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来,除了付家家主付羽明偶尔的关心,以及掌门师傅时常的偏袒外,幽魂唯一的温情记忆,也只剩下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离不弃的爱护和不责不骂的宠爱。可想而知,今日乍一想到远在临安的母亲可能出了事,幽魂该有多么心急。
也正因此,幽魂都不惜向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女子求救。甚至,他无比诚恳,同时也等于示弱地说:“求你了···”
白若菡突然被幽魂搀住双肩,正愣神时,却又突然听到幽魂恳切地近乎可怜的求助,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应付。
当然,白若菡愣神了,但是付飞鸿兄妹却丝毫不以为意。
“幽魂,不管你猜到了什么,我爹爹吩咐过,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回我家!”出人意料的,这次竟然是付飞烟先发话,而且,她话里一个“我爹爹”,一个“我家”的,听来分明没把幽魂当自己人。
“对啊,别说我父亲不让你回去,你想回去,我都不答应,再说了,你要回去就回去,你自己长了脚,干嘛央求若菡送你回去,你没看到若菡跟我聊的正欢嘛!”虽然付飞鸿极其讨厌,但不得不承认,他自来熟的本事确实罕逢敌手。
“你们给我闭嘴···”幽魂此刻心情糟糕透顶,因此对付家兄妹丝毫不留情面,事实上,幽魂十岁前的记忆,几乎都是在母亲的带领下,吃百家饭、尝千种苦;而他十岁后的记忆,便是临安付家庄里的冷言冷语,以及南雁荡画院里付飞鸿兄妹的欺负打骂,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早就受够了。
过去付家兄妹爱打爱骂,幽魂可以不追究、不反抗,他觉得欠付家的,所以用这种方式偿还,因为他不想欠着付家。可是到了现在这份上,这两兄妹还跳出来指手画脚,分明就是找骂嘛!
“白若菡,我知道你对我的《春宫图》很好奇,今天你送我回临安,明天我就把用剩的鸽血墨送给你!”幽魂的话直截了当,而且句句切中要害,回神的白若菡闻言不禁动容。
白若菡作为西湖烟雨门的得意弟子,之所以对幽魂颇感兴趣,主要就是因为《春宫图》里的秘密。
白若菡几乎可以肯定,那幅《春宫图》的神奇之处,必定在于幽魂所用的特殊墨水,因为整幅画,也确实只有用墨方面颇为古怪。若真有一种墨水能让一个无法凝结画力的人,绘制出效用堪比皇阶藏画诀的作品,那么,这必定会立刻轰动天下。
若这种神奇墨水是幽魂独创的,那么,白若菡几乎可以肯定,幽魂必定会在短时间内成为画坛的一代宗师,一个没有画力却照样受人敬仰的宗师。到时候,恐怕他一个人的影响力,便能与临安付家庄齐平,甚至超越。
事实上,若是有哪个宗派能得到幽魂,那这个宗派,必然也会在短时间势力爆涨。毕竟一种效用堪比皇阶画决的神奇墨水,对于任何宗派、任何个人的实力提升,都是裨益良多的。
现在幽魂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更是确定了白若菡的猜测,话到这份上,白若菡怎会不懂如何回应。
可是,苍蝇总是在你充满食欲的时候来搅扰你的胃口,白若菡还没来得及出声,听出端倪的付飞鸿立马凑过来,啧啧叫嚷道:“小表弟,你的那些《春宫图》,我看了都没兴趣,更别说若菡了。还有你那用剩的鸽血墨,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寒碜完了幽魂,付飞鸿一边转头对着白若菡媚笑,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根长条形、黑中透紫的墨锭,“若菡需要墨锭是不是,我今天出门急,只带了这一根西湖紫烟墨,乃是出自临安的制墨名家风松子之手,你先拿去,若再需要,尽管来找我。”
幽魂现在真恨不得将付飞鸿这只苍蝇一巴掌拍晕,然后把他的肠子掏出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缠上一百圈,然后再用力一扯,啪···到时候世界就清净了。
可是,让幽魂意外的是,原来不止他想这么做,白若菡甚至比他下手快,只见她冷笑一声,伸出左手,慢慢接过付飞鸿递过来的西湖紫烟墨,然后···啪的一声,白若菡竟然狠狠将墨锭砸向付飞鸿,“只可惜,你的这根,不如他的那根!”
