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今日下棋为何有些神不守舍?”玉霞公主见叶歆右手捏子悬在半空久久不落,左手则捧着腮,眼神发直。她嫣然一笑,调侃了一句。
叶歆抬头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公主,我想斗胆问一句。”
玉霞公主嫣然道:“先生请问。”
“天龙皇朝将有倾覆之忧,公主是想一辈子隐居逍遥,还是想支撑下去?”
玉霞公主愣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忧愁,眉尖微微蹙起,喃喃地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做甚么呢?”
“可以做的事很多,只看公主想不想做,愿不愿做,有没有胆量去做。”叶歆捏了一颗棋子轻轻地放在棋盘上。
“我嘛……”玉霞公主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脑子里思绪纷乱,表情变得有些茫然。生长在皇家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为天龙皇朝做些甚么,也许是她一直坚信天龙皇朝还是太平盛世。
叶歆顺着她的眼神望向天空,沉声道:“风云变幻莫测,暴风雨将至,公主还是早做打算吧!京城乃是非之地,若不想卷入纷乱的局势之中,还是及早抽身吧!”
玉霞公主低着头想了片刻,反问道:“先生不是医师吗?怎么关心起政事了?”
“救人和救国没甚分别,我只是问一句而已,公主若不想回答,就不必多想。”
“父皇最疼我,而我却……”玉霞公主掩面抽泣了起来。
叶歆微微一叹,岔开话题问道:“听说驸马要领兵西去,公主也会跟去吗?”
“他?”玉霞公主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黯然神伤,幽幽地道:“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他又怎么会带我走呢?!”
“看来公主还是很喜欢驸马。”
“他根本不肯见我,我又能怎么样呢!这些日子我的心也淡了,随遇而安吧!”玉霞公主的语气中尽是无奈。
叶歆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感地道:“若是像公主这样优雅温和的人登上皇位,也许天下就不会大乱了,天龙皇朝的太平盛世也许就能维持下去。”
玉霞公主被他这番话说的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惊问道:“你说甚么?”
叶歆轻轻一笑道:“我说如果公主做了皇帝,那些造反的人就没有藉口了,也不至于天下大乱。”
“我从没想过这些,也不想做皇帝。”玉霞公主微微笑道:“倒是先生传授的养心之法的确高明,虽然我至今仍练不出甚么东西,但每一次修炼都觉得心境平和,一切烦恼仿佛都在那一刻消失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都在那种心境度过。”
看着她真挚的眼光,叶歆知道她的确对皇位不感兴趣,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提及遗诏之事。
陪着玉霞公主下了一天的棋,直到傍晚,他才悄然离开了驸马府,往詹府走去。刚进巷子,他就发现詹府门外放满了轿子,行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嘿嘿,看来詹俊父子都升了,景思齐怕是也得了好处,这人虽将心神内敛,但眼中藏着贪婪之色,名利之下恐难守住节操,还是找个机会杀了他,免除后患。”
叶歆见客人多,于是在巷子口停下了脚步,转身往回走,这个时候他不便在众官员之前露面,否则日后就不能坐在幕后指挥了。
与此同时,苏剑豪的府上却弥漫着不悦和担忧,议事厅内灯火通明,苏剑豪正在为皇上收纳了河帮而不高兴。
“这个詹俊到底是甚么人?竟把河帮给说动了。”
苏剑龙不以为然撇着嘴道:“詹俊只是喜欢画画的文人,没甚么本事,这次不过是河帮内有熟人,才能立下大功。三弟,不必紧张,大军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吗?”
