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在噩梦中醒来的乔客发出了一声低呼,汗水浸湿了衣服。瘦小的身躯在被子下忍不住发颤,双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震惊。那个诡谲的梦境里,她依旧没能抵达庙宇的心脏。可是却有种奇异的热量在胸口发烫,就像是火烧一般灼人。
乔客低下头,那个用银项链串起来吊在自己胸口的琉璃瓶正发出暗红的光芒,那种血腥和不祥的光芒,让乔客再也无心睡眠。
她在暗夜中轻声吸了一口冷气,努力平复刚在梦中错乱的惊愕感,“维多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往日一定会立刻来到自己身边的守护者竟然没有回应。乔客坐起身,四顾之下才发现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掀开被子披了一件外套,乔客思索了一会儿,推开窗子往下看了一眼。一座雨棚绿的显眼,应该是值夜班的人休憩的地方。乔客不再迟疑,直接从三楼一跃而下。她如今体能远胜普通人,一脚踏在楼下的雨棚上,就地一滚便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在她离开后不到十分钟,原本紧锁的房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细缝。一股乳白的厌恶的光从缝隙中逸散进来,又过了片刻,门后的人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然而室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打开的窗户吹进冷风倒卷窗帘,夜空里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维多离一个人,道路两旁的灯光一路延伸,昏暗的路灯下,雨水像是银丝般连绵不绝的坠落。他就像是亡灵一般在雨幕中行走,漆黑的地面拖出细细的一痕,几乎不可觉。
“维多离……”雨声中忽然传来了一个细细的声音,不是方才那种温柔而安定的呼唤,是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带着淡淡的不安,“发生了什么?”
他一惊,霍然回头,布满了血丝的眼眸在路灯下分外狰狞可怖。只见一位仅穿了一件外套的少女在冷风中瑟缩着,然而她看向维多离的表情却是沉静的。她渐渐走到维多离身边,伸手抱住了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杀气的男子。然而一刀可以杀敌数人的维多离却似挣不开她的怀抱,只能任由眼前的少女静静的抱着自己。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犹如玉石敲击般发出的清脆声响,此刻犹如在静默风中缓缓飘落的细雨般,无声无息的熄灭了片刻前还在心底焚烧的地狱之火。
“这里……是我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城市。”许久,维多离才平静了下来,低声。
“你的母亲?”乔客蹙眉,伸手按住了他又将皱起的眉梢,“你从未和我说起过你的故事,查尔斯说你来自神秘的索伦家族,从我三岁起就开始在身旁护卫着我。可是,为什么你会成为魔使呢?”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就连自己都已经记不清繁琐的细节,只有切肤的疼痛还留在骨髓里,就像无法治愈的疾病,在每年秋去冬来的时候发作,隐隐作痛,无药可治。“都是陈年往事,不必说了。”维多离示意她松开自己,唇角上扬一抹轻轻的笑意,“我母亲曾经说过她曾在这个国家的一个城镇居住过,只是没想到,会是这里。”莫名的久别重逢的感觉,竟然是来自母亲闲来无事的诉说。那个美丽温婉的东方女子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抱着自己被人欺负的小儿子说起自己年少时的往事。然而再如何假装欢愉,却依旧有淡淡的悲哀和愁绪挥之不去。
“你怎么跟来了?”勉强笑了笑,维多离握着乔客的冰冷的手慢慢往酒店的方向走了回去。
“我做了一个噩梦,满是沙子的世界,还有一座神庙。可是我进不去,那道拱门阻挡了方向。”乔客叹了口气,一边担心着维多离,一边却为那个可怖的梦境而苦恼,“醒来后不见你,我就追出来看看。”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不愿承认,在睁开眼看不见维多离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要舍自己而去。那一刹的心悸,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维多离的肩头一震,由白色沙子组成的世界……那就是魔君一直想要的,复仇之海的通路么?那一丝细微的颤动很快被乔客察觉,她疑惑的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然而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吐出,乔客飞快的侧过身,维多离从腰上抽出一把缠绕的软剑点在地面,整个人急速的向前掠过。一柄雪亮的弯刀从两人刚刚站着的地方破空而过。如果不是乔客闪得快,此刻这把弯刀恐怕就会洞穿她的头颅。
