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这个家伙怎么就学不乖啊?上回吃足了苦头,这次还敢再来!你是嫌命太长,不下黄泉不掉泪是不?’杰洛斯两指拎起因饥饿难耐而偷食被洒上石化粉的甜豆,再度沦为阶下囚的僵硬耗子,眉头一蹙。
  他该好好考虑,用什么样的残酷手段才能让这名万死难辞其咎的吃白食惯犯死得其所。
  ‘吱……吱吱……’心知死神逼近的耗子可怜巴巴地叫道。
  ‘哦?你说相逢自是有缘,我长得灵秀俊逸,肯定有一副慈悲心肠,绝不会滥杀无辜?’流有龙血的最大好处就是多少能与生物进行言语上的沟通,杰洛斯耐心听完这只胆大妄为敢捻虎须的罪犯临死前的求饶,勾魂摄魄的眼楮染了层淡淡冷笑:‘很抱歉,我凑巧是个很没度量的男人,而且你也并非无辜,会落到今天这种局面完全是咎由自取。’
  ‘吱吱吱吱……吱吱!!’
  ‘你说我和那两个没胸没腰,出门还会把人给吓昏的冷血死女人不同,相貌堂堂、气质雍容、谈吐高贵、潇洒出群,要我圣人不记耗子过,姑且放你一马?’低缓嗓音隐隐混着奇异的愠调,像是刻意压抑满腔的怒火,杰洛斯仍笑着,不过眼底蒙了层邪魅。
  ‘以一只耗子的程度而言,你的用字遣词是有些火候……不过用来形容同一人可是十分失礼啊。’即使现为男儿身,女人的记恨专长却是不分种族国界的。
  ‘吱?……吱吱吱吱!!’彷彿挨了记重重闷棍,经杰洛斯一提醒,耗子才发现这男人身上正散发着和那阴险女人同样熟悉的讨厌味道,如此具冲击性的答案几乎让它昏厥。
  ‘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是个有仇必报并且严重缺乏道德观念的人。你说,我是否该悉数奉还刚才那些严重侮辱的字眼呢?’
  ‘吱吱……吱吱吱!!’身躯因石化而僵硬无法动弹,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张鼠嘴上,毕竟耗子并无人类所谓的自尊心,立刻忝不知耻地使出浑身解数天花乱坠。
  ‘你说是我听错?你说的是美胸美腰,这张沉鱼落雁的脸蛋出门还会让天下女人自惭形秽,昏眩不已,无论是冷酷或血气方刚的男人全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我们这种女人吸引?’很有创意的掰法,只可惜余怒未消的杰洛斯并无因此大发善心。‘听起来是我误会你了,不过怎么展开后的句子与简称前的原意相差天南地北?’
  ‘…………’
  望入耗子凄惶的鼠眼,杰洛斯漫不经心道:‘我相信你是因为饿得手脚发软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过敢作就要敢当,你必须为犯下的过错负责。看在你颇有悔意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干脆,外加通知家属发丧埋殡。’
  ‘吱吱~~~~~~!’曾有一瞬产生得救错觉的耗子求爷爷告奶奶地凄厉尖叫。
  ‘你说我丧尽天良、专横独断、目无王法,不怕良心不安?’杰斯洛像听见什么空前大笑话,‘这个问题不是你那智能不足的脑袋可以理解,所以没有回答的价值。你并没有人权,因为你只是只耗子。’
  这席话无疑地击中了它的痛处,心知死劫难逃的耗子一改方才的怯懦状,乌溜溜的黑瞳盛满怨怼,鼠脸扭曲成青面獠牙的模样。
  ‘再见了,来世可别作投胎的饿死鬼。’杰洛斯不受恐吓,轻松写意一抛,耗子别无选择地落入燃烧旺盛的药炉里,化为一堆焦炭。
  替天行道解决了心腹大患,心情是说不出的轻松,杰洛斯伸伸懒腰,打算再回房睡个午觉。
