢断臂,重新加入到战斗当中。
渐渐的,莫远感觉到自己有种体力透支的感觉,浑身已经麻木了,他仅凭着残存的些许灵智和机械的动作,在阻挡着幽冥鬼卒的攻击。
但是,这样的情形是无法持续太久的,如果继续下去,就算是他能逃过鬼卒的攻击活下来,也会成个废人!
‘呜哇!’似乎是看出莫远坚持不了多久了,黑雾里忽然钻出一道鬼影,尚在半空中就化为一道黑光,竟然直向他头顶袭去。
‘臭小子,那东西是要附身夺舍!’痞子龙在上面大叫着提醒道,但也根本就不敢靠近,因为它现在的灵智神识比莫远还差,冒然下去只会给那些暗中等待的幽冥鬼卒夺舍的机会!
可惜莫远被阴气侵体过重,神智早已不清,无法听见痞子龙的提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光侵入他的额头,朝他的识海涌去,莫远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寂静当中。
痞子龙摆着龙爪在半空中扭来扭去,嘴里嘀咕着:‘完啦完啦,臭小子这下死定了。’
‘嗡……’
似乎是混沌初开时天地间发出的第一声响,枯行神僧留在莫远体内,用以压制阴灵真气的那股真气忽然被激发出来,暴射出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本已侵入莫远识海的那个冥魂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就惨叫一声化为乌有。
而那些围在他四周的幽冥鬼卒也都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要么被金光穿体而死,而要被化为灰烬,甚至笼罩在周围的黑雾,都被这股金光震退。
抓住这转瞬即逝的一个机会,痞子龙俯冲而下,爪子抓住莫远的衣服,把他往背上一甩,转而往天上飞去,得意地怪笑着逃离黑雾笼罩的地方,往远处飞去……
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彷彿是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光明一样。
莫远置身其中,甚至都无法感觉到自身的存在,似乎只是一缕神识,游荡在这无穷无尽之间。
就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游荡了几千百个世纪的时候,从黑暗的最深处,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这道亮光越来越近,彷彿是撕开了沉下千百万年的帷幕一样,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楚起来──
这是一个外表裹着层圣洁金光,内里却充斥着黑白二气的球体所在。
而让他感觉奇怪的是,随着自己踏足于黑白两界,好像是打破了某种平衡,整个球体都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金光与那黑白二气分离开来,形成了三颗颜色各异的晶球,互相激斗吞噬,最终化成了一颗泪珠形的透明液体,直直地朝莫远右手心飞来,在那里形成了一颗泪珠形的神化印记。
‘咦,手心?我不是没有了身体吗?’莫远惊讶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往自己的手心看去。
这一次,他确确实实的在自己右手心看到一颗泪珠形的神化印记。与此同时,他还清楚地感觉到,先前涨涨的丹田里此时变得空荡荡的,更加证实了先前的一切都并非是梦,而是自己的神识无意中进入到了丹田空间里,并且蕴藏在丹田内的那些真气融合成了泪珠,凝聚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怎么会这样呢?’莫远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脖子里戴着的那颗石坠,却惊讶的发现,石坠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原先系着石坠的那根绳子还在!
‘公子醒啦?’
一个娇柔稚嫩的声音忽然传来,把正在沉思中的莫远给吓了一跳,回过神,却才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处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外,空荡荡的再没有别的东西,却不知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公子是在找小柔吗?’稚嫩的声音问道。
莫远愣了愣神,却发现这声音是从下面传来,低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床沿上站着个只有一寸多高的小姑娘,他眼睛顿时瞪大了,一脸怪异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也难怪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眼前这位小姑娘虽然五官精致,和人类一模一样,甚至比绝大多数的女孩都要漂亮,但她实在是太小了,小得任何人见了她,都会怀疑这是不是西方传说中在花丛里飞来飞去的小精灵。
小姑娘很是可爱地嘟了嘟嘴,扯着自己的白色裙子转了一圈,然后歪着小脑袋说:‘公子,我是小柔啊!’