说话间,白若菡顺手一招,那条环抱粗细的白鳞飞蛇横空出现。白若菡再没理会付家兄妹,扶着幽魂轻身一跃,稳稳落在白鳞飞蛇的背上。
“抱着我···”白若菡轻声提醒了一句,而后白蛇甩尾冲天去,转瞬便消失在了苍茫云海间。
而这时候,付家兄妹似乎才反应过来:“哥哥,怎么办,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千万别说漏了嘴,现在倒好,付飞寒那个混蛋不仅猜到了,而且还直接赶回家去,爹爹知道了,我们又要挨骂了!”
“怕什么,哼,你以为我真那么傻,在这种事上还会说漏嘴!”这个时候,刚才那个满脸媚笑的几乎让人厌恶的付飞鸿,刹那间却像换了一幅面容一般,冷笑、漠然甚至是阴毒。
“他爱回去就回去,这次他回去惹怒了爹爹,有他好受的,更何况,觋魔窟的人不是还等着他吗,到时候我的仇,都不用我亲自动手去报复了···哈哈···”
这边付家兄妹的毒舌暂且不提,只说白磷飞蛇驮着白、江二人,飞速朝临安赶去。
这是幽魂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画灵,确切的说,今天之前,幽魂压根不知道有画灵这种东西。事实上,这也是幽魂这辈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抱着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只跟他认识不到一天。
可是,纵然他脚下的画灵,乃是西湖独有、难得一见的白娘子蛇,纵然他怀中抱着的女子,乃是集清丽与妖娆于一身的倾城佳丽,但这丝毫没有将他心中的焦急和恐慌转移哪怕一丝一毫。
长久的压抑早已让幽魂的性格变得孤僻、冷傲,甚至近乎无视人情世故,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卑地怨怼上天的不公,但更多的时候,他却在人前骄傲地蔑视所有、目空一切。
就像今天的“斗画会”,他能毫无顾忌地用《春宫图》这种低俗的画作蔑视传统,能肆无忌惮地当众脱裤子尿尿,更能在怀抱美人时无动于衷。
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能做到这一步,这已经和智商、情商无关,纯粹是因为性格——所谓的率性而为、任性恣意。
当然,这并不代表幽魂没脑子、没本事、没血性。一个没脑子的人,绝不可能气得霜满天画王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的;一个没本事的人,绝不可能画出神奇堪比皇阶藏画诀的画作的;一个没血性的人,更加不可能对自己的亲人如此紧张,之所以他现在怀抱美人而无动于衷,主要是因为太担心母亲的安危了。
白若菡毕竟才刚认识幽魂,因此对他的这种性格不甚了解。因此一路来,白若菡的安慰、关心甚至打趣,居然没停过。
“幽魂,你被太担心了,虽然巫峡觋魔窟的噬魂散颇为阴毒,但是以付家庄的势力,应该会有办法救你母亲的···”
“天流,你是不是会恐高啊,你抱紧我,别往下看,小白飞的确实很高,我第一次驾驭它也吓得半死···”
“流···你该不会是故意寻我开心、吃我豆腐吧,你肯定早就知道你母亲没事,你就是故意让我带你去临安,这样你就可以合情合理地抱我了,你看看,还抱得这么紧···”
一番话说下来,白若菡可谓煞费苦心,可是任凭她怎么说,甚至称呼越来越亲昵,甚至肉麻,但是幽魂居然始终一声不吭,恍惚间,白若菡还以为抱着自己的一根木头。如此下来,白若菡真的没辙了,只好也闭口不言,全力催促小白赶回临安。
可是,这般沉闷地行了盏茶功夫,白若菡却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低低地啜泣声,开始她还没在意,但当她的后背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轻微的抖动后,她终于意识到:幽魂急哭了。
确实啊,无论幽魂表面如何冷傲坚强,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个得知母亲很可能出了事的少年。
白若菡的心霎时软了,虽然她接近幽魂,确实是因为好奇他画中的秘密,但是,这绝对不是势利,更不能表示她对幽魂的事毫不上心。若真如此,之前她也不会费尽唇舌安慰他了。
“天流···”白若菡缓缓转过身来,眼神怜惜地望着已然止住泪水的幽魂。之前幽魂虽然不受控制地呜咽出声,但他一直将声音压得最低,当白若菡缓慢转身时,他早已抹去了泪水,重新戴上了他那冷傲坚强的假面。
白若菡轻叹口气,一边温柔地为幽魂拭去残留在脸上的泪痕,一边关切地说道:“你这是何苦呢,明明年纪不大,却为何硬要装作坚强,你一个孩子,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我又不会笑话你,这样强忍着,平白苦了自己。”
幽魂咬了咬嘴唇,等心情平静下来以后,才用冷漠却幽默的语气回答道:“我没有装,我本来就很坚强,现在我也不想哭了,因为已经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