  大清早克莱儿就捧着一堆药丸与魔法物品到黑市里竞标,忙到下午还不回来,地窖里没剩多少食材已够让他心烦,谁知又逮到一只不知死活的耗子,闹了半天,胃也饿得发痛,只好藉睡眠来杀时间。
  ‘叩叩!’清脆的敲门声成功止住杰洛斯向睡铺移动的双足。
  克莱儿终于回来了,希望她健忘的脑袋没忘记答应要买食物的事。
  打开门,站在阶梯上的却是一名陌生少年。
  ‘你是谁?’杰洛斯问道。
  ‘你又是谁?’对方反问。
  ‘原来你就是希维尔啊!克莱儿经常提起你,我对你也很有兴趣。’
  待客礼仪熟练的杰洛斯端来两杯香浓的麦达皇家红茶,淡褐色饮料以牛奶白单耳瓷杯装盛,简单却不失典雅的线条妆点出主人不俗的品味。
  ‘哪里,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跟大名鼎鼎的杰洛斯殿下见面,真是荣幸至极。’希维尔很流利地吐出一串恭维话。
  今日一见希维尔才发现龙族的下任继承人其实相当的年轻。没想到克莱儿居然连这种大人物都能勾上,女人真是可怕的动物啊!
  ‘不敢当,那纯粹是外界的渲染罢了。’杰洛斯无奈地淡笑。他可恨不得当个没没无闻的寻常百姓。尾随名声之后接踵不断的责任与危机,其个中甘苦写来也有洋洋洒洒十大篇。
  每日抛头露面招来的只有成堆不胜防的刺客,还得时时留心背后的明枪暗箭,宫里的尔虞我诈即使不愿仍得陷入一脚,琐务缠身兼胆颤心惊的生活只有死人才过得下去。
  ‘所以你跟克莱儿私奔了?’希维尔兴味盎然的问道。
  一般听见如此直接而杀伤力高的问话的人,肯定免不了上演一出红茶逃亡记,可杰洛斯显然涵养好定力够,只是皱了下眉,语气平稳道:‘我们只是一般的友谊,就像你和她的关系。’
  ‘原来如此。’原来事情没自己想像的精彩,那就乏味多了!没什么好探究,希维尔便换了个话题:‘不过可真想不到,龙族双性体的传说真的存在。’
  ‘就某些时候而言是挺方便的。’杰洛斯意味深长道。
  双性体对龙族来说十分稀有罕见,更是多产的象征,眼见他已达适婚年龄,族里忙着选儿子挑女儿,要他新郎新娘一起当,好使皇室人丁兴旺。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答应?于是他第一次有了逃跑的念头。
  后来终于逮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先是一棒打昏将出使奥瑟雷斯的表兄弟,再劫走老爹的宝贝座骑,终于如愿以偿离开几乎已是锁国政策的故乡。
  当初急着赶回德瓦索,不仅止帮助克莱儿摆脱裘修里的纠缠,也是为了先行一步甩开龙之渊追兵的缘故。
  家丑不可外扬,相信死要面子的父亲绝对不敢大肆声张,一方面也是顾虑比亲生儿子还贵重的代步工具。
  ‘我回来……咦,希维尔也在?’两人闲聊着,克莱儿正巧推开门,手上两大包快将她给压垮的满满食物,让夹在蔬果堆中的纤小身材显得摇摇欲坠。
  捧着沉重的食材走上好长一段路,克莱儿都快累垮了,汗湿的掌心滑溜溜地,才微微失神,一包食物便顺着汗水滑落,不顾她的惊呼向地表礼貌招呼。
  ‘呀!……啊,不要跑……’克莱儿直觉伸手慌忙拦截下坠的纸袋,却粗心忘了左手也捧着相同一袋食物,顾此失彼的也被顺手抛飞出去。
  克莱儿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大出两人意料地放弃即将到手的前袋食物,慌里慌张侧过身抢救另一包份量明显教为丰硕的纸袋。由于眼中只有受到地心引力召唤的食物,她回身得又快又急,没考虑平衡问题,左右两脚一言不合扭打成一团,身躯偏离支点向前栽倒。
  ‘呀啊啊啊啊!!’