‘你是人?’莫远说着,很是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小姑娘的身高:‘一根手指大的人?’
‘哼,公子欺负人,小柔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小姑娘说完,她的身体忽然变成了幻影,背上出现一大一小两对雪白色的翅膀,扑扇着就要往帐篷外面飞去:‘呜呜,欺负人,欺负小柔儿,大坏蛋,臭坏蛋……’
莫远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担心这位食指姑娘出去后,会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于是连忙跳下床去,唤道:‘哎,柔儿姑娘,对不起。’
‘呜呜,大坏蛋,你以后还欺负小柔吗?’小姑娘转过头来,双手捂着脸,眼睛透过指间缝隙在悄悄观察着莫远。
‘不,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莫远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很冤枉:不就是比划了一下你的身高吗?又没把你怎么样,就赖我欺负你了,果然是小女生最可怕!
‘那好吧,小柔不生气啦!’小姑娘扑扇着翅膀又飞了回来,落在莫远的肩膀上,眨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莫远。
她那灿烂的笑容彷彿是能够化解世间所有的悲伤,更能带给人无尽的希望,连原本简陋的帐篷,都在她的笑声中变得堂皇起来。
看着小姑娘的可爱模样,莫远不知为何,就想把她捉在手里好好欺负一番,看看她哭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好看。强忍着心底的欲望,他干咳一声,问道:‘柔儿小姑娘,你能否告诉我这是在哪里呀?’
‘这是在十先生的帐篷里啊,难道公子不知道吗?’小姑娘一副意外的表情。
‘十先生?’莫远皱起了眉头,心底一番沉吟后,立即问道:‘你说的可是十灾吗?’
‘对啊,除了十先生,难道还有别人叫这个名字的吗?’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很是好奇的样子。
‘是比较少。’莫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小柔也不知道。’小姑娘说到这里,忽然飞到莫远耳旁,悄悄说道:‘小柔是偷偷跑来的,十先生不知道,等会儿公子见了先生,可千万别说小柔来过。’
‘为什么?你很怕他吗?’莫远问道,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是这样想的了,那十灾因为同时参修魔、灵两种心法,使得他的性格也变化多端,若说眼前这位娇小可爱的小姑娘怕他,并不会让人感觉意外。
‘小柔怕宫主打……’小姑娘说到这里,一脸落寞地低下头去。
不知为何,看到她那伤心的模样,连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莫远都忍不住想要出声安慰几句,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帐篷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远扭头一看,却见四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的武士走了进来。
‘江柔儿,快跟我们走!’其中一个黑袍武士说着,无视莫远的存在,伸出手来就要把藏在他肩膀上,被这些人给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带走。
‘慢着!’莫远一伸手,捉住了那个黑袍武士的胳膊,阻止他捉住小姑娘:‘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短暂的相识过程,却已经让莫远喜欢上了这个精灵一样的小姑娘,若说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显然不大可能。
‘钟副宫主有令,要我们把江柔儿带去。’黑袍武士不亢不卑地回答道。
莫远根本就理不清这杂七杂八的关系,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转向小姑娘,想要询问一下她的意见,却发现小姑娘一听到钟副宫主这个名字,竟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显然,此前这位副宫主没少欺负她!
莫远想到这里,就已经决定要替她出这个头了,但还没等想好该如何拒绝这些黑袍武士,帐篷门口却又走来一个宫装打扮的少女。
看见莫远站在床边,这位宫装少女展颜一笑,道:‘莫公子醒了就好,宫主和十先生都在等你呢!’说完,她转向那些黑袍武士,黛眉轻皱,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会打扰公子休息吗?’
众黑袍武士在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面前,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终于有个稍微胆大的,声音细若蚊蚋般的答道:‘是钟副宫主命令我们来抓江柔儿的。’
宫装少女转向缩在莫远肩头的小姑娘,原本沉下来的脸色渐渐的变得缓和起来:‘江柔儿,你是要在这里呢?还是随我去见宫主?’
