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领着弟弟在院门口外玩的时候,听放学回家背着书包的孩子们说,街上公社医院后面的那棵古槐树变成了神树,有树神在树上住着。我心中很是好奇,不知道它变成神树是什么样子,就领着弟弟前去观看。到了那里看到它依然粗大苍虬,枝身扭动着,在某些斑驳的树皮下裸露着树筋,顺着高大浓密的树冠寻找树神时,却连她半个影子都寻不见,不知道她躲藏在碎密的闪闪发光的哪一片叶子后面。
去舅爷家的时候,我们常常走一条近路,但到一下雨或雨后的时候,那条路却泥泞难走,常常在我们的胶鞋上沾上成块成块的厚厚的泥巴,使它变得很沉重。于是我们便绕到公社医院旁边的那条宽大些干爽的路行走,从它那里走到街道上,从街道上再到我舅爷家去。走到公社医院后面的时候,常常会看到那个高大浓密枝身苍虬的槐树,当时觉得它除了年代古老些外,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我领着弟弟专门去看它的时候,高大浓密的树冠下面非常的热闹,有一些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的女孩子在那里跳皮筋和打沙包玩。另一些背着书包的孩子手里拿着用作业本折成的三角形纸兜,将纸兜贴在树身上嘴里不停地念着:“神仙奶奶给点药”,“神仙奶奶给点药”。我问一位要药的男孩,要着药了没有,他打开手里的纸兜让我看,仔细看里面好像有一些很细小的东西。我让他给我一张纸,他很大方地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打开,从前面写过字的本子上撕下了一张打着红色的钩和叉叉的纸页,折成了一个纸兜递给我。于是我学着他的样子,将纸兜紧紧地贴在树身上,嘴里不停地跟着他念叨着那句话。过了一会儿,小心地打开纸兜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些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听他们说这是神药,吃了能长生不老的,我的心里又高兴又激动,就仰起头,将它小心地倒进嘴里吃了,继续给弟弟要仙药。
这时候又一下来了几个背着书包的男孩子,他们走到树下不急于要仙药,而是开始跟旁边跳皮筋的几个小女孩捣乱。她们本来是分成两组,一组撑皮筋,一组跳。要从脚脖子上一级一级地跳到头顶,有时候还要用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跳。当然要跳到后面高难的程度,是极其少见和极其不容易的。那几个男孩子推搡她们,撕扯她们的皮筋,不让她们好好地跳。女孩子们气愤不过的时候,也推搡他们几下,骂他们几句,他们个个都嬉皮笑脸的。过了一会儿,他们不再捣乱了,纷纷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撕下纸折成纸兜,围拢着神树,准备向它要仙药。
这时候生过他们气的跳皮筋的一位女孩对他们说:“你们都傻得很,我爸爸说那根本不是什么仙药,是树上落下的灰尘”。那时候我刚刚神情激动地吃完了仙药,听了她的话,感到肚子里头开始不太好受起来。我不禁仔细地看了看她,她白嫩的圆圆的脸蛋透着粉红色,微合的嘴唇里漏出的牙齿整齐而洁白,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水灵灵明亮地忽闪忽闪的。她是那么的漂亮,使我看过一眼之后便牢牢地记住了她。不久,上学后她成了我的同班同学,她的父母在公社医院里是医生,她的名字叫梅。
过了几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母亲给我说,村上有了幼儿园,她让我领着弟弟去幼儿园里玩耍,不让我们再到外面东跑西逛的。
吃过饭后,我就领着弟弟到母亲所说的幼儿园里去玩儿,它在我本家的一位婶婶的家里。我们不在一个生产队,平常也没有什么往来。有时候她经过我们家门口的时候,或是路上偶然碰见的时候,父母都与她热情地打招呼,慢慢的我知道她是我们远房的本家,其余的好像再就没什么联系了。我领着弟弟从她家敞开着的院门里怯生生地走进她们家宽大整洁的院子,院子里几株高大的桐树遮天敝日,阻挡着午后热烈的阳光,使它透过浓密的枝叶落到地上时露出了斑斑点点的苍白的神色。
院子里安安静静地没有人,我就领着弟弟继续往里走,我们一直走进了她们家安静凉爽的堂屋里,偷偷地趴在门框上往厢房里偷看。婶婶正在厢房里的炕上睡午觉,被我们细微的吵动声惊醒了,她起身看到是我和弟弟的时候说:“幼儿园下午两点才上课,你们先到院子里玩上一会儿吧。”说完后,她又躺下睡去了。我和弟弟从堂屋里出来走到院子里,院子里凉爽的浓密树阴下摆着一溜小板凳,有些是上幼儿园的孩子们自己带的,有些是婶婶家的。我和弟弟就骑在那一排小板凳上玩,整个宽大的院子显得异常的寂静,凉爽的风儿吹在我们身上,在我们的身边和斑驳阳光的光斑中打着旋儿。
后来又逐渐来了一些孩子们,等他们到齐后,婶婶开始给大家上课,上课就是带着大家做游戏,也用粉笔在她们家宽大整洁的院子里的地上,做一些简单的算术题。
只去了几天,我就不愿再去了。原因是幼儿园都是像弟弟一样大的孩子,我则在那里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像我这么大的孩子,绝大多数都已经上了村中的小学,而我则因为父母忙无暇顾及弟弟,要我替他们照看他而耽误了学期。很快地,我就上学了,而弟弟也不用我看了,他留在了婶婶家的幼儿园里,跟着年纪不小的婶婶和一群孩子们做着游戏。
上学时去学校报名的时候是我自己去的。别的孩子刚开始报名上学时有父母领着的,也有已在学校上学的哥哥姐姐领着去的。我显得比别的孩子稍大一些,我不愿父母领着我去,我要自己去。最后父母同意了,他们就让我自己先去试试。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学校里显得很热闹。新生报名的地方在一个老师的办公室里,它的里面挤满了人,从里到外排着长长的队伍,我就排在了长长的队伍的后面。前面的孩子一个一个报名走了,轮到我的时候,我觉得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报名的有两三个老师,他们问了我父母的名字,接下来问我的家庭成份是啥。我不知道家庭成份是什么意思,但听到前面的孩子在回答同样的问题时,在他们家长的授意下都回答的是“贫农”而顺利过关时,我便大声说:“我家是贫农”,老师们听后都灿烂地笑了。孩子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在老师的不断“你们家是啥农?”的追问下,有的说出了“我们家是鸡笼”的流传一时的笑话。
接下来老师们还要出几道简单的算术题考考孩子们,这时候我在婶婶家的幼儿园呆了几天所学到的算术便派上了用场。尽管有一道题让我难为了半天,着急得使我的手心不停出汗,让我扳着比比划划的手指头变得很湿滑,当我最后不敢太确定地说出那个数字时,我看到老师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微笑了起来。有一位女老师还伸出手在我短短的毛茸茸的头发上抚摸了一下,她说:“这个孩子不简单。”随即,她露出赞叹眼神的表扬我的话,被前去给孩子报名的我们生产队的几个大人传给了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听到后感觉很是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