细细的脚步声从四周随风吹过,维多离的身影一转即回,伴随着低低的闷哼声,一蓬滚烫的血液飞溅而出。声息顿止,只剩下凄冷的风呜咽着在街道徘徊。黑夜里犹如潜伏着食人的猛兽,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汹涌的杀气无形无质,却又死死锁定了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只等待着谁先露出破绽,一击绝杀。
“呵……伊贺忍者。”乔客冷笑,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微微颤抖的耳朵努力搜索着每一丝可疑的声响,“十三个人,五个在树上,还有两个在屋顶,还有四个分别堵住了街道两边。”然而再怎么听,却始终找不到另外两个人潜伏的位置。若非刚才她忽然察觉到维多离的示警躲开了那一击,打乱对方的布局时听出了脚步声,恐怕她根本不知道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埋伏在侧。
维多离点了点头,身形犹如闪电般腾空飞起,旋风般刮进了对方的阵列。似乎除了在百年前那场血亲之间的争斗,他已经很少遇见这样危险的环境了。然而当手中的利刃插进敌人的胸口,那些温热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便燃气了他的魔性。这把剑,在叫嚣着渴望啜饮鲜血收割生命。这原本就是……魔君赐给他的杀人利器啊。
潜伏在树桠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已经有一道雪亮的刀锋映入眼帘。下意识的避开那一剑,手中的飞镖还没射出去,却已感觉喉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手中拿着刚刚从路边折来的一截细树枝,此刻却已经插进了自己的咽喉。两个人的配合天衣无缝,来自同一根源的力量让两个人如同挥舞着死神的镰刀一般,毫不留情的收割着暗杀者的生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接连传来。就在维多离驻剑喘气的时候,一阵猛烈的风忽然迎面袭来,那是……躲藏在暗中最后的杀手。一个奔向维多离,一个猛攻乔客,每一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不求活命,只求对方能和自己一同咽气。
维多离悚然,这样可怕的招式……这是中国境内,谁也不希望在这个神秘而古老的国境内引起骚乱。所以这批暗杀者甚至连枪都没带,纯粹是千里挑一的杀人好手。维多离一剑挡开对方的攻势,立刻抽身后退。然而乔客却远远不及他动作老练,她杀的全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魔君赐予她杀人的潜能,然而再锋利的武器也需要打磨。遇到这种数十年钻研武道的绝顶高手,乔客明显显得力不从心。
她才十三岁,体能不足以应付狂风暴雨一般的厮杀。
维多离不再恋战,一把拖着乔客躲开对方致命的一拳,随即展开巨大的翅膀向远方遁去。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却也不见惊诧,跟着维多离留下的线索一路追踪,紧咬不放。
身上还散发着浓稠的血腥味,维多离收拢了翅膀,怕被寻常的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试图躲开后面暗杀者的追踪。
“你们……没事吧?”牛毛般飞扬的细雨终于渐渐停了,天空也渐渐露出几欲破晓的姿态,随着汽车紧急刹车,还有一个清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缓缓降下来的茶车玻璃窗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身着素色衣裳的少年露出了一个好奇的眼神,探究的看着两个人狼狈的样子。
“辰源?”乔客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在灯光下的面部轮廓坚毅刚强,听到乔客唤出了名字,压低声音问道:“少爷,是朋友么?”
坐在后座的少年沉思片刻,问道:“辰堇一直在念叨你,如果有这个荣幸的话,希望两位能来我们家做客好么?”