  ‘糟了!’
  ‘小心!’
  杰洛斯与希维尔同时作出反应,龙骑士行动出奇矫健,健步如飞长手一捞,一袋食物安然落入怀中。希维尔也不落人后,当机立断施展飘浮术,快撞击地面的第二袋食物立刻倒带般飞回魔法师手里。
  被遗忘的可怜炼金师‘碰!’一声与大地作出激烈的亲密行为,以相当难看的姿势呈大字型钉在地板上,痛得泪水飙出闸门。
  ‘你们……你们这两个没同情心的混蛋!’克莱儿咬咬牙,粗鲁不文雅地费力爬起。‘好歹食物是我花血汗钱买、辛辛苦苦抱回来的,你们怎么可以救食物不救我!’
  在这两个男人的心目中她连区区食物都比不上,这样的认知令她痛心疾首。
  呜……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我是受到你爱护食物之心的感召。’杰洛斯肃穆道。而且食物比你更动人!相信任何一个饿了整天的人都会支持他的看法。
  ‘飘浮术对重物的影响不显着。’希维尔的言词杀伤力颇为阴狠。
  认识这个十足的惹事精也非短期,反正摔跤最重不过瘀紫泛青,既然死不了人,又何必多费气力?两个表面扮无辜的坏胚子内怀鬼胎。
  ‘你……你们……’克莱儿瞪大眼,樱唇硬是挤出几个单音节。
  ‘别生气嘛!若不是看在这些食物是美女劳力的结晶,我是不会如此珍惜的。’杰洛斯流利说着惯用的漂亮话,一边却从纸袋取出红艳的苹果,随意在丝绸衣料上擦抹,语气与行为毫无交集。
  ‘……算了!’心知自己口舌呆钝,克莱儿挫败低吟,沮丧地认命。
  ‘这么说希维尔是打算到风啸王城筹措路费啰?’互相交换分别后的近况,克莱儿微摇螓首:‘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虽然魔武斗技会是公开活动,可惜受小规模战事影响,除了中立关口外都呈封闭状态。你也知道波伊薾战事联盟与索尼雅皇室情势紧张,会不会开打还很难说,更别提全天候紧闭的通关口了!’
  ‘德瓦索王城和风啸王城短期内仍属中立,所以一般民众现在还能随心所欲进出。可是你选择的那条路线上,要通过的五座公国里有三座隶属波伊薾战事联盟,其它两座则依付在索尼雅皇室旗下,除非能取得该公国统治者亲笔御印的通关文书,否则你可能会吃上闭门羹。’
  ‘不仅只如此,’杰洛斯接续未完的话头,冷静分析局势:‘要晋见最高领导人必须有代表国领导者的亲笔推荐文书,一般人跟本不可能轻易取得统治者的引荐函,因此今年的参赛者有九成将会是皇室指派队伍,想参赛的民间人士如果人面不广,可能得等到明年了。’
  这么一点小挫折当然不会动摇希维尔的决心,引荐函不成问题,直接上皇宫向喀里王勒索就行了!只是取得五公国君王的通关文书颇为耗时,恐怕会超出预算日期。
  ‘骑乘飞龙的话呢?’希维尔提出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还是不行。’杰洛斯优雅地啜了口犹冒氤氲的红茶,‘非经允许入侵各国领空,会被视为间谍逮捕,如果不想惹上麻烦,就得按程序乖乖申办通关文件,飞龙的功用只是缩短乡公国间赶路的时间罢了。’
  ‘啊~~~除了麻烦还是麻烦!’希维尔抱头吼道。这烂规矩到底是那个王八蛋制定的!
