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来了一对外地父子俩在街上做些小生意。在做小生意的同时,他们很会和去街上闲逛的人们神聊。很快地,村子里的一些人和他们父子熟识起来,有一个村子里的人还把改莲姑姑介绍给了那个年青的外地人搞对象。
本家族的人听说了以后,都劝改莲姑姑要慎重考虑,因为大家都对这对来自外地的父子知之甚少,了解的不多。为此,那个有些年老的外地父亲来我们本家族中重要的几户人家进行游说。傍晚的时候他走进了我们家的门,父母对他很是热情,他坐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天花乱坠地一直说到了月上枝头,繁星四起。那时候已是热天,他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吹着惬意的微风,嘴里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家的种种好处。看看夜已将深时,他还谈兴正欢,没有丝毫离去的打算,父亲不得不有些遗憾地打断了他的谈话,哈欠连天地对他进行了提醒。于是他知趣地打住了话头,起身告辞走了。在他的身影刚刚离开我们家的院子,我的父母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做小生意的人看样子就是不实在。
改莲姑姑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本家的人虽然觉得这门亲事有些不妥的地方,大家都对那对外地的父子知之甚少,所有有关他家庭背景的事情都出自他们自己之口。大家觉得这是它致命的缺点而反对,但改莲姑姑主意已定,铁下心来不容得半点的更改。
就这样,就在那对外地父子在街上做完他们的小生意之后,改莲姑姑要跟随他们出嫁到他们的那块地方去。改莲姑姑出嫁的地方虽然比较远,打算送亲的人还是不少。大家觉得改莲姑姑可怜,觉得以后与她见面的机会可能很少了。
父母怕影响了我的学习,没有让我去给改莲姑姑送嫁。送亲时母亲决定带弟弟去,听说她们去的那个地方叫临潼,还要坐火车的。因为我没有坐过火车,所以很想去,但却为了上学而去不成,让我感到很遗憾。因而我很羡慕弟弟,看着他穿上过年时才穿的新衣服,跟着母亲和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地去城里坐火车,都快把我要羡慕死了。
过了几天,送亲的队伍回来了。我很想知道坐火车的经历,却倔强地没有问过我的弟弟和母亲,也没有从她们嘴里听到有关坐火车的事情。那时候,弟弟还小,他还不可能懂得太多,而母亲则对这琐碎的事情不屑说,她关心的是改莲姑姑以后的命运。她回来后向我父亲叹息说,改莲姑姑以后的命运可能也不会太好。
几年后的秋天,快中秋节的时候,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走到土坡上的时候,我看见远远地跟在我后面的一个女人,很像改莲姑姑。她挎着一个不很大的帆布包,包里的东西看样子显得比较沉重,压得她上坡时显得很吃力。由于那天我放学回家时比较晚,天色已慢慢地黑了下来,土坡上前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在前面走远远地看着后面的人虽然有些像她,由于已几年未见,天又快黑了,我始终没有敢叫她。而她吃力地低着头也没有认出我来。
等我刚回到家里,身后刚刚关上的院门就被那个女人推开了。我这时候意识到她确实是改莲姑姑,就极快地躲到了一边,我为刚才没有认出她的事不好意思与她相见。
父亲上班去了,弟弟出去玩了还没有回来。母亲在厢房里和改莲姑姑坐在炕沿上说话,我则悄悄地躲在院子里靠近厢房的一个黑暗下来的角落里听她们说话。母亲则还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她还以为放学后我又去跟同学们一块上哪儿玩去了还没有回来。隐隐约约地听着她们的说话声,和不时地夹杂着的改莲姑姑的嘤嘤的哭泣 声和母亲急切地劝慰。隐没在黑暗中的我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由于天已黑了,改莲姑姑在我家没有呆太久,就收敛了泪痕对我母亲说,她是一回来就来我家的,她得赶快回家去看看。到底改莲姑姑还是违背了她出嫁前永不回来的誓言,她挎着她那个沉重帆布包,回家去了。
等母亲在黑暗中将改莲姑姑送出大门外,对她叮嘱了一番后又回到厢房时,我才从躲在黑暗院子里的角落里出来回到了厢房里,我进去时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正在擦拭脸上的泪痕,她的眼睛红红的。
母亲看见我,并没有像往常我回家晚时那样地责备我,她对我说:“你改莲姑姑回来了。”
我看着母亲,使劲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的柜子上放着几个硕大的红通通的石榴,有两个还微裂着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密密的水晶样亮晶晶的果实,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石榴,我知道它是改莲姑姑带回来的,但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母亲给我说,它是石榴是临潼的特产,是你改莲姑姑带回来的。
这时候弟弟一路小跑地回到了家里,他看见了柜子上的鲜红诱人的石榴,他也没见过的,因而向母亲吵闹着要吃。
于是母亲走到柜子前,拿起一个裂开口的红通通的石榴,顺着它裂开的口子,将它掰成了三瓣,给了我和弟弟每人一块较大的一瓣,给自己留下很小的一瓣。
我将石榴籽儿剥下来放进了嘴里,觉得它很酸甜。
第二天,我在家里还是见到了改莲姑姑,她说话时的话语中已不自觉地带有了关中平原东部地区的口音,从她与我母亲的谈话中,我得知她已有了两个儿子,她的丈夫仍然做着小生意,但家境却比较困难,远远没有未结婚时她公公所许诺的那样好。
没过几天,改莲姑姑说孩子还小在家无人照管,就匆匆地回去了。在她回来的这几天里,她走遍了所有的亲戚家,为关心着她的亲友们带去了她几年来的问候和消息。
后来改莲姑姑还回来过一回,那是在模范婆死了的几年之后,陈国兴日子过得已没有人样时,她回来看他的。那时候她自己的日子也越发得不如人意,生活在艰难困苦之中因而不愿意过多的宣扬。她是悄悄地回来,又是悄悄地离开的。在她回来的几天时间里,她为整日四处流浪的陈国兴打扫了常年没有打扫的因荡满了灰尘而显得黑暗的屋子,拆洗了常年没有人拆洗的已变得油光发亮的肮脏的被褥,摆置好了屋子里所有的家当并擦拭干净了上面的污垢和灰尘。她使陈国兴正正经经地吃了几天像模像样的饭菜,使他过了几天像人一样的日子。
等她走了之后,陈国兴才将她回来过的消息告诉了本家其它的人家。大家都没有责怪她回来了没有去他们家看望他们,他们在心里和言谈之间还是对她牵肠挂肚,隐隐地感觉到她生活的担子越来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