‘我……我去见宫主。’小姑娘搓着衣角,犹豫着回答道。
宫装少女点了点头,转向那些黑袍武士说道:‘你们也听见了,江柔儿去见宫主了,钟副宫主若是有话说,让她去找宫主好了!’说罢,对莫远施了一礼:‘莫公子,这边请。’
一出帐篷,视野顿时变得宽阔起来。
背面的山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树和弥漫其间的浓雾,显然就是迷雾森林的所在。而正面却是一片广阔的平原,这处平原一直延伸到了天边,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在天际线上有几处突起,听那位宫装少女介绍,那里就是末日之城的所在。
而藏迹于森林边缘的是一片绵延数里长的帐篷区域,清一色的黑顶行军营帐,里面进进出出的全都是些黑袍武士。间或有几顶像十灾的这种金色大帐,却都垂下了帐帘,看不清里面都住的是什么人。
‘那就是宫主的行宫。’宫装少女见莫远似乎对如此多的帐篷很感兴趣,于是就指着营区中央那个很是显眼,足有十几间房子大小的红色纱帐说道。
莫远抬头看了一眼,直觉告诉自己,十灾嘴里那个想要见他的人,就在营帐里面。
会是谁呢?
莫远一想到这里,手心那颗刚才泪珠形的神化印记就忽然颤个不停,与此同时,他的心也莫名其妙的悸动起来,彷彿是等了很久很久的一个答案即将揭开……
大帐中央是一尊麒麟形的火炉,里面燃烧着产自蜀地的香炭,轻烟飘渺,香味清淡,热气弥漫在帐内各个角落,使得这里温暖如春,彷彿是置身于仙家洞府一般。
十位高矮纤瘦一模一样的宫装歌姬,正在丝竹乐声中翩翩起舞,她们相貌有别,姿色各有千秋,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哪怕是眼光再毒辣的人,也总能从中找到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
呈圆形环绕在大帐四周的几十张矮桌后面已经坐满了人,唯独只有靠近门口那张末位上还留有空位。见莫远在宫装少女的引领下走进来,这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了他的身上,惊讶、意外、猜疑的眼神不一,看得莫远很是奇怪,直到宫装少女威严地咳了声,这些能把他烤化的目光才被收敛起来,转而又投向了那些歌舞上面。
莫远这才明白,恐怕是自己身后这位宫装少女身份非凡,而她又对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一路上恭敬有礼,所以才会让这些人误会了吧?
想到这里,莫远对即将到来的见面就更加感觉期待了。
宫装少女向莫远行了个礼,转身穿过大帐就往后面走去。他这才发现,在这宽敞的外帐后面,还有一间用薄纱隔起的内帐,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人,其中就有十灾那个把自己笼罩在黑斗篷里的身影。
本以为对方很快就会让自己进去的,结果却是那位宫装少女如肉包子砸狗般一去不回了,莫远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走到那张靠近门口的末位上坐下,看看桌上堆得满满的美酒佳肴,他揉了揉肚子,毫不客气地就放开胃口,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大吃大喝起来。
‘叭滋!叭滋!’的咀嚼声混杂在轻柔的丝乐中显得格外刺耳,不一会儿,那些乐师们就在这个不和谐音调的干扰下,乐曲变得杂乱起来,而那些随着乐曲轻盈舞蹈的歌姬们也都大皱眉头,不知该听哪个的才好,好好的一场歌舞,就因为一颗突如其来的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众人的目光开始四处找寻这颗老鼠屎,终于给他们发现坐在门口位置,抱着烤羊腿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某人。
他就像是生怕别人抢去了一样,嘴里塞着,手里拿着,眼睛还死死地盯着,而另一只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坛上品梅花酒。整个人吃相难看不说,还很夸张,竟然达到了旁若无人的境地,如此多的人把目光专注在他的身上,他却还像没事人一样。
眼前这位惹了众怒的人,自然就是莫远了!
