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丞有些伤感,站在城头迎着初升的太阳,眉头紧皱,捏紧拳头喃喃地道:“如果全力突围也许也会死这么多人,然而敌方的损失绝不会如此之少。苏剑龙,你这个无能之辈,一定会留下千秋骂名。”
“何必为无耻小人生气!”龙天行走到他身边,抬头看灿烂的太阳,沉吟道:“虽然城破了,但银雪军没有留兵驻守,似乎有点古怪,而且这里虽然死了很多,但绝对没有四万,剩下的人到哪里去了?敌军又到哪里去了?这是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
“嗯,将军说的极是,敌军去哪里了呢?”司马亟喃喃地嘀咕道:“我从正北方而来,而将军侧绕道东南,由此看来,敌军很有可能是向西南去了。”
“嗯,有可能。”
一名士兵走到两人身边禀道:“将军,我们在枯井中找到一名伤者。”
“哦!”龙天行大喜,连忙随着士兵冲下城墙,在城西的井边看到了伤者。
受伤的士兵虽然满身是血,但神智还算清醒,正抱着水壶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脸上却露出一副幸福的神色。
龙天行蹲在他面前问道:“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伤兵抬头扫了他一眼,却不认识他,微微一愣,随即道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惊呆的话——“苏剑龙降敌。”
“什么!他投降了银雪帝国?”龙天行仿佛被电击似的惊呆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论怎么说苏家一门也是名动四方的豪族,而且苏剑豪正在拚命赶来援救,任谁也无法相信身为苏门长子的苏剑龙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临阵降敌,这是何等的耻辱,苏门长子的风骨竟然如此低下,士兵们的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混蛋!”司马丞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直往上冲,肺部似要气炸了,面色通红,大声斥骂道:“他根本就是禽兽,根本不是人。”
“司马兄别急,听他说清楚。”
伤兵哆哆嗦嗦将城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城中的天龙军因为李梦田的出走而引起了剧烈的纷争,两派人剑拔弩张,情势一发不可收拾,以至士兵哗变,向苏剑龙的嫡系部队发动了攻击,抢占水源,苏剑龙的部下毫无士气,面对渴得红了眼的士兵,一退再退,苏剑龙吓得只会躲在中军行辕,甚至连亲兵们也都看不起他。就在此时,他接到城外的招降信,于是大开城门,放银雪军入城,请敌人保护自己。
“无耻小人,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五万大军,最后竟然不顾廉耻投降敌军,真是岂有此理,不杀了他怎能对得起冤死的一万两千士兵!”司马丞气得连肺都要炸开,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士兵们是龙天行的嫡系,对苏家没有任何感情,听了之后也都是义愤填膺,纷纷破口大骂,一时间群情汹涌,指责声此起彼伏。
龙天行也火冒三丈,抓着伤兵的手又问道:“其他人呢?”
“哗变的兄弟见敌兵破城,便打开西门向外突围,那里敌兵较为薄弱,我看见他们突破了重围向山上逃走了,我的双腿受了伤,于是爬下了枯井避难。”
“上山了!”龙天行望向城西的桐梧山脉,点头道:“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实力。”
“不好!”司马丞脸色大变,惊慌地叫了起来。
龙天行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却见他神色之中有浓浓的惧意,惊问道:“怎么了?”
司马丞险色渗然地道:“我来的时候把攻占武化的消息散发了出去,敌军破了上颖,收了苏剑龙的降兵,定然领着大军去攻武化。如今武化城中只有残兵五千,而敌人原有五万多人,再加上苏剑龙的一万余降兵,只怕武化难保。”
龙天行想到叶歆仍在城中,吓得面无血色,腾的跳了起来,慌张地大叫道:“我们要立即赶回去,不然大人有危险!”
“大人?司马丞愣了愣。
龙天行想到叶歆遇险顿时心乱神慌,平素镇定的他如何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迫不及待地向外冲去,边跑边叫道:“所有的士兵立即上马,迟疑者斩!”
司马丞也在为李梦田和五千残兵担忧,但他比龙天行更为沉着冷静,心念一转,追到龙天行身边道:“将军领兵前去救武化,我上山招兵,否则军力不足,难以破敌。”
龙天行赫然止步,甩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意识自己不够冷静,略加思索后点了点头,握住了他的手,沉声道:“拜托司马兄辛苦一趟,我拔一千人随你上山,你召回散落的军队后立即赶往武化,如何也不能让武化陷落。”
司马丞反握着他的手含笑道:“前方战事吃紧,兵力犹恐不足,不能再分出兵力,将军自领大军,我只要十几名随从即可。”
“好兄弟。”龙天行从他黑亮的眸子中看到了自信和勇气,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捧过马匹和兵器,朝着手下的将领喝道:“全速疾行,务必尽早赶回武化。”
“是!”
