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光灿烂,如宝石般镶在漆黑的天幕之上,叶歆的大军行走了三天后来到了一个叫丹西的小草原,此处地属银州东部和中部的交界处,虽无明界,但一条游子河分开了两边。
大军在游子河旁安营下寨,此时营中已点上了篝火,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星河之下聊天,所说的都是关于他们的新统帅。
“真是人不可貌相,咱们叶帅看上去就是一个白面书生,没想到这么厉害!”
“可不是,咱们的黄将军多厉害,在他手下还没过几招就败了。”
“还多发两个月军饷,真豪气。”
紫如走过火堆听到士兵的谈话倍感兴奋,满脸笑容地步入中军帐中,叶歆歪靠在软垫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细细地读着,听到声响才抬起头。
见紫如满面春风,他笑着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紫如走到布椅坐下,娇声道:“大人的声望与日俱增,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他们只不过被那几两银子弄花了眼,忠不忠心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叶歆含笑说了一句又皱起了眉,沉吟道:“银州的事果然麻烦,进了银州都三天了,经过的城池也不少,可就是没有西面的消息,铁凉国到底发兵了没有实在令人纳闷,唉!心中没底不好出招呀!”
紫如看着沉思中的叶歆,心中一阵暖热,她知道叶歆把自己当成心腹,才说起这种军国大事。
往日在青楼之中,自己也曾想到将来会做什么,什么夫人、小妾、丫鬟,甚至妓女都想遍了,可就是没想过做官。
既然自己此时已经领授了官职,把平时想到的儿女私情都抛到脑后去了,只想着士为知己者死,要想尽办法帮忙办事,想着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瞥见叶歆只披着一件薄衣,紫如从箱中取中一件鹅绒大氅盖在他的身上,柔声道:“大人,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谢谢妳!”叶歆调笑道:“有妳在我可以轻松许多,去到卧牛城该升妳的官了。”
紫如嫣然道:“我这主事也就够了,再升上去我可受不起。”
叶歆放下书看着紫如,微笑道:“没什么受不起的,凭妳的智慧、气度、样貌,办起事来事半功倍,比我都强。”
紫如听他夸赞,脸红羞涩的道:“大人过奖了,有不足之处还望大人指点。”
叶歆正想说话,外面传来了周大牛的声音。
“大人,余总兵求见。”
“余总兵?”叶歆的脑海浮现出一个四十多岁脸色发青的将领容貌,是黄延功麾下四个总兵之一,他沉吟了一阵,吩咐道:“紫如,妳代我出去帐口迎他。”
“大人,这余总兵深夜来访恐怕别有用意。”紫如这几天与众将领打过交道,大致上记住了他们的样子,在她的印象之中,余树青是一个挺有心机的人,因而出言提醒叶歆。
叶歆微笑道:“不妨,有用意才好,现在黄延功羞于见我,而他手下的将领也开始寻找更好的出路,来找我是必然的事情,我也趁机了解一下他们的心性,小人有小人的用法,君子也有君子的用法,况且天下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有缺点的人才有用。”
“知道了!”紫如含笑着走了走出去,不多时便领着总兵余树青走了进来。
余树青见叶歆捧著书向里侧卧,连忙跨到床前跪倒行礼,道:“卑职余树青,参见叶帅。”
叶歆猛的转身一看,急忙跳下了床,挽起余树青道:“原来是余将军,快起来,你是前辈,何必行此大礼,紫如,快为将军斟茶。”
余树青见叶歆如此礼待,表现得感激涕零,反手扶着叶歆坐在床边,道:“大人身体抱恙,卑职怎敢劳动大人,大人请躺下歇息,卑职站着回话。”
“坐吧!”叶歆推脱了一阵还是坐上了床,温言道:“余将军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不敢,卑职特来探望大人。”
紫如捧着茶递到余树青面前,含笑道:“余将军请喝茶。”
“谢谢叶主事!”余树青知道紫如的地位,尤其是这几天都是她出来传命断事,也就是叶歆的代表,而且在众将的眼中,紫如还是叶歆的姬妾,因而不敢怠慢,连忙恭敬地欠身接过茶杯。
紫如没有说话,淡然坐到了琴台之后。
叶歆温言道:“余将军是军中栋梁,日后还望能通力合作才是。”
“卑职一定助大人千古流芳。”
“哪里,我只求能安安稳稳地守住银州,其他的事我也不想了。”
“大人真是太谦虚了,下官能在大人麾下任职真是万幸之事。”
叶歆见他一味阿谀奉承心中早已有些不耻,但人生种种,又是官场之中,不能只用君子不用小人,因而还是假装不知其意,淡淡地应对着。
余树青阿谀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透露来意,看了一眼紫如,压低声音道:“还是将军大量,黄将军屡次与将军为难,大人竟然毫不介意,足见大人胸襟之广呀,唉,黄将军真是太不应该,到现在也没有来请罪,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叶歆和紫如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余树青的目的,不禁都笑了。
叶歆摇了摇头,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含笑道:“黄将军也是名将,何必与他做意气之争。”
余树青见叶歆如此大量,脸上立时显出一丝失望之色,刚想说话,叶歆又道:“不过为将者不能没有容人之量,若论气度,还是余将军高他一筹,所以日后还会仰仗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余树青的情绪立时又由低谷升到了最高点,激动的单膝跪倒在叶歆面前,抱拳道:“大人如此看重卑职,卑职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叶歆温言道:“将军之心我已记下,日后定有重任,回去休息吧!”
