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的一座普通酒店里,百无聊赖的前台坐在柜台后发着呆。“吱呀”一声,有人轻轻推开了玻璃门,径直走了过来。前台的女生立刻端正了坐姿,摆出职业化的微笑,“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请给我一间单人房。”微微有些拗口的中文,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味。女生诧异的提起头,却看见一个碧绿色眼眸的男子正礼貌的看着她,一时睡意立刻去了一大半。
  乔客比很多同年级的女孩都独立一些,即便酷热依靠军火走私赚的钱足够她在住在这座城市里最华贵的酒店,她也没有普通人所需要的享乐之心。在简单的用餐过后,乔客就和维多离回到房内准备休息。
  华灯初上,维多离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轻声道:“你很喜欢那个叫辰堇的女孩子?”
  “不知道,维多离,你不觉得她是个很纯净的人么?”乔客叹气,“或许在酷热呆的太久了,我一直和那些冷冰冰的武器呆在一起。查尔斯不喜欢我接触外人,而和他来往的永远都是些政府高层和黑帮头目。那些充满了贪婪和罪恶的灵魂,有时候实在让人作呕。”
  “嘘!”维多离失笑,温柔的用食指悄悄按在她的嘴唇上,“你别忘记了,现在你自己也成了一个黑帮头目。查尔斯当年只不过是酷热的军师罢了,你如今甚至取代了罗伯特。”
  乔客低眉,“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杀了查尔斯和维多离,并不是想要接手酷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维多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乔客,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危险要去面对,不要一直质疑自己,那不是一件好事。”
  乔客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维多离叹了口气,为乔客倒了一杯热牛奶,“你喜欢辰堇,这是好事。你说过,你想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知道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看,你已经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不是么,乔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乳白的牛奶在清澈的玻璃杯内晃荡着,乔客仰起脸问道:“维多离,这就是朋友么?我和辰堇,不过才相处了十二个小时啊。”
  “你慢慢会明白的。”维多离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睡吧乔客,明天我们还要去找安佳呢。”
  “嗯。”她侧过头,看见窗外的夜空高耸,春雨还在细密的下着,带着料峭的寒意和清冷,仿佛潜藏着一头冷血的食人猛兽。
  房间内的灯熄灭,转瞬便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中。
  累了一天,乔客终于睡着了,然而维多离却心不在焉的闭上了眼睛假寐。这一路上他都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在遇见辰堇和她哥哥的时候,维多离甚至下意识的想立刻击杀了这两个人。或许……真的是他担心的太多了吧。如今终于平安抵达了这个国度,很快就可以找到安佳,他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找到了安佳,等待着乔客的又将是什么呢?安佳只有在乔客面前才像是个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可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安佳的残忍和嗜血完全遗传了她那个可怕的父亲。她对乔客是特别的,但正是这种特别,才让维多离一直觉得不安。
  然而,尽管疲倦至极,阖上了眼睛昏昏沉沉许久,却始终无法睡着。
  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片城镇他曾经来到过。路边盛开不知名的黄色野花,随时枯萎,随时绽放,无人打理。还有路边喧闹的商贩,人们说着陌生的语言,亲切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可是从未离开过西方的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奇异的熟稔。自从踏上了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他就仿佛一直行走在无穷无尽的暗夜里。而在今天飞机上遇见的那个男孩,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撕开了自己的伤疤。那些早已经冷透的血液在某处静静开始沸腾,灼烧得自己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维多离……维多离。
  是谁在轻柔的呼唤这个名字,就像是遥远的仲夏吹来的晚风,泼天的血与火在眼前燃烧。血的刺鼻腥味在空气里弥漫,就像是很久前那个可怖的夜晚,他亲手用利刃砍下了自己父亲的头颅。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跪在他面前发出求饶的哀泣声,那些呼喊和哀嚎,一直响彻了整个奔宁山脉。
  滚烫的血液泼洒进肥沃的土地中,连绿色的植物都绽放出诡异而妖艳的花朵。
  嘈杂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他就像个傀儡一样机械的挥动着手中的利剑,每一次起落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听,血腥而残暴的修罗场,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低低的呼唤着自己,“维多离……维多离。”
  “索伦家的后裔,你愿意将灵魂献祭给我么?”隔着空茫的岁月,他依旧清晰的记得那个蓦然在自己心底响起的声音,满含诱惑和邪魅,“我将赐给你不朽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而你,向我宣誓吧,成为我的奴隶,贡献你永生永世的忠诚。”
  十字架下的火焰熊熊燃烧,他们想杀死自己……这帮所谓的亲人,把自己当恶魔一样对待。所以在充满了怨憎和诅咒的怒火中,他的呼唤竟然得到了魔君的响应。他赐予了永恒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而代价,就是他永生的自由。
  之所以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就是因为那个呼唤吧。假如连自己都死了的话,那么……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会充满了悲哀和痛苦吧。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又如何,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不是么?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那狂暴而焦灼的回答,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雷电在九天之上狂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那些仰起脸来的空洞面孔发出了恐惧的呼喊声,手持火把的少年双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低低说:“放火,烧死这个弑父的怪物!”
