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请罪的,求情的,没有一个敢回去,叶歆素来礼贤下士,这还是第一次把众官员拒之门外,把官员们都吓坏了,担心叶歆大怒之下会处置他们,那些犯妇的丈夫、父亲更是坐立不安,一个个瑟缩在冷冰冰的大厅里,额上却一直在冒冶汗,不知道天亮后是生是死。
“夜大人,这可怎么办呀!大人这次可真的发怒了,万一要杀头可怎么办呀?”
“是啊!大人不见客,我们有冤也无处诉呀!可惜紫如姑娘不在,不然倒是可以说两句。”
“紫如姑娘八成是受了大人的命令,不许她出来,以大人的手段,恐怕有一批人都要倒霉。”
夜寒看着乱哄哄的人群,心里也满不是滋味,没想到自己也被拒,实在猜不透叶歆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现在能做的只有安抚人心。
“大家安静,你们的家人不是都放回去了吗?大人应该不会追究了,何况新皇的登基大典将要举行,大人也不会下狠手。”
“赤温将军,能不能再去问问?”
赤温摊开两手,无奈地道:“大人举行家宴,我不便再打扰,大家还是先回去,等天亮再来。”
“哎,回去也睡不着,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这一夜纷纷嚷嚷,一直闹到天亮,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因为谁也不知道叶歆这么做是不是在考验他们,因为新皇将要登基,职位的安排都没有向外公布,心里都在揣测自己的职位。
翌日清晨,叶歆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厅门口,他的脸色有些沉,看得众人心惊胆颤,不知道会有甚么样的下场。
有的人急累了,正在趴着睡觉,听到同伴的叫唤,立即跳了起来。
“大人,我冤枉啊!”一名参将突然叫了起来。
“住口!”夜寒抢先喝断他的说话,厉色道:“没规矩,这里甚么时候轮到你说话?还不快退下。”
“我——”参将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叶歆慢慢地走到主位坐下,淡淡扫了左右一眼,冷冷地唤道:“余树青。”
“卑职在。”余树青知道没有查出仙主堂的渗透,罪责重大,必然受罚,见叶歆第一个点了自己的名字,苦笑一声,躬身相候。
叶歆厉色斥道:“我肃州首府,堂堂都城,居然出现了仙主堂的人,你这个暗探总监是怎么当的?”
“属下无能,让敌人渗入城中,请大人降罪。”
叶歆冷冷地道:“此罪先记下,限你三个月内把天马草原洗得干干净净,再有出现类似的现象,提头来见。”
余树青大喜过望,躬身道:“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就算挖地三尺,也会把每一个仙主堂成员抓出来。”
“下去吧!”叶歆摆摆手,转头望向夜寒,道:“苻薪生办事不利,致使东方夫人不幸身亡,功不抵过,贬为千总,调嘎山城任职。”
这一句话更令在场的人心惊肉跳,连立功的苻薪生都要被贬,他们就更不用说了,屋内仿佛有一道寒风吹过,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身上的衣服却被汗水浸湿,凉飕飕的。
“是!”夜寒虽然有心为众官说情,但在这个时候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叶歆神色稍缓,正色道:“东方不平为国捐躯,追赠安阳公,东方夫人大义灭亲,也追赠一品诰命,夫妻合葬于青龙山,立碑记传,永传后世。”
人们都知道刘氏招来了侄女,因此才惹出这些事,听了这话,知道叶歆要安定人心。
叶饮用冰一样的目光扫视着厅内的每一个人,速度很慢,几乎是一寸一寸的移动,每一个与之接触的人都感到心头涌来一股强大的压力,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好了,都回衙门吧,登基大典在即,要办的事很多。”叶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空气中仿佛注入了一丝活力,在场的每一人都长舒了口气,有了这句话,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了,一张张脸都露出灿烂的笑容,有的伸了伸懒腰,有的扭了扭脖子。
望着众官员转身离去的背影,叶歆森然道:“管好你们的老婆,下一次可就是大逆之罪了,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扑通几声,一些心脏不好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喝斥吓得昏倒在地,其他人也像木头一样呆住了,直到叶歆端起了茶碗,仆人喊出了“送客”,他们才如僵尸般离开了大厅。
夜寒转身又走了回来,志忑不安地问道:“大人,这么做好吗?”