齐槐附和道:“无论如何,皇帝有了河帮的支持,守住眠月河应该不是问题了,我们便可将大军带去西征。”
苏剑豪摇摇头,沉吟道:“詹俊父子不能小看呀!也许一直隐而不露,此次得到机会才冒头。”
峰和扎猛对视了一眼,心里都笑了起来,若不是叶歆,詹家父子岂会有今天的风光,还让苏剑豪如此紧张。
徐任侠躬身道:“大人,我们大可不必理他们,反正西征的计划已定,有河帮帮着守住京城,对我们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剑豪低头沉吟了半晌,点头道:“嗯,我后日起程前往恭城收拢大军,徐将军你们几个随我一同前往。齐槐,你随同兵部的官员处理好西征的粮草和车马,务必齐备,我将定于七月初一发兵西征。”
“大人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大军一到便可出发。”
“好!”苏剑豪此时只记挂着顺州老家的安危,承明皇帝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摆设,虽然微微有些扎手,但一切安排都已限制了他在军力上的扩张,没太大的空间留给这位领地狭小的皇帝。
“不如我们拉拢河帮,既然皇上能拉拢,我们为甚么不能?如果把河帮也攥在手里,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苏剑豪听罢,怦然心动。他很清楚眠月河的作用有多大,如果能将河帮纳入麾下,无疑是如虎添翼,对于西征有极大的好处。扫了在座众人一眼,最后看着峰道:“总管,你明日去把那个副帮主请到府上来赴宴。”
“是!”峰见苏剑豪要拉拢河帮,心中十分担忧,会议散罢便连忙赶到叶歆的小院,将苏剑豪的心意告诉他。
叶歆听闻此事,不由地心中一惊,踱了几步,沉吟道:“景思齐此人野心不小,眼中贪婪之色渐浓,此番入京虽然是因为我的计划,然而此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中,依我看,他想利用河帮做为筹码邀功请赏,如今如愿以偿,怕是食髓知味,想再进一步。苏家的权势天下皆知,他若得知苏剑豪欲拉拢他,只怕会变,若是如此,我安排的计划就全完了,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和苏剑豪会面。”
峰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去宰了他。”
“此人知我底细,心智不定,我早欲杀之。”叶歆面色阴沉地冷冷一笑,忽然皱着眉头又道:“然而现在又没有证据,若是杀了他,无法跟魏劭交待,而且我还要河帮帮忙,没有他,计划只能放弃了。”
“叶大哥,时间不容迟疑,明天苏剑豪就要接见他。”
叶歆打开窗户呆站半晌,沉声道:“这样吧!明早我去见他,顺便催他回河帮备船,他若肯去,一切便罢,若是不肯,你再去请他,用马车把他骗到这个院内,我自有安排。”
峰嘿嘿一笑道:“到时候我以苏家总管的身分去见他,他怎敢不信!”
叶歆叮嘱道:“峰小弟,一切千万小心,他是河帮的副帮主,实力应该不弱,若是走脱,你我都有麻烦。”
“大哥放心,只要一杯药酒,定让他落入我们的手里,若他真是个卖友求荣的家伙,废了他也是应该。”
“好,明日依计而行。”
“嗯!”峰从窗口一跃而下,几下闪身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叶歆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银白色的月牙挂在天边,月华皎皎,银光洒遍文城每一处角落,柔和而安祥,然而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杀气。用了景思齐,无疑使他陷入了较为危险的境况,但他并不后悔,此次的计划一旦成功,银雪帝国、苏剑豪和新皇之间就会有一场火并,对他百利而无一害,所以值得冒险一试。
“景思齐,如果你自寻死路,我也不会客气!”
翌日早上,当金光洒遍詹府的院落中之时,叶歆走进詹府。
府门外的轿子和马车依然络绎不绝,昨日没有来道贺之人都派人前来送礼。詹氏一门的爬升不大不小地冲击了官场,旧的派系形态已经在兵变中消失了,然而官场中从来都不缺乏斗争,尤其是党派之争,明有皇帝和苏氏两党的斗争,暗中也有亲皇派内部的争宠,大学士言德谦、一等公张全是文武两派势力,其中又分成了若干股小势力,只是因为时间尚短,局势的分割尚不成气候,而詹氏一门的崛起打动了不少人前来投靠,在乱世之中,有靠山才是立身之本。
“您里面请,老爷和公子刚刚起身。”守门的仆人知道他的身分,朝他点头哈腰,一味地恭敬。
望着进进出出的送礼者,叶歆微微一笑,把遮头的帽子放好,默默地走入府中。
沿着走廊,他直接来到了后院,一眼就见到詹杼迎面而来,于是拱手笑道:“少公子神清气爽,看来心情不错呀!”
“来的正好,我刚想去找你,快跟我走,父亲和景将军在书房。”詹杼虽升了官,但一直记着叶歆的手里还有两步棋要走,见他到来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拉入书房。
书房内,詹俊和景思齐也都在等叶歆的下一次指示,昨日的风光无疑使他们变得雄心万丈,更盼着叶歆再一次为他们带来功勋和机会,尤其是景思齐,他很想知道叶歆计划的真正目的。
“恭喜阁老父子同日升迁,真可谓是一时的佳话。”叶歆知道詹俊升了内阁学士,所以尊称他一声阁老。
詹俊听了果然舒服,含笑道:“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况且这功劳是你送的。”
詹杼更是把叶歆奉若神明,亲切地拉着他求道:“居士神通广大,我实在是佩服,日后还望居士指点迷津。”
詹俊含笑道:“杼儿,居士如此高才,何不奉他为师,日后也好有个能人相助。”经过河帮之事,他觉得叶歆的才能非凡,自己不会做官,帮不了儿子,若有他在儿子身边,儿子一定能平步青云。
詹杼不但不介意,反而又惊又喜,朝着叶歆长身一揖到地,恭敬地道:“先生可愿收我为弟子?”