  ‘的确麻烦没错,如果现行文书的公信力能突破立场不同的公国关口,那事情就方便多了。’
  杰洛斯纯属无心的抱怨意外激发希维尔灵感。
  ‘嗯……如果真有那种各国都承认的东西,真的能顺利通关吗?’希维尔闪铄其词道。
  ‘理论上是可行的,只要在守卫要求证明时亮出信物,通关者甚至不用接受盘查,只需耽搁几分钟就可离开。前提是该信物必须具有强大的公信力,否则也是徒然。’
  听完杰洛斯的解释,希维尔露出诡谲的神秘笑容。
  ‘那就没问题了!’
  ‘为什么?’克莱儿好奇问道。
  希维尔但笑不语,缓缓拉出藏在上衣里的项炼。
  那是个精巧无比的饰物,拇指大的六芒星外接银色环形,环形正反两面各刻了一圈绛紫色的魔法草文,每个字只有半颗米粒大,六芒星中心雕了一株镂空的澄黄麦子,象征生命与丰收。这样式,这大小,需要极高的心血与技巧。
  ‘那是……黄金麦格?’一见项炼上的金色饰物,克莱儿不禁惊呼,就连见多识广的杰洛斯也不免大感意外。
  黄金麦格是精幻大陆分裂初期制订,少数全国统一的物品,是通过各公国认可的的通关信物,与金银币、宝石币等流通货币相同,其崇高价值无庸置疑。制订当初只制作三枚,呈项炼型,赠予特殊人物所有,即使是统治者也未必能拥有的珍品。
  ‘你是打哪儿抢来的?’克莱儿劈头便问。
  以希维尔的人格分析,肯定不是正当手段。
  ‘呿!是小时候的导师送的。那时年纪还小,不懂它的价值,只觉得蛮漂亮,就一直留在身上了。’对于克莱儿的吐槽,希维尔觉得很不是滋味。
  ‘方便借我一看吗?’杰洛斯道。
  ‘喔,可以啊。’希维尔摘下项炼递给他。
  杰洛斯将黄金麦格置在掌心,细细观察,两面各看了几次,忽而掌心一握,腕部青筋浮起,分明打算将它捏碎。
  ‘你干什么!’希维尔怒火中烧,那可是他的宝贝啊!他一把抓住杰洛斯的右腕,另一只手使劲想扳开拳头,却是纹风不动,只有阵阵白烟从杰洛斯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喂,你这人怎这么失礼!’希维尔骂道。
  ‘别介意,只是试试真伪。若是假的,早些销毁了事免得招来杀机。’杰洛斯松开手,黄金麦格还完好如初呢!
  ‘真伪?’克莱儿被杰洛斯的话弄得如坠五里迷雾。
  ‘黄金麦格上的银是秘银,金是奥肯斯黄金,这两样东西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十分坚硬耐热。凭我的斗气还熔不了它,看来是真货。’杰洛斯反覆看着无损的饰品,从容交还希维尔。
  ‘这是真的吗!’克莱儿眼楮一瞬间发亮。
  自从千年前‘秘银’与‘奥肯斯黄金’的奇异功效被发现后,长久以来便一直为人所争夺。根据‘稀矿属之书’记载,将秘银掺入其他材料制成刀剑等兵器,可使武器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功击力,若制成法杖则可提升相同魔攻力;而奥肯斯黄金加上特殊溶液充分混合,涂抹于盔甲丝绸上,可增加三成防御。
  能替代此二种金属的矿物并非没有,却必须藉由更多稀矿和‘融和’这项高级炼金技术来完成,然成功率却低得令人叹息。反观,‘秘银’和‘奥肯斯黄金’为未加工之天然金属,可塑性高,制成的神兵利器自然成为众人的梦想。
  ‘那为什么要做成饰品?’听了克莱儿的说明,希维尔总算了解。
  ‘为了和平。秘银和奥肯斯黄金的诱惑足以掀起一场战争,因此当时便在神的面前将所有的金银铸成三枚黄金麦格,并发誓除当信物不作他用,刻在秘银上的魔法草文便是盟誓。但直到领土分裂后才正式确立黄金麦格在通行方面的地位。’杰洛斯道:‘你说这黄金麦格是幼时导师赠予,可以的话,能告知他的名字吗?’持有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以龙之渊的强势尚无法拥有黄金麦格,杰洛斯不免震慑对方来头。
  目前可确定的是魔族手中握着一枚黄金麦格,另外两枚则是下落不明,若希维尔的导师并非魔族,那么这枚黄金麦格极可能是剩下两枚之一。
  ‘项炼的真正主人叫玛姆,是个温柔的魔导师,她身边还有个叫迪奥的剑士,是个惹人厌的剑术痴。’希维尔耸耸肩,实道。
  ‘能够再确切描述他们的长相吗?’