‘咳,这位是……’坐在他上首的一位中年道士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呃,你们都看着我干嘛?’莫远扫视了周围一圈,一脸惊讶地问道。
‘这位小哥,可否请你吃东西的时候声音小些,你看这么多人呢!’中年道士指了指那些憋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言的乐师道:‘你看,都打扰到他们了。’
莫远这才反应过来,一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烤羊腿丢掉,用袖子擦了擦嘴道:‘对不起,这几天都没能好好吃点东西,早就饿得不行了。’
说完,莫远又觉得旁边这位道长说话客气,看样子是位容易结交的人,于是就换上一脸笑容,捧着梅花酒凑到对方跟前,满满的给他倒了一碗,这才低声问道:‘道长贵姓?’
‘呵呵,小哥误会了,老夫一心修魔,却从未有过向道之心,所以兄台还是唤老夫魔号邪螭子吧!’
‘原来是邪螭子先生,在下莫远,久仰先生大名,真个是如雷贯耳呐!’莫远连忙拱起手来,声音也变大了,结果又是惹来一圈白眼。
‘哼,姓莫的好不要脸,他若是真听过邪螭子的恶号,又怎么敢凑那么近?分明是在说谎!’旁边有人不阴不阳地说道。
而且这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莫远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不免增添了几分疑惑,同时也注意到周围的人的确是有意无意的躲着邪螭子。
‘莫听他瞎扯,老夫不就是喜欢挖些死尸,做些研究吗?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可怕!’邪螭子说着,伸出一双枯瘦如柴的手,端起面前的酒碗轻抿一口,看着莫远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莫远的目光直直地盯在邪螭子那也不知多少年没有剪洗过,指甲缝里藏着的厚厚污垢,忽然就感觉自己刚才吃的太多了,有些想吐,头一扭就要坐回原位,却被邪螭子一把抓住了。
‘且慢!’邪螭子的手心里传涌出一股寒流,虽然隔着层厚厚的衣服,却还是很容易就浸入到莫远的身体里,瞬间转遍全身经脉。他似乎有所觉察,脸上转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又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笑容:‘你不是久仰老夫大名么?那咱俩就好好亲近亲近。’
‘我,我吐!’莫远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邪螭子的指甲在自己的身上刮来刮去,想到这指甲污垢里也不知有多少腐尸碎屑,终于再也忍不住的呕吐起来。
‘哈哈,老夫还当你能坚持多久呢,果然是个雏儿!’邪螭子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就放他回去原位了。
莫远吐得天昏地暗,直到把腹内刚才吃下的所有东西都吐得干干净净,这才缓过劲来,抬起头,却见不知何时自己面前站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大冬天的,年轻人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长衫,头上扎着文士巾,手里拿着本半翻开的书,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搭配着他那俊朗的面容,真个是英俊潇洒,风骚之极。
‘莫公子好些了吗?’青年文士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个绿幽幽的小瓶子,递到他面前道:‘若是还觉得难受,就把这瓶子里的药喝了吧,喝了你就会感觉好受些。’
对方的模样真挚,声音热诚,莫远本不应该拒绝人家的好意,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人对自己不怀好意,隐藏在笑容下面的是一副阴狠毒辣的面孔。
于是,他摆了摆手,婉言谢绝了:‘谢谢,我现在好多了,不需要吃药。’
‘既然不需要吃药,那就尝尝我的这个吧!’青年文士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颗小巧玲珑,只有拇指般大小的白馒头来,再次递到莫远面前。
莫远看了他一眼,终于明白这人是想要找自己的麻烦,依着他的脾性应该是当场掀桌子开打的,但刚才连胆汁都差点吐出来,腹内此时空荡荡的,混身软绵绵的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想要翻脸都不行!
摆了摆手,莫远示意对方不要来烦自己。
‘看来你是打算不给我善恶公子面子喽?’青年文士脸色一变,合起了他那本书,收起了那颗小馒头,脸上的笑意散去,阴沉着脸,指着莫远向四周众人朗声说道:‘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人竟然拒绝本公子的挑战,那就是看不起本公子,依照我们圣教的规矩,我要与他决斗,希望诸位同门作个见证!’
