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当王挺贵从某县县城回到本市时,他神志模糊,处于半昏迷状态。之所以还能坐着班车通过崎岖的山路回到本市,并背着一个黑黝黝的散发着酸臭气味的被子回来,那是他此行归来唯一的家产。他除了赔光了他骗去夏姨的大量的钱财外,还背上了几万元的高利贷的欠款,他之所以还能回到夏姨街心花园旁边的十字路口的小商店里,那是因为那是他记忆里唯一存留的东西。在他的已处于混沌状态的头脑中,那是他见到的唯一的孤岛,于是他奋不顾身地爬了上去,就这样他痴呆地傻傻地回到了夏姨的小商店的门口前,出现在她的惊疑的视线里。
对于王挺贵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夏姨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感到心酸。她关上商店的门把他领回家中,她关好门窗动手将他肮脏的衣服由外到里一件一件脱了下来仍在地上。在她脱衣服时不断地有跳蚤和蟑螂从他的领口和袖口蹦出来,她毫不慌张地捉住了它们并将它们放进一个盛满水的大脸盆里,看它们在水面上挣扎着还试图蹦起来。她把那些肮脏的衣服脱下来扔在一起的时候,衣服开始起起伏伏地活动起来,接着就从里面爬出更多的蟑螂和跳蚤,甚至还有两只咋蜢,它们有一些纷纷地试图逃离那堆肮脏的衣服,有几只正要钻入床下或柜子里时,夏姨找来了杀虫剂一阵猛喷,一阵阵呛人的烟雾过后,它们全都乖乖地不动了。回头看时,傻呆呆的王挺贵酸臭的肌肤上还趴着几只圆滚滚的虱子,它们肥胖的肉体在他充满黑瘢的身体上上下蠕动着,滋滋地吸食着他的血液,夏姨看见它们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变得暗红起来,于是她对着王挺贵的身体喷了几下杀死了它们,然后她又用篦子从他的头发上和阴毛中梳出了不少的虱子,把它们放进还在飘浮着挣扎着的蟑螂和跳蚤的水盆里淹死或是集中起来用杀虫剂杀死。
然后她为他理发刮胡子洗澡洗衣服,最后她为他换上他留在家里的久已没穿的散发着有些霉味的衣服,并打扫干净了屋子。开始烧火做饭,等吃饱喝足,一切收拾停当她试图从王挺贵的嘴里知道事情的真相时,她开始失望了,她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她从他神志不清的头脑中和嗫嚅着沾满白色泡沫的口中拼凑起来的东西,连她所想知道的真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但接下来的几天里马上就有一个老男人来为她提供她所需要的东西了,他手里拿着王挺贵当时写的借条找上门来要求王挺贵归还他的借款。当他说明情况要求夏姨归还时,显然王挺贵的结局他已早已料到或是早已知道。夏姨拿着借条仔仔细细地端详一阵之后,她认出那是千真万确的王挺贵的字,她知道她被蒙在了鼓里,虽然她心中连连叫苦连天,但她的脸上却镇静自如,连最细微的有心机的人也看不出破绽,她叹了口气表示她不能辨别借条的真假,真心地表示她对此事一千二百万分的闻所未闻,在他好着时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除非他现在亲口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时她才能相信。对于王挺贵当时借钱时没有告诉夏姨的事,来人是知道的,当时他幸灾乐祸地不想让王挺贵的家里人知道,因为他知道他家里人不赞成王挺贵的事,如果让她知道的话,那他与王挺贵的生意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成的。
但他看着近似于木偶的王挺贵和他的一脸纯真的家里人,他感到了事情的难度,于是他不得不向夏姨提供更多的信息,他讲了许多王挺贵在某县县城的生意上的事情,以及与由王挺贵领去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与别人合伙骗取王挺贵的事,他试图让夏姨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当然他借给王挺贵的钱也是真真切切的事情了。
夏姨马上从他的话中抓住了把柄,她问他对王挺贵的事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他一时有些发窘,脸上青一道红一道的,但随即他镇静下来,他说这都是他听别人说的。他之所以关心这些事,因为他关心着他的钱,因为他把钱借给了王挺贵他就对他的事不能不闻不问了。
夏姨一语道破他的玄机,她说:“该不会是你们合伙把王挺贵给骗了吧?”来人闻听顿感气急败坏,他变得愤怒起来,他说:“不还钱是不行的,我要在法庭上证明我的清白。”