“强大的自我控制力,快速的决断力,的确是个帅才啊!不过那个人……”
司马丞不禁想起了叶歆,虽然龙天行是主将,然而他总觉得叶歆所表现出来的威势才像是统率大军的总帅。
武化城,一座历史悠久的大城,位于桐梧山脉至海边的中央平原地带,四通八达,是这一带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中心,城池高七丈,全是清一色的巨石叠成,气势磅礴,巍然而立。
七月十七的清晨,久违的雨线浙淅沥沥地下了一个时辰,为这一直浸泡在酷暑中的大地带来滋润,然而天空显得有些阴沉,太阳休然躲在云里,云层很低,不时地传出几声聂隆的雷声,却没有再下雨,潮湿笼罩着大地,不但没有使空气变得凉快,反而变得又闷又热,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闷热之天气使人们汗流得更多,体力的消耗也更大,尤其是身披重甲的士兵们,更是汗流浃背,衣甲都被浸湿了,然而紧张的场面使他们根本无暇擦汗,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士兵无疑使这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推向极致,可是他们并不想让刚刚取得的生机再次拱手让给命运。
叶歆第一次面对如此庞大的军力,仅仅望着铺天盖地的军容就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为之窒息,而他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即使再有才能,此时却也难以应付六万大军压境的窘境。
城内五千四百六十七名士兵大都带伤,拿着兵器站在城墙上已经是一种奇迹,然而城外一眼望去全是敌军,黑压压的一片,如同大海一般,看不到边际。
以叶歆的性格,素来不喜欢这种没有胜算的正面作战,他不是军—人—从来不会把仁义两字带到满是血腥和杀戮的战场上,也不介意打仗的手段,而是喜欢针对弱点而进行的机动性攻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使用游击战,以偷袭伏击为主,在广阔平原和山谷之间与银雪大军周旋,如果不是发生了李梦田、司马丞来归的事件,他早就领着兵移驻没人留意的海滨小城,以避锋芒。
“看来我又失算了,战场的确与官场不同,太多的东西需要临时应变。”
叶歆喃喃地自我批评了—番,忽然又笑了起来。
“辛兄,有什么好笑吗,”李梦田虽然断了一臂,却硬是咬着牙登上了城楼,见叶歆不忧反喜,十分诧异。
叶歆转头朝着他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平生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就遇到这种情况,若是能胜,一定会名留青史,哈哈!”
李梦田播头叹道:“人数相差悬殊,城池又大,五千人要守住四门,能撑一天都不容易,更别说是取胜。”
“若是一年前,我又何惧大军围城,只可惜……”叶歆想到自己每日苦苦修炼的新道术始终处于酝酿成长的阶段,却不能使用,不禁叹了一声,苦笑道:“还是用脑子退敌!”
李梦田左手持刀傲然望着城外,道:“就算再断一只手臂也绝不让敌人踏入城中一步。”
叶歆拍着他肩头赞道:“李兄真乃大丈夫,钦佩之至,有你在,武化定然不失。”
“我们就与武化共存亡吧!”李梦田没有任何的惧意,眼中只有淡淡的哀色,好不容易把士兵们带到安全地方,如今却又要他们浴血奋战,心中十分的不安。
士兵们突然惊叫了起来:“大人,你们看啊!”
两人随着惊呼朝外一望,赫然发现庞大的敌军军阵之中有一支与众不同的军队被夹在其中,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是,这些人竟然穿着天龙的服饰,被其他的银雪军包围着,并稀稀落落地分散成几个方阵。
“这是……”李梦田对这些服饰再熟悉不过,一眼就认出是自己人,令他疑惑的自然是他们打着雪花旗。
叶歆扫视了一阵,当眼神扫到敌军主将身边时,幽黑的瞳孔微微一缩,嘴角露出丝丝冷笑:“打仗不能高估敌人的实力,也不能低估自己人的无能,我实在是低估了他的无能。”
“苏……剑龙!”李梦田的目光扫到中军之前时赫然发现了苏剑龙的身影,左手不由自主地摸着空荡的袖子,胸中仿佛气炸了,口中喷出一阵血雾,接着仰头便倒。
“李兄!”叶歆连忙挂住了他,知道他愤怒之下气血攻心,连忙劝道:“为这种小人气得吐血实在不值,此乃紧要时刻,李兄千万不能倒下。”
李梦田气得脸色惨白,怒气冲冲地道:“如果不是他要去上颖抬银矿石,大军早就到了眠月河边了,又怎会被困上颖,我们为他拚死拚活,死了那么多兄弟,他却一声不响投降了敌人,这口气如何能咽下去,不杀工地我誓不为人。
“龙将军他们很快会赶回来,虽说兵力悬殊,但我们还是要撑下去,至于苏剑龙这个小人,日后再跟他算帐。”
李梦田点了点头,拾起地上的长剑又站回了城边,怒目瞪着敌阵中的苏剑龙。片刻之后,孟海槊拉着苏剑龙来到扩城河边,扯着嗓子高声叫道:“城上的人听着,你们的苏将军已经投降了,快开城门,不然破城之日就是你们丧命之时。”
城上士兵都是从上颖城死里逃生的人,原本就对苏剑龙怀恨在心,此时见他投降,顿时群情汹涌,纷纷大声斥骂了起来。
“无耻小人!”