叶歆微笑道:“我要在他们的心里插一根刺,谁敢碰仙主堂,我就让他疼。”
“属下明白了,只是为甚么不杀一儆百?”
“我不想他们为了那群无知的妇人断送大好前程,何况他们着实有些无辜,不过仙主堂不能放过,紫如已去办了,你再出张告示,把刘景娥杀死亲姑母的事宣扬一下,让百姓知道,那是迷惑心智的东西,碰不得。谁碰了,谁的亲人就会遭殃,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参与邪教,他的家人也不会容忍,他们看着比我们派兵看着更有效,而且还不必耗费军力军饷。”
夜寒大为赞叹,恭敬地道:“大人高明。”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登基大典办好,不能出半点差错,对了,发给姚跋和刘翎的圣旨送出去了吗?”
“已经送出去了。”
“好!现在是给这两家下套子的时候了。”
“只怕他们不来。”
叶歆冷笑道:“我倒怕他们来,他们若来,我也只能用软的,若是不来,正给我们一个机会,铲平这两只沙漠老鼠!东征之前,务必除掉这两个心腹之患,否则我无法东征。”
夜寒恍然大悟,点头道:“属下完全明白了。”
叶歆含笑道:“这事心里有数就行,如何行事我还只有初稿,尚需仔细斟酌一番,你先下去办事,有决定我再叫你。”
“是!”
目送夜寒离去,叶歆轻吐了口气,站起来刚想走,眉尖忽然一动,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跳上心头。
“谁?”
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眼前,四十多岁,方脸大耳,面如重枣,头上扎有道髻,身着淡红色道袍,胸口有一团红焰,手持一柄拂尘,不是别人,正是久不见面的朱雀上师。
“原来是你!”叶歆有些意外,这几年朱雀上师仿佛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以为他回山修道,没想到却又出现在卧牛城。
朱雀上师还是老样子,几乎一点也没变,满面春风,笑意盎然,一开口就调侃道:“老弟,这些年不见,你老了不少啊!”
叶歆哈哈一笑道:“人又怎能不老呢?这么多政务、军务要处理。”
朱雀上师笑了一阵,撩袍在叶歆的身边坐下,再次打量着他,点头道:“气势越来越盛,已不是当年那个青年了。”
“做了父亲,哪还能像以前那样!”叶歆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朱雀上师。
朱雀上师随手接下茶碗,含笑道:“我料定你摆脱不了权力的道路,果不其然,这些年你起起伏伏,虽然坎坷了些,但今日你意气风发,连皇帝登基与否也能随意安排,一统天下的日子想必不远。”
叶歆轻叹道:“上师应该知道我志在修道,在这官场沉浮数载也是迫不得已,想起实在不胜曦嘘。”
朱雀上师不以为然地道:“老弟,天下人有谁能和你的成就相比,一个布衣白丁,如今却呼风唤雨,号令天下,满天下都是羡慕你的人,这就是你的命缘,是天道,人力不可以抗。”
叶歆知道他在调侃自己,笑了笑,反问道:“上师这些年在何处修炼?”
朱雀上师轻笑道:“我收了个好徒弟,自然要尽心尽力教导他。”
“甚么!乙叶歒勃然变色,惊讶地凝望着他,沉声问道:”你在他们母子身边?““他们孤儿寡母挺可怜的,我那徒弟又长得可爱,哪能忍心扔下他们不管啊!”
话中暗藏机锋,叶歆无从辩驳,只能默然不语。
朱雀上师见了他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你那小儿子倒是十分机灵,是个天生的学道之材,这个徒弟没白收。”
叶歆想起小儿子,心中一阵歉疚,自责地叹了一声,问道:“他们还好吗?”
朱雀上师白眼一翻,反问道:“妻子没有丈夫,孩子没有父亲,能好到哪里去?”