  希维尔点头,凭着旧时印象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没发觉杰洛斯的异样。
  说约八分,一向冷静优雅的杰洛斯却怫然作色:‘别开玩笑!无论如何绝不可能是那两人!’
  ‘什么意思?’迪奥还无所谓,但否决玛姆的存在却彻底激起希维尔的怒火,对杰洛斯些微好感付之一炬,执意打破砂锅问到底:‘要是你不说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小心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杰洛斯凌厉目光在希维尔脸上来回搜寻,确信他澄清的眼楮只有气愤,这才叹息道:‘若你的导师并非他人权充冒名,那他们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死了!’
  终于到了玛姆和迪奥离开的时候,他们必须趁着冬季暴风雪来临前越过芬特拉斯山,否则又得困在村庄三个月。其实按照行程,夏天是全年攀山最佳时机,只是迪奥正巧碰见希维尔,因此又耽搁了几个月。
  天性的流浪感催促迪奥动身,即使他并不知道下一个目标是哪里。相较之下,玛姆可就随遇而安多了,无论餐风露宿或是找间民宿歇脚,从没见她抱怨过,总是温温柔柔的融入异乡的生活。
  全村人几乎到齐,排成一列长串并肩站在村口,热情的妇女半推半塞地送上几包干粮,几套衣物,就怕冻坏了俏生生的漂亮姑娘及剑士小子的俊脸。
  也多亏迪奥‘天生丽质’,不逊女子的清秀脸孔带了几分霸气,让他在村里无往不利,到处吃得开,闲来没事还能骗来两三个包子啃着玩,不过在希维尔眼中,他和玛姆可差得远了……
  对了,希维尔呢?
  彷彿应和迪奥的想法,村长叹了一口气:‘希维尔不知跑哪儿去了,平时见他在村里四处玩闹恶作剧,要不就缠着玛姆一整天,现在你们要离开了,却不见人影,唉……’
  ‘也许是不想和玛姆分离吧,离别对现在的他而言太过残酷。’迪奥道,‘说不定正躲在哪里偷偷哭泣呢!他真是个特别的孩子,聪明又活泼,新事物学得很快,只可惜对剑术没什么兴趣。’
  村长呵呵笑道:‘人各有志,不知是你没这份运气,还是希维尔没福气?’
  ‘应该是运气不好的关系。’迪奥惋惜道,‘这块上等的钻石不知花落谁家。希维尔异于常人,只是我总觉得他似乎藏有许多心事?’