“老子就算自尽也不会投降。”
“滚,老子见了你这张脸就想吐!”
李梦田挥着残臂大声咒骂道:“无耻小人,我就算战死在武化城,也不会与你这种小人为伍。”
苏剑龙虽然无耻,但面对这种情景也吓得不敢抬头,回头看了一眼,见孟海槊手按剑柄瞪着自己,眼中藏着浓浓的杀气,惊得直哆嗦,硬着头皮叫道:“银雪帝国乃仁义之师,我弃暗投明归顺银雪帝国,大家不必再做无谓的牺牲。孟将军保证,只要大归顺,绝不杀一人。”
孟海槊嘴角微微一撇,其实他也看不起苏剑龙,然而为了控制新降的近两万士兵不得不留用他,同时也是为了影响苏剑豪的军心以及破坏苏家的声誉,为将来做好准备。
叶歆探头看了一眼,如今这种情况,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等候援兵,于是按住了李梦田,朝着孟海槊道:“你让这种连提鞋都不配的小人来劝降,实在太失算了,即使有心,也会被他气没了。”
“哦?”孟海槊看了苏剑龙一眼,问道:“听你的意思似乎愿降。”
叶歆轻轻一笑,扬声道:“降不降可以再议,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叶歆脸色一正,指着苏剑龙冷冷地道:“先拿他的人头来祭奠死去的亡灵。”
苏剑龙大惊失色,不顾身后有数万对眼睛,跪倒在孟海槊的马前苦苦哀求道:“孟将军,你答应过不杀我,可不许食言啊!”
孟海槊鄙视地扫了他一眼,望着叶歆问道:“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叶歆轻轻一笑,指着城中道:“武化是你们十几万大军的存粮之地,若是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情况可不妙呀!”
孟海槊脸色大变,他放弃上颖,也放弃了追捕逃入山中的天龙军,就是为了武化的军粮,听此—言,立即知道敌方有意来夺武化,而不是残兵败将的暂避之所,心中怎能不惊,失去了这些军粮代表着什么他十分清楚,绝不敢掉以轻心。
叶歆见他低头不言,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微关道:“你回去商量一下,若是不见苏剑龙的人头,我们就放火烧粮,反正是死,我们不介意有十几万大军陪我们一起饿死。”
孟海槊道:“我们破了武化可以立即去天目城调集粮草,你休想吓我。”
叶歆淡淡地道:“算了吧!苏剑豪的西征军正在回收,由临清河河源之地直插天日城,想必此时天目城下已是大战一场,想去调粮简直是痴心妄想,更何况赵玄华在汾城度日如年,恐怕等不到你去天目城运粮回来。”
孟海槊气得哇哇大叫,指着城头骂道:“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军势如破竹,绝不会败在苏剑豪的手下。”
“嘿嘿,紫铜山的教训还没记住吗,别以为大军都撤走了,其实各地的伏军还有很多,随时断你粮道,你这数万人只怕没到天目城就饿死了。”
孟海槊向来不善言辞,勉强说了几句又被叶歆驳得体无完肤,后面的银雪大军听了后信心不免有所动摇,纷纷交头疼耳,士气或多或少受到打击。
叶歆见他越说气势越低,于是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弄得孟海槊哑口无言,半晌也没说出一句。
元亮在军营之中坐镇,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攻城的声音,又察觉前方的气氛不对,连忙纵马来到了孟海槊的身边,见他神色颓丧,初到城下时的气势全消,不禁大惊,急声问道:“将军,怎么了?”
孟海槊怒气冲冲地道:“这小子不知是何来历,能说会道,以军稂为筹码,要跟我们讨价还价,不然就放火烧粮。”
元亮抬头望了一眼,扬声问道:“我军大兵将城重重围困,不日便可取你们。若肯投降,保你们不死。”
叶歆微微一笑道:“先杀了姓苏的混蛋再说,否则我城中五千四百六十七名士兵誓与城共存亡。”
李梦田大惊,急声道:“你怎么把我们的兵力都说出来了?”
叶歆没有理他,指着城下又道:“多谢你们把他带来,如今城上士气高涨,每个人多杀九个,也够杀败你们这些无能鼠辈。”
李梦田转头望去,发现士兵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变得坚毅刚强,神色之间果然有与武化城共存亡的气势,不禁又惊又喜。
叶歆知道单凭几句话想说退敌兵只是痴人说梦,这么做无非是激励己方气势,打击敌军斗志。
“其实我们的要求不算过分,如今天下大乱,赵玄华不也是从一个百姓变成了皇帝,我们也想分一杯羹,在这武化城过两天舒服的日子。”
孟海槊和元亮都呆住了,诧异地对视一眼,都将信将疑。
烦闷的空气随着时间的拖延打击着银雪大军的气势,原本一鼓作气而来,满怀斗志,然而在战场上站了这么久,刚才的气势都消失了,心中部有些急躁和不耐烦,而闷热的天气和不停地流汗也在消磨着他们的体力和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