叶歆没想到这对父子竟如此安排,有些哭笑不得道:“我既然是詹府门客,自然会为少公子出谋划策,何必多此一举?况且我与少公子已是朋友,更不需如此。”
“说的不错,杼儿,还不快给居士奉茶。”
“先生请用茶。”詹杼恭敬地捧上一碗香茶。
叶歆欣然接过茶碗放在桌上,脸色突然一正,沉声道:“阁老、少公子,下一步棋才是最重要的第一步,成败在此一举。”
詹氏父子正等着这句话,见他神情凝重,催促道:“先生快说,我们一定按你的计划行事。”
景思齐虽然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眼角一直瞟着叶歆,等待他的答案。
叶歆见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微微一笑,道:“拉拢河帮是第一步,有景兄相助,大军渡河就方便多了。”
在座三人听了都糊涂了,詹俊问道:“这与我们又有何关系?大军在苏剑豪手上,即使有河帮相助,也只是对他有帮助,我们是亲皇派的人,与苏氏一派水火不容,怎能去帮他呢?难不成你要我们转投苏剑豪门下?”
叶歆摇头轻笑道:“大人莫急,如今皇帝怕的除了外面的叛乱,还有苏剑豪的大军,所以苏剑豪引兵西征对皇帝而言是忧喜参半。”
“忧喜参半?可我听说皇上为此很心烦。”
“苏剑豪一旦出征,苏派的势力缺少了主持,自然难以对皇帝造成威胁,而张全手中的四万禁军便成为了皇帝最重要的筹码,他一旦控制大局,皇帝便有机会扩大亲皇派的力量。尤其是兵权,没有苏剑豪的阻挠,大可全力招兵,扩充兵力,北拒叛军,西挡苏剑豪,说不定可以趁机摆脱苏家的控制,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此言甚是。”詹俊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又问道:“忧的呢?”
“苏剑豪领大军出征,却要弃守眠月河北岸,这一石二鸟之计,恐怕皇帝也略知一二。”
“一石二鸟之计?”詹氏父子对望了一眼,都有些茫然。
叶歆轻轻一笑,故做迟缓,拿起茶碗呷了一口,直到詹氏父子出言催问,这才娓娓说道:“如今皇帝可以控制的地盘只有东平州,面积虽然不小,但比起天下十州,实在有限,而且东平州有三成的府县在眠月河北岸,如果撤兵退守眠月河南崖,无疑是将皇帝的地盘又缩小了三成,无论是兵力、财政、粮草、人口等方面都有极大的影响。更大的麻烦还在于防务,银雪军若攻至眠月河北岸,见南面空虚,岂会不攻?若攻,则对京城产生威胁,因此皇帝必然要把仅有的军力送到眠月河岸守卫,否则敌军南下,皇帝的龙椅就坐不住了。然而禁军助守北面,则京城内腹中空,只要数支精兵就可杀入京城,生擒皇帝,试问皇帝能安稳吗?况且苏剑豪还可能随时回来对皇城造成直接的威胁,你们说皇帝能不担心吗?”
詹氏父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汗出如浆,背上已被浸湿,他们都不是政略的高手,怎会想到撤兵之计竟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不禁为之胆寒。
景思齐也是大吃一惊,心道:“早就听说苏剑豪是个人物,如今看来的确不假。手中既有大军,又有实权,若是与他合作倒是天大的美事,只是这个叶歆偏要与他作对,如今看来是想破坏他的计策。”
“居士,既知苏剑豪有此毒计,不知有何妙计可以克制?”
叶歆微笑道:“唯今之计便是不能任由苏剑豪从容南撤。”
詹俊两手一摊,苦笑着摇头道:“这恐怕太难了吧?苏公爷决定的事,谁敢反对!何况大军在他手上,是战是守是退,都由他一人决定,旁人只怕说不动他。”
“公然反对,自然行不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你们父子也得不到半点功劳。正因如此,我才会说这一件对你们而言是天大的功劳。”
詹杼刚刚升官,雄心万丈,此时只想着立功,根本不考虑别的事情,催促道:“先生快讲。”
“如今军队在苏剑豪手上,想让他放弃撤兵实属难事,所以问题就在苏剑豪调走大军之后,皇帝如何牢牢地掌握河北之地,此无非二点,一是兵压,二是借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