  村长闻言一震,‘唉!也对,想当初希维尔来到这个村子时,那眼神、那表情,简直不是一个孩子……不,是人类该有的冰冷神情……’不知是秋风还是恐惧,村长忍不住哆嗦。
  ‘希维尔不是在村里出生的?’村长的前后表现落差太大,迪奥不禁疑惑地问。
  ‘是苏菲亚……我内人将他带回来的。那天她刚从城镇回来,就在路上遇见了希维尔。看他一个人走着,一时心软将他带回村子……真令人害怕,他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就像由战场回来的战士一样……那血腥味……我的天啊,那可怜的孩子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秋风送来的,不是伴着枯叶清爽的凉味,而是布满红色颗粒的腥臭,村长的眼中依稀可见当时的惊惧。
  ‘您知不知道希维尔的过去,可以说得确切一些吗?’玛姆摘下紫罗兰色的斗篷帽,温柔有礼地请求。
  ‘这……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希维尔从来不提过去的事。’村长推推老花眼镜,无可奈何道。‘住进村里的头三天,他整个人像根失神的木头,就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不吃不喝,觉也不睡……我从没见过人竟瘦得那么快,只是短短三天,他就瘦得只剩皮包骨,就连苏菲亚烹煮的汤和粥一口也不吃,她甚至哭着求他……后来,他高烧昏迷了好几天,变得气弱游丝,我还是费了好一番气力才撬开牙关把水硬灌进去,可是那孩子却不服输地吐出大半,但总算有东西进到他胃里,他死不了。’
  迪奥开始怀疑村长所描述的孩子的身份,开朗乐观的希维尔和那绝望得想放弃生命的孩子不应该是同一人。
  但村长仍自顾自说下去:‘那孩子稍稍清醒时,发现自己还好端端躺在床上,知道是我们把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他没有开口道谢,只是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然后又昏了过去。醒来后,整个人就性格大变,变成你们看到的模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说了什么?’所幸迪奥耳力够强,在村长的长篇大论中攀住最重要的关键。
  ‘我不知道。’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迪奥差点向前扑倒。
  ‘怎么可能!’迪奥心焦地问道,‘您不就在他身旁照顾吗?怎会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年轻人,要听懂病人的呓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当时他说得既快又急,我只来得及听见一串模糊的声音,他就又昏睡过去了。’村长耸耸肩,一脸莫可奈何。
  正当迪奥准备掐住村长的颈项逼出更多内幕时,一只洁白的皓腕搭上他的肩。是玛姆,她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迪奥退了一步,让玛姆能和村长面对面交谈。
  ‘能够请您复述一次希维尔说的话吗?’闪耀波动的蓝眸奇异地牵引着村长的思绪,像是射入河里的日光,自然地随着水流晃荡。
  ‘喔……好的……’在玛姆的注视下,村长不由自主地吐出一长串奇怪的音节,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无形引导真是好用啊,能百分之百准确的唤醒遗忘的记忆,从未出过差池。迪奥想道。
  玛姆陷入沉思。
  ‘是古大陆语,而且是最高阶语言!不可能,希维尔甚至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迪奥感觉事态比想像中严重得多,否则玛姆不会露出如此困扰的神情。
  ‘那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附身吗……还是深层血统……不,这太奇怪了,从来没人能够……’洞晰的眼瞳变得迷惘,玛姆徘徊在疑问的黑暗中找寻着答案出口。
  ‘你怎么了?’迪奥轻摇着她,玛姆总算回过神来。
  ‘一个孩子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但深层意识是不会说谎的。’这是最后的结论。
  ‘他究竟说了什么?’迪奥再次问道。
  这回,玛姆给了相当清晰的回答:‘“毁灭恒星开始运转,地图已经破裂,蒙尘的珍珠被温柔拭净,却掉进了染缸。一颗安静地沉睡,一颗盲目地游荡,一颗悄悄地茁壮,一颗欢乐地歌唱,一颗一分为二,一颗二合为一。洁白的珍珠看似无瑕,心中却裹着铅粉,圣洁且罪恶。”这就是他所说的。’
  迪奥皱着眉聆听,‘不过是首诗歌,就像流浪大陆的吟游诗人赞唱,来来往往总是那一些,没什么了不起。’玛姆未免反应过度,也许那只是希维尔家乡的平凡歌谣罢了。
  望着迪奥无所谓的态度,玛姆未作解释,悄悄将欲出口的话语吞回肚里。
  不一样,吟游诗人歌颂的是过去,希维尔描述的却是未来。这段预言诗清清楚楚刻划在那个神秘的宝箱底,她从未提起,希维尔自然不可能知道。为什么在他意识不清时会说出这些话?
  莫非他知道预言诗真正的意思?
  迪奥朝村人挥了挥手,‘谢谢你,村长。多谢你们这几个月来的照顾,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我们已经很久没遇见外来的旅客了。’村长谦虚着,‘路上小心,可别误踏了猎户设下的捕熊陷阱啊!’