“卑职告退。”余树青喜滋滋地走了出去。
紫如不屑地扫了帐口一眼,劝道:“小人!大人还是不要亲近这种人为好。”
叶歆淡淡一笑,道:“我怎会不知他是小人,只是他能升到总兵这个位置,定然有些本事,天下之人难免会有私心,官场之中也没有什么黑白,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其实比他还卑鄙的小人大有人在。”
紫如噘起俏嘴嗔道:“我就说自己不会做官,跟这种人打交道,实在有点无趣。”
叶歆笑道:“妳不一样,妳不必理会什么什么官场,妳是做我的官,不是朝廷的官,何必在乎什么官场,看不顺眼就直说,说错了也没关系。”
紫如这才安心下来,又开始拨弄起琴弦。
清晨,叶歆一大早就醒了,转头看了睡在对面的紫如一眼,紫如仍蜷缩在厚厚的绒毡中,睡得正沉。看着那张冻得有点红的俏脸,叶歆有些愧疚,毕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子来到北疆受苦,他叹了一口气,捡起床上的鹅绒大氅盖在了紫如的身上,然后踱步外出。
“别说话!”两旁站岗的亲兵刚想叫,就被叶歆给制止了。
清晨的草原吹奏着风鸣之声,叶歆被冷风一激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捂着嘴轻咳了几声,看着自已的口鼻不时喷出白气,他觉得十分有趣,不禁笑了起来。
一件披风盖在了他的肩头,叶歆回头一看,原来是紫如,笑道:“天气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紫如嫣然道:“大人都起来了,我怎么还能睡,我陪大人走走吧!”
“也好,妳回去拿件衣服披上,别着凉了。”
“哎!”紫如娇笑着钻进去披了件紫色的貂皮大氅又走出来。
守帐的亲兵们见他们两人如此“郎情妾意”都羡慕不已。
两人散步似的在军营逛了一圈,说说笑笑,感受着草原的清晨。
“都快六月了,想不到草原的早晨还是这么冷,我还是第一次跑到这么北的地方,景色真美。”
“我也是,以前看书总是想着草原的样子,现在终于见到了,这还只是个小草原,等到了银州中部,草原更大,也更美。”
“辛苦妳了,跟着我东奔西跑,餐风露宿。”
紫如摇了摇头,含笑道:“我不怕,这总比留在青楼送往迎来要强万倍,我知足了,其实这样挺好,天气虽冷,心却是暖的。”
“妳这话是安我的心!”叶歆笑了笑,伸了个懒腰。
紫如嫣然道:“大人,我唱首小曲如何?”
“好啊!”叶歆笑道:“好久没听了。”
紫如笑了笑,捡了一支“如梦令”细细地唱了起来。
“大人!”
叶歆听得正投入,不想被人打断,回头一看,却见周大牛气喘吁吁地冲到面前道:“大人,不好了,黄将军突然得了怪病。”
两人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叶歆吩咐道:“领我前去。”
周大牛犹豫了一下,叹道:“黄将军身上发出一股奇臭,没人敢接近帐幕。”
叶歆正色道:“黄将军是正统的领军大将,是这五万人的主将,我怎能不去看他,前面带路。”
周大牛一边带路,一边赞道:“兄弟,你可真有大帅风度,那些将军都不敢去探望,就连小卒都嫌臭。”
叶歆微微一笑,没有多言,心里却是大笑不止,脸色也渐渐控制不住了,还是紫如悄悄地掐了他一下才令他止住笑意。
离黄延功的帐幕还有十丈,就见士兵和将领们围在外圈望着帐幕,有的捂着嘴笑,有的想帮忙却又惧怕那股恶臭,有的冲了几步还是捂着捂鼻子又退了回来,还有少数几人兴灾乐祸,以余树青最为明显,不时地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叶帅来了!”
士兵见到叶歆纷纷让开,余树青迎上来欠身道:“叶帅,黄将军他似乎得了怪病,恐怕无法指挥军队了。”
叶歆微笑道:“大家回去吧!准备拔营起寨,余总兵,你暂代将军之职,快去吧!”
余树青喜上眉梢,躬身道:“卑职定不负大人厚望。”
叶歆摆了摆手不再理他,领着紫如径往帐幕走去,将兵们见了都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叶帅不怕臭吗?”