莫远愣住了。
旁边的邪螭子见状,凑近了说道:‘这的确是小兄弟你的不对了,你既然刚才可以挑战老夫,却为何不接受人家善恶公子的挑战呢?这不合咱们圣教的规矩啊!’
‘什么挑战,什么圣教?’莫远一脸的莫名其妙。
‘咦?你竟然连圣教也都不知道,那你来这里干嘛?’邪螭子惊讶地问道。
而其他听到莫远话的人,也都是一脸的怪异,就像是看见一只绵羊忽然钻进了狼群般。
‘我是因为先前在迷雾森林里受了伤,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刚才那个女孩说你们宫主和十灾要见我,所以我才跟她来这里,等着与宫主见面,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圣教,什么挑战啊!’莫远解释道。
此时,大帐内的歌舞已经停了,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里,所以莫远的话也让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场误会。
‘呵呵,刑副宫主刚才也没有说清楚,我还当你是今年新晋魔师呢,竟然嚣张到这种地步,一进门就要挑战老夫,所以刚才让你吃了点苦头。’邪螭子笑呵呵地说道。
原来,这些人都是雍国魔教东极宫属下,并且也都有着魔师以上的修为,甚是厉害。
但是,因为魔教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下属者可以通过挑战较技来提升自己的职位等阶。所以只要有同门中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有同门师兄弟之间互相挑战的事情发生。
凑巧今日东极宫宫主宴请属下高层,并且还设立了等阶席位,外面这间大帐内的都是宫中中低阶魔师,而里面那间内帐里的,则是高阶魔师,甚至还有散魔存在。
内帐有没有打起来他们不知道,但外帐这里却在莫远来之前已经有过好几场法斗,等到莫远走进来时,所有人也就下意识的把他当成了新晋魔师,再加上他刚一坐下,就去找邪螭子套近乎,看在别人的眼里,那就是他在向邪螭子挑战,结果被邪螭子暗中施毒,吐得不亦乐乎,再接着就又迎来了看他不顺眼的善恶公子。
明白过来的莫远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难怪刚才那个刑副宫主把我带进来时,连个座都不让一下,原来是这座位烫屁股啊!’
莫远的话惹得众人哄然大笑,也幸亏是因为只有这张末位空着没人坐,被他占位也没人多说什么,若是他不明底细占了上位,恐怕就不止一两个人向他挑战了。
‘既然知道这座位烫屁股,那你还不快点滚?’善恶公子在解释了误会以后,却没有离开,而是看着莫远冷冰冰地说道。
‘善恶公子,你这就有些不对了,人家毕竟是宫主和十先生请来的客人,你最好还是放尊重些!’邪螭子很是意外的替莫远帮了腔,但他脸上的笑容看在莫远的眼里,却总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果然,善恶公子被邪螭子挑起了火来,他脸上的寒意愈浓:‘值得尊重的只有实力,如果他有实力能够打败我,那说什么都可以!’
‘岂有此理,老夫请来的客人,还需要向你证明实力吗?’
身后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传入善恶公子耳中,把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却正好迎上十灾打来的耳光。
‘啪!’
善恶公子虽然有着低阶魔师的修为,却在十灾手下毫无躲避之力,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巴掌就那么结结实实的掴在他的脸上。
‘滚!’十灾沉喝一声。
善恶公子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灰溜溜的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十灾脸色稍缓,转向莫远,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吧,宫主要见你。’
莫远此时也已经从刚才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他连忙凑到十灾跟前,把心底所有的疑问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怎么会在这里?那黑龙呢?还有你说的宫主,不是要等到末日之城才见他吗,怎么提前到了这里?’
十灾看了看莫远,稍一犹豫,即道:‘看来我先要把你这些疑问都解决了才行,不然待会儿见着了宫主,指不定你又会给我捅什么娄子呢!’