  ‘我们会的。’潚洒地将包袱甩在身后,迪奥及玛姆再度踏上了旅程。
  还真有点舍不得!难得遇见这么朴实善良的村人,对待每个旅客就像重逢的亲人般热情温馨,给了他家的感觉。
  真是讽刺啊!正因大家都非常亲切和善,所以才不得不离开。若这些笑脸未来将会冻结,眼神也将锐利如冰,那就在彼此痛苦前和平落幕吧!
  “没有人能在原地永远停留,正如星月不停运转。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拥有同样的心境,那种即使环境再美好,却无法成为其中一份子的痛苦,你们会明白的。”
  “你究竟在追寻什么?”
  “也许……是个容身之处吧……”
  也许当初我们便已察觉那深埋的痛苦,只是碍于敌对身份违逆本性恶意地伤害。当年的你、当年的心境,我们都已能完全体会,虽然花了不少时间。可笑的要你敞开心胸接受人群,就是我们的愚昧之处。人类是如此的残酷与短视,是善于伪装为神只的魔物,总是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笑咪咪地捅上一刀……
  但……即使被一再伤害,仍无法狠心报复,因为我们深爱着同胞……
  你会嘲笑吧,狠狠地讥笑……
  直到走出村人的视线,迪奥面容一整,凌厉地责备:‘玛姆,你差点犯了大错,这可关系着百来条性命!掌权者从来没放松对人民的监视,万一牵扯上毁谤皇室的不利言行,他们可能会全被处刑的!’
  ‘是我疏忽了。’玛姆沉静地表达歉疚。
  ‘只能祈祷没有间谍混进村子里,不然我们可成了千古罪人。’踏出迂回的小径,前方不远便是芬特拉斯山脚最出名的‘二分岔’。
  故名思义,‘二分岔’便是通往山道的双叉路口。不知是哪个吃饱太闲的幻术师,在路口施了复杂难解的障眼法,使得某条路通往平坦短近的山道,而另一条则通往凶恶的魔狼洞窟。虽然最终两条路会在翻过芬特拉斯山后交会,但一来一往间却差了三天时间。
  黑色的小小身影立在交叉口前,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希维尔!’
  ‘小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敛起方才的严肃,迪奥揉着希维尔的头,对希维尔恶狠狠地瞪视视若无睹。
  ‘你们要越过芬特拉斯山吧!’拍开迪奥的魔掌,希维尔问道。
  ‘是啊。怎么,你终于回心转意,想跟我们一道走啦?’迪奥抱胸臆测。
  看不出这小子是颗闷葫芦,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得要死。
  ‘少往脸上贴金,我只是来给你们一个忠告的。’希维尔白了他一眼,对付这种自夸的家伙不需要客气。
  虽然还是深秋,但山顶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细雪,山路窄而滑,稍一不慎就可能摔落深不见底的谷涧。虽然希维尔对迪奥的死活漠不关心,但玛姆可在他的保护名单之列。
  ‘忠告,不就是单纯的二选一?’迪奥自傲笑着,‘我这剑士可不是白当的,就算不幸挑中魔狼洞窟,也有把握为民除害。’太小看他了,若使出全力,几十匹魔狼也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是个蠢蛋。’希维尔毫不留情地批评。
  啪!迪奥金刚不坏的尊严出现裂痕。
  ‘要真是简简单单的二选一,会有那么多路人进得去出不来吗?整天夸耀自己的剑术高超精湛,我看你的智商还不到我的十分之一!’
  啪!自信濒临瓦解。
  ‘同性一道,异性相分。意思是你和玛姆得分道扬镳,在蓝克城会合碰面,否则会在山里迷失方向,最后化为枯骨。’
  死十万次也不嫌少的幻术师!分明是见不得人家情侣卿卿我我,故意从中作梗,拆散神仙美眷。
  ‘那……男性该走哪一方?’近乎自暴自弃的迪奥无力地问。
  ‘男左女右,那就是你要走的方向。’希维尔随口胡诌。
  迪奥眯起眼怀疑道:‘你的手……好像指着右边?’