在接下来的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夏姨还能兼顾开商店卖东西。但自从收到法院的传票起,她关上门去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进行了咨询,律师不等听完她的话语,就胸有成竹地打断了她,他说她的猜测很有道理,根据他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他们是一伙骗了王挺贵是无可置疑的,他有比较大的绝对把握打赢这场官司,当然最后重要的是寻找一些证据。
于是夏姨满怀信心地让那位律师帮她打官司,她为了照顾王挺贵和打官司把小商店转让给了别人,从那以后在那个离我住处不远的十字路口就几乎见不到夏姨了。
为了寻找证据,夏姨狠下心来把王挺贵锁在屋子里去了几趟某县的县城,那还是她自二十多岁从东北老家随王挺贵来到本市之后首次去那个地方,其实就是在几座山头中间的一块平垣的地方盖着一些楼房和几座学校和医院影吧之类,有一条小河从山上流下来从小城中间穿过,使县城显得分外的秀气和宁静。在那个不太大的县城里她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王挺贵当时租住的场所,但当她向周围的人了解更多的事情时,有些人则显得有些顾虑不愿多说,有的人则明确地说出与他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什么事他不清楚。
夏姨的调查取证工作陷入了僵局,律师去了几趟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法院的调查取证也帮不上什么忙,同院的跟王挺贵去某县城的蠢女人说,她之所以跟王挺贵去某县县城,是因为她饭做得好,王挺贵一人孤身在外,是请她去给他做饭和照顾他生活的,只是为他洗洗衣服打扫卫生什么的,他们没有那种不正当的关系。但当夏姨说其实早在去某县县城之前,她对王挺贵与她的事已有所耳闻,只是王挺贵以前在家很老实,她对别人只言片语的传闻不太相信。但当王挺贵带了那个女人偷偷摸摸地离开本市去某县县城的,她才恍然大悟,并在王挺贵所用的她向来不去翻动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各种各样的壮阳药物的空纸盒,她这才知道了他经常喝那些浸泡在家里大玻璃瓶中的药酒的秘密。最后夏姨给法官展示了她准备好的那些王挺贵用过的壮阳药物的空纸盒,蠢女人最后承认在王挺贵的要求下他们有过几回那事,她只是拿了她为王挺贵做饭的工钱,并没有见别的什么钱。
接下来蠢女人在家属院中猛闹了一阵子,她偷偷地将用过的安全套挂在夏姨家的门上,或是在她家的门前或窗户下,倒下屎尿等肮脏的东西,但同样是夏姨抓不住她什么证据,最后在居委会领导含沙射影的劝导和威吓下,才没有再出现类似的行为。
经过半年的审理,法官以没有证据为由驳回了夏姨的诉讼。那个借条法官进行了笔迹鉴定,证实是王挺贵的,且出借人所说的事实与金额与王挺贵的经营活动相符合的。为此法院判夏姨败诉,归还借条上的资金金额。
夏姨已从律师那不怀好意的微笑中猜测到了这样的结果,后来她说原告和被告的律师能在一起说笑取闹的话,谁能保证他们不在私下做出勾勾搭搭的事情来呢。
但当时夏姨没有说这些,她只是表示她无力偿还这笔高额的借款。法官对她的说法表示了理解和同情,他说不行的话,可以逐月从王挺贵的退休金中扣除,放高利贷者有些着急,他说如果那样的话他到哪一年才能全部收回钱呢?“那没办法,到哪一年是哪一年吧。”法官无奈地说。
之前王挺贵虽然已有很大程度的神志不清,但他还能模糊地感觉一些跟他有关的信息。当法院的判决下来以后,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事情,他索性不再做任何感觉了,也不知道是他遗弃了世界,还是世界遗弃了他,他的头脑彻底地得到了解放和自由。它回到了传说中的女娲炼石补天以前的混沌时代,那时候盘古还没有来得及开天辟地,一切处于朦昧的混沌时期,一切都是那样的浑然天成,及到盘古开天辟地,分出天地日月星辰,一生二,二生万物时天地间便有了无穷无尽的烦恼。因此,王挺贵没有烦恼,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如鸡屎一样的焦黄的,褐黄的米黄的臭屎满屋子横飞并四处滋滋滋滋地叫着乱跑,冒出熏人的臭气时,他可以目无所见鼻无所闻,除了他感到饥饿时发出难听的吱哇吱哇的叫声外,他整日整夜都处于无拘无束的完全的自由与放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