说完,他指了指外面,示意莫远跟他一起到外间去详谈。
原来,当日莫远在痞子黑龙的帮助下,逃离了幽冥鬼卒的围攻,躲到了一座山上,却是因为他正在融合石坠能量,所以一直昏迷不醒,痞子黑龙虽然焦急万分也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它从莫远的怀里,找到了那块驱魔令,相比较于莫远这样一个啥都不懂的家伙而言,痞子黑龙的见识自然远比他要多上许多。于是它驮着莫远,御起驱魔令,一路来到了这里,并且找到了十灾。
‘那它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它!’莫远问道。
‘你不用担心,它没事,只是有些疲惫正在休息罢了,等你见过宫主后,我就带你去找它。’十灾回答道。
‘不是说好了要等到末日之城吗?怎么提前到了这里?’莫远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这位听说权势很大的魔教宫主为什么想要见自己呢?
‘末日之城你最好是不要去了。’十灾摇了摇头,道:‘等见过宫主后,若没什么事,你就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难道……’莫远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外面那绵延数里的帐篷区和不计其数的黑袍武士,他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带了这么多人来,难道是想独吞末日之城的宝贝吗?’
‘哼,随便你怎么想。’十灾似乎不愿意和莫远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的话你信不信,听不听都在你自己,想要去末日之城送死也都随便你。’
‘别介意!’莫远连忙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神情,更提着酒坛子来到了十灾的桌上,笑呵呵地说道:‘十灾大哥,小弟当然信你的话啊,只是小弟有个朋友被人带去末日之城了,我得赶去救他出来啊!再说了,我不是答应你去末日之城找到那颗真魔舍利,融合你我身上的真元精气吗?’
‘真魔舍利就在……咦,你身上那颗石坠呢?’十灾看着莫远那空荡荡的脖子,很是惊讶地问道。
莫远心中一动,想这十灾每次见到自己都很关心石坠存在,看样子分明是有未尽之言。而今这石坠神化成泪形印记在自己手心里,其中蕴含着某种未知的能量,自己虽然不知道石坠神力如何,但这十灾想必是知道的,何不试探一下呢?
打定主意,莫远的脸上就显露出一副沮丧的神色来:‘唉,别提了,前日我差点死在一群幽冥鬼卒手里,石坠也在那时给弄丢了。’
‘什么!’十灾闻言猛然站起,混身剧烈的颤抖着,竟是比莫远还要激动:‘石坠竟然给你弄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被你丢啦?’
‘是啊,那些幽冥鬼卒铺天盖地,若不是黑龙那痞子帮我,我怕是活不了了。’莫远一想起那时情形心有余悸,话里半真半假,但当时若非黑龙救助,自己也的确是必死无疑。
‘等等,你说那石坠是被幽冥鬼卒给捡了去,你确定吗?’十灾打断了莫远的话,疑声问道。
莫远自然是要把谎言编圆了,当下把那时情形演说一遍,只是把其中自己受佛元真气保护,石坠能量激发的情节去除,添上石坠在慌乱中不慎遗失的内容,总算是把话给编圆了。他也不担心十灾会来搜身,石坠都已经消失了,里面所蕴含的能量都已神化成泪形印记,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十灾听完讲述,许久未语,就在莫远按捺不住,要出言提醒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手心的那颗印记再次颤抖起来,他眉头皱起,感觉到是有人从那薄薄的帷幕后面走出来了。
几乎在莫远的泪形印记感应到的同时,十灾也知道有人走来,知道来者身份的他脸色一变,低声叮嘱莫远:‘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瞒下石坠丢掉这件事,尽量拖延时间,我们再想办法把石坠找回来,明白了吗?’
‘你们为什么都那么关心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坠呢?’莫远一脸好奇地问道。
‘石坠本身倒没什么,但它牵涉到十多年前的一个公案,所以就显得很是重要了。’十灾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多透露一些隐密,省得这混小子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当然,你这个人比石坠更重要,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也为那些为你而死的人活着。’
‘为我而死的人?’莫远愣住了,心里隐隐约约的想到了什么,却又无法抓住。
而这时,从大帐内传出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既然她们伺候不好客人,那留着还有什么用?全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