  希维尔低头,立即发现自己是睁眼说瞎话,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打哈哈道:‘那个……最近方向感不太好,加上手指有些抽筋……别计较、别计较。’
  ‘是吗……记得多保养。’迪奥的思路迅速运转。
  这小子平时就看他不顺眼,必定不会让他走得轻松,左边定有陷阱……不,希维尔的头脑一向转得快,十成十猜到他会选择右边。嘿!只要反其道而行,就不怕闯进魔狼洞窟……可惜呀可惜!希维尔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迪奥正得意时,旋即想到玛姆。若是他选了正确的山路,玛姆该怎么办?不通剑术又心慈忌杀的她不会是魔狼的对手。
  迪奥想着可能被撕成碎屑血块的玛姆,开始天人交战。
  走左……还是走右?
  希维尔冷眼旁观,他当然知道迪奥的想法,但故意保持沉默,想看看他最后的抉择是什么。
  半刻,迪奥下了重大决定。‘我选择……右边!’对付区区一只魔狼应该不会耗去太多时间吧!
  为表示自己并不畏惧,迪奥昂首挺胸,毫不迟疑地穿越二分岔口的浓雾。
  直到镶嵌于剑柄上的宝钻在阳光反射下的光辉再也无法穿透白雾,希维尔的毒计这才吐信。
  发挥毕生所长,希维尔惟恐天下不乱地挑拨离间:‘玛姆,迪奥不是个好东西,要小心防范啊!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指了正确方向,可他却故意挑了右边的路,唉!这下全完了,你们会在山里迷路的。’希维尔装出一脸遗憾,肚里却一箩筐鬼计。
  看来迪奥倒楣好几个月,总算在紧要关头好运抬头,狗屎运奇旺的选到正确道路,但玛姆可就必须进入魔狼洞窟里了。
  不过无所谓,希维尔心思缜密,每种可能早已列入考虑,绝不会出任何差错,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慌不忙由口袋掏出一颗血色石子交给玛姆:‘你别担心,还好那只魔狼是公的,对美女只懂摇尾巴,只要拿血石给它看,它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不会攻击你的。’
  ‘谢谢,但我不能白收你的东西。’玛姆摘下颈间的黄金麦格项炼,‘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作为通行证却非常有效,是各国公认的通关饰品。’
  在一统的大国分裂后,独立势力各自为政,盘据天险作为新生国的首都,然而国家多、关卡多,问题也接踵而来。每个关卡认证文件不一,文字语言也略有不同,贸意商人光是申请各国通行卡就忙得焦头烂额,加上币值不一,手续费的支付对换率就足以令人耐性全失。
  为了平息分裂初期的困扰,各国代表协商,共拟可行的方法。将金银宝石币订为通行货币,黄金麦格订为通关信物,最后将世界地图绘制发行,明确笃定地指出各国疆界。这是一项造福苍生的决定,在先前已经有不少越界公开支持本国的无辜人民惨遭邻国杀害。
  希维尔当然不知道这段可歌可泣的血泪历史,不过他还是秉着不拿白不拿的理念收下。不只因为这是玛姆的临别礼物,而是他相信日后这玩意会是冒险时很大的助力。
  目送玛姆优雅离去的背影,完成任务的希维尔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朝着来时方向走去。无人窥见的唇边却噙着一抹莫测高深的诡笑,逐渐染渲扩大。
  如果迪奥天真的以为自己选择的右方是正确道路而放松戒心,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无论他选哪一条路,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呵呵,虽然右边的路程较短没错,但路上繁复的各式陷阱也够迪奥玩上四、五天了!千算万算也想不到的‘惊喜’处处皆是,这世界果然不无聊啊!
  好好享受吧,迪奥!
  希维尔从怀里取出了厚厚一本陷阱分布指南,点了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