“哪有人不怕臭?叶帅有大帅风度。”
“黄将军几次找叶帅麻烦,叶帅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探望他,真是难得。”
一阵赞扬声中,叶歆领着紫如到了帐口,恶臭从缝隙中透了出来,虽然还算很淡,但也使紫如连连皱眉。
叶歆偷偷递给她一片绿叶小声道:“吞在嘴里!”
紫如偷偷地把叶子放入嘴中,恶臭果然全消,心中暗暗称奇,叶歆这些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手段着实令她大开眼界,钦佩不已。
撩起帐帘,尸臭般的恶臭扑来,使得围观的士兵们纷纷后退,叶歆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走进了帐中。
帐中点着油灯,帐内很乱,而黄延功正躲在被子里不敢见人。这几天他一直觉得身子不爽,有一种淡淡的臭味,原以为是汗臭,没想到昨夜臭味突然变浓,连他自己都觉得臭不可当,原来服侍的亲兵都吓得逃了出去,军医也不敢进来,而外面的嘲笑声他也听到了,知道自已现在这个样子别说领军,就连出外一步都不敢,没有办法,只好躲在被中。
听到声音后,他掀开被子的一角,发现居然是叶歆和紫如,不由得更加羞愧,把头也蒙得更紧。
叶歆坐在床边温言道:“黄将军,听说你有病在身,我们特来探望,我曾学过点医术,也许能为将军效劳。”
黄延功原以为叶歆是来羞辱他,这才知道是来为自己医病,有些将信将疑,躲在被子里叫道:“你走吧!我这病你治不了。”
叶歆劝慰道:“黄兄,你我现在是同舟共济,荣辱与共,没有将军领兵,军队成何体统,我这是为国不只为将军一人,况且将军如此自暴自弃有何益处,不如让我治一治,也好早日领军。我不是将才,也没领过兵,这五万大军还等着黄兄呢!”
叶歆一席话说得黄延功又羞又愧又是感激,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叶歆又道:“你若不想见人就先把手伸出来,我为你把脉。”
黄延功犹豫了一阵,还是慢慢地把手伸了出来。
叶歆回头朝紫如笑了笑,搭住左腕,一边切脉,一边说道:“嗯,脉象古怪,像是阳亏阴虚之故,又似阳阴反冲之险,气损于外,而神耗于内,故五行有亏……”
随着叶歆长篇大论地说出一大段医理,黄延功渐渐把盖在头上的被子揭开,怔怔地凝视叶歆。
“将军若得不到调理必有后患,不是我吓你,只怕你从今以后再也近不得女色,不但如此,寿命也会大损,只怕活不过三年。”说到最后,叶歆叹了口气,婉言劝道:“将军本领高强,领军有方,我只有敬佩,没有轻视。我知道大人对我有所误解,我也不勉强大人,不过请听我进一良言,早早医治为上,将军若是因此而早亡将是国家的不幸,还望大人善自珍重,叶歆告辞。”
黄延功早已把一切忌恨都扔到九霄云外去,掀起被子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恳求道:“黄某该死,冒犯了大人的虎威,请大人恕罪,还望大人能救我一命,黄延功一定以死相报。”
叶歆连忙扶起他温言安抚道:“将军何必如此,你我同舟共济,将军有病,我本当如此,何劳言谢,只要将军按方吃药休养,三日后定能去除恶臭,等到了卧牛城再行调养。”接着转身走到帐口撩起幕帘:“大军行进不容拖延,但黄将军的病也不能不治,贾总兵,叫亲兵把黄大人送到我的车帐之中静养。”
外面的士兵一阵哗然,他们都知道黄延功屡次冒犯叶歆,而今叶歆不但不记前事,还把浑身恶臭的黄延功送到自己的马车中静养,其胸襟之广不得不令他们佩服。贾林是黄延功的嫡系,见叶歆如此拢络黄延功更是感激涕零。
帐内的黄延功听了立时又跪了下来,纳头便拜,眼角也流下了热泪,激动地道:“大人待我如同胞兄弟,此恩此德,我终生不忘。”
叶歆知道五万大军到现在才真正属于自己,脸上终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一边扶起黄延功,一边温言抚慰道:“黄兄不必如此,请跟我上马车。”
黄延功却道:“大人之意我心领了,只是黄某身有恶臭,不想弄脏了大人的坐驾。”
叶歆放声大笑,拉着他的手道:“这有何妨,若是嫌臭我岂能进这帐中,快跟我走吧!大军起程在即,你若是迟误军机,我可要重罚哦!”说罢拉着他出了大帐。
士兵们闻到恶臭争相走避,就连贾林等人也是避之则吉,唯有叶歆却像是丝毫不觉,对比之下,叶歆的肚量和热忱就更加突出了,引得黄延功又是一阵感动。
大军再次起程,黄延功、叶歆和紫如安坐在车帐之中,周大牛和丁旭坐在车前驾车。由于车帐中有叶歆设下的香草,所以恶臭大减,外面的人也不会闻到臭味,但车帐内也是气息难闻,紫如只有含着叶歆给她的叶子才能安坐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