  醒来的瞬间,那种烈火灼身的痛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痛苦的皱着眉,左手止不住的在轻轻抽搐。
  他站起身,悄无声息的推开了房门。微冷的空气立刻从走廊尽头洞开的窗外处倒卷而入,吹起他金色的长发在黑夜中迎风而舞。他迟疑了一阵,还是踏步走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趁着夜色已深,前台的接待女生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将鼠标移到电脑的某个图标上,开始缓冲下一集的综艺节目。
  然而笑声才刚刚呛在喉咙里,一柄锋利的匕首就悄无声息的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人,趁着漆黑的夜色掩护悄无声息的潜了进来。全都用黑色的口罩围了面孔,只有一双双充满了杀气的眼眸静静盯着四周。
  “你……你们要干什么?”年轻的服务员吓得双腿发软,颤巍巍的看着那柄锋利的匕首,“钱都在柜子里,我去拿给你们。”
  “今天来住宿的那两个外国人,他们住在什么地方?”黑衣人凑了过来,低低问。
  “302……住在302.”她终于受不住惊吓,一连串的吐出词句,甚至将手中的钥匙都递给了对方。
  然而不等她急切的说完求饶的话语,眼前仿佛已有一道白光闪亮撕破了空气,雪亮刀锋眼看便要一刀割下头颅,却听见后面有个人闷闷的说了一句,“不要杀人,这里不是我们的国家,不要节外生枝惹来麻烦。”
  那种拗口的语音,分明是来自遥远西方国度的人。那柄利刃在半空中圆滑的换了一个方向,刀柄狠狠敲在女子的后脑勺,狠狠将她敲晕了过去。
  黑衣人对视了一眼,沿着墙壁投射的黑暗往目的地直奔而去。
  陷入雪白被子里的乔客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不停的在颤动,此刻的乔客,正在一片无声无息的梦境里辗转着。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洋,雪白的沙砾不似人间之物。而在沙砾的尽头,海浪轻柔的卷起浪花冲到沙滩上,没有海鸟,也没有游鱼。只有温暖的风像是母亲的手,一下下抚摸过她的脸颊。这种沉堕与宇宙失陷般的空间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平定人心的力量。
  然而,在随着漫无目的的跋涉,有什么缓缓在向着自己逼近。乔客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屏住了呼吸。那仿佛是亘古唯一的声音,在自己的血脉中叫嚣和涌动,催促着她快速前进。跌跌撞撞的前进,不知道从哪里弥漫的雾气遮挡住了视线,她的脚步踉跄,却依旧固执的前进。
  仿佛有种无形的声音在指使着自己,乔客咬紧牙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大雾中艰难行进。
  迷雾终于渐渐散去,她赤脚踩在湿润而温暖的沙地中。在她的眼前,一座高大的神殿拔地而起,黑白两色的大理石是眼前唯一的色彩,在神殿前黑白两色的拱门闪耀着异样的光泽。两人合抱粗的凯旋柱并列如林,那上面雕琢着满头金发的女子,头戴皇冠手执权杖,凌厉的审视着一切试图穿过拱门之外的灵魂。
  在梦境中,她竟然忘记了恐惧和戒备。像是婴儿寻求母亲的怀抱般自然,她跌跌撞撞的穿过了拱门。那黑不见底的庙宇深处,有什么在召唤着自己。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底的好奇,忍不住向那片潜藏了未知的黑暗一路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