维多离微微一惊,不动声色的侧过身,挡在了乔客面前。这个司机……一样是个武术高手,敌友莫测,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不,这是我们的荣幸。”然而藏在他身后的乔客却陡然出声,声音纤细而脆弱。两个人迅速的上了车,然而很快就循着踪迹追赶过来的暗杀者们脚步却陡然一停。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忽然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
“那个车牌后面,有一条龙?”其中一个喃喃。
“没错,那是辰家的家徽……”他阻止同伴试图继续追索的意图,冷声道,“这两个人欠了我们十一条人命,迟早有一天要讨回来。但是辰家在这里的势力旁根错节,没必要和他们作对。回去报告首领吧,让他做定夺。”
车子不知道蜿蜒行进了多久,离开城市的中心,一座秀丽的小山拔地而起。山木葱茏,风景明媚。迎着早晨的光芒徐徐前进,依稀可以听见鸟鸣婉转,间或夹杂着几只兔子蹦跳不休。维多离和乔客对望了一眼,早在进入中国之前,他们对这个国家就已经有过一定的了解。真正的财势滔天者,未必都住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反而像幽静偏僻的所在,更得权贵们的钟爱。能够在这样的山林中修建房屋,辰家……恐怖不仅仅只是富裕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在半山腰处,一栋巨大的别墅富丽堂皇,掩映在山木之间。首先迎出来的是个年迈的妇人,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辰源礼貌的唤了一声舒姨,然后向她介绍了维多离和乔客,说他们是自己和辰堇的朋友。
那个年迈的妇人神情严肃,只是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两个人,然而在看见他们身上斑斑血迹的时候,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沉声说:“我是这里的管家,两位请跟我来。”
“两位看上去似乎很疲劳,这两间相邻的客房已经叫人收拾干净了,里面的浴室也已经放好了水,请自便。”老妇不再说什么,只是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满头金色长发的女童,眼底的阴郁渐浓。
“多谢。”用还不太流畅的中文道谢之后,乔客和维多离分别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待房门再次被人敲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来敲门的是维多离,他的面色隐隐忧虑,再也没有往常的沉静高贵。
寂静里,依稀听不见半点人声,只有那些雀鸟不知愁苦的欢乐鸣啼。
“我不想继续在留下来。”他坐在床边,轻轻将乔客扶起来,“乔客,我们应该和他们辞行了。”
乔客微微蹙眉,不解的问:“为什么?你不相信这辰源和辰堇兄妹么,可是他们没有理由要害我们,否则辰源没必要明知有人追杀我们,还是带我们回到他的家。”
“没有为什么。”维多离淡淡的开口,“我只是纯粹的不喜欢这里而已。”
“……”乔客微微叹息,有瞬间的语塞,然而她只是紧紧凝视着维多离,“不,我不要这样的答案。维多离,在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你就开始守护我。你知道我的每一件事,可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维多离,我觉得非常害怕。”
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要去往何处。如果我仅仅只是想要寻找活着的意义,想要被人需要,那么你呢?维多离,你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拔剑?
“我的母亲,其实是个中国人。”光影憧憧,面目冷冽的男子忽然开口。然而那一句话轻如薄雾,却惊得乔客霍然抬起了头。
“索伦家族两百年前在世界横行霸道,你甚至无法想象那个家族的势力究竟渗透到了什么地步。每一个国家的政府,财阀,甚至科技,都有索伦家族的人在。这是个庞大的家族,而它的家主,也就是我的父亲,曾经在中国寻找神秘的中国金丹。他荒谬的相信在中国一定有长生不死的药,这个国家的历任君王都痴迷此道,甚至不惜举全国之力上达天听,希望能够白日飞升,与天地同在。”
“父亲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了,作为索伦家族的家主,他的财富和权势已经和君王无异。同样的,他的贪婪也永无止境。在中国,他看中了我母亲的美色。于是我的母亲就被强行献给了父亲,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
或许……曾经是真的爱过的吧。母亲不过是家道中落的女子,不得已来寻求亲戚的帮助。而这户亲戚为了和索伦搭上关系,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母亲献给了父亲。母亲这样卑贱的身份,谁知道竟然会直接成为索伦家族的主母。
但是……那又如何?母亲的一生一直郁郁寡欢,父亲终于也难以忍受母亲成日对花泪垂的样子,到底也是厌倦了。于是另寻新欢,生下了另一个孩子。
他和父亲,就一直被困在一座被遗忘的庭院内。犹如被剪断了翅膀的飞鸟,只能落寞的仰望着天空,一生不得自由。后来父亲喝醉了酒,踉跄着来到屋内,不知道和母亲了说了什么,继而两个人激烈的争吵起来,自己当时被关在门外听不清楚,只看见母亲失声痛哭,肝肠寸断。最后,母亲一头撞死在了墙壁上。
他最后看见的,不过是飞溅的血液犹如桃花盛开,热烈却又孤冷。
“辰家……就是将我母亲献出去的那个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