叶歆被他一阵抢白,又沉默了,长叹一声道:“红烈不听我劝,不愿加盟。”
朱雀上师不悦地道:“你有遁术,想去甚么时候都可以,何必自寻借口。”
叶歆苦笑道:“不瞒上师,我大病一场,道力尽失,别说去雪狼关,就连普通的壮汉我都应付不了,现在遁术也只是刚刚恢复,依然没有任何攻击力,若是遇上铁凉的道士,我就活不了了。”
“道力尽失!”朱雀上师大为惊愕,因为这是他从来不曾想到过的问题,一直以来,修炼者只会觉得道力越来越多,就像一个深泉,永远也没有枯水期,即使用光,很快就会自己复原,但叶歆的这句话打破了常规的定论,如同惊雷一般,震得他神色大变。
叶歆当然知道失去道力对于一名修道者意味着甚么,安抚道:“也许是我个人的问题,上师不必担心。”
“不!”朱雀上师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盯着他沉声问道:“事关修道者的一生,还望老弟从实相告。”
叶歆思索了一阵,问道:“想必上师应该知道我妻子的事吧?”
“嗯!”朱雀上师知道他指的是奇特的笼子。
“为了化解那笼,我与另一位道士合作,再以五行灵果辅助,因此才能化解五行相生,只是我自身木性太强,过于激化木性之后,道力暴涨,一发不可收拾,却也伤了我自己。”
“原来如此!”朱雀上师缓缓地坐回原位,思索片刻,又问道:“老弟能察觉我的到来,想必已能重新感应,不知是何方法?”
叶歆微微一笑道:“是一种新道术。”
“新道术!”朱雀上师听得眼中放光,催问道:“请老弟细说。”
“自从道力丧失后,我变成手无缚鸡之力,便想着重练道术,然而原本极强的木性化去了,体内五行极弱,无法修炼木行道术,也无法修炼其余四行道术,无奈之下,我只能走偏门,生命力长流不息,以力生力,如今使用的正是生命力所变化出来的力量,也许不能算是道术,因此我称之为灵术。”
“灵术!生命力!”朱雀上师仰头向天,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仿佛沉浸在另一个虚空之中,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浓,因为叶歆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重要的大门,通往新的天地。
叶歆清楚灵术的修炼只是初始阶段,由于没有前人修炼过,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此连疑心都不愿让她修炼。
朱雀上师惊喜地抱着他笑道:“老弟,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没想到道术之外还有这种奇术,若是能练得大成,非但天下唾手可得,也许有一天可以让生命力生生不息,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叶歆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有违天道,若有地府的话,鬼王可不会饶我,况且世人生生死死才有趣,长生不老,人人无忧,这还叫人世间吗?”
“灵术,好个灵术!”朱雀上师依然沉浸在对灵术的幻想之中,久久不能自已。
叶歆微微叹了一声,灵术既然建立在生命力上,修炼下去,生命力也许会越来越旺盛,或者真有一天会长生不老。
虽然大部分修道者都是为了这一点,然而他却对长生不老没有兴趣,此刻妻儿父母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兴奋了很久,朱雀上师渐渐平静,望着叶歆赞道:“老弟,千万别放弃,我很期待你的修炼成果。”
叶歆苦笑道:“眼下这么一大摊子的事要我去处理,想找时间修炼也难啊!何况夹在緂妹和柔儿之间,我恨不得将自己劈开两半。”
朱雀上师长身一揖到地,歉然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其中的隐情,刚才的言语太冒犯了。”
“没甚么,其实你说的在理,我没去看他们的确不对。”叶歆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劝红烈投过来,然后立緂妹或是炽儿为帝,他宁死也不答应,我现在也是百般无奈啊!”
朱雀上师笑道:“红烈是个死脑筋,不会妥协,若想收拾他,只怕你要费点工夫。”
“我正打算袭取雪狼关,把红烈封死在悬河,让他回家无门。”
朱雀上师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手段高明,说到做到,不过你可要想清楚,去了雪狼关该说些甚么。”
叶歆明白他所指,为难地道:“柔儿是我的结发妻子,终生不弃,无论如何都要尊重她的意见。”
“若要化解红烈战意,只要你纳红緂为妾,断绝他回家之念,同时可以重重打击红烈手下大军的士气,敌人做了主帅的女婿,打起仗来只怕也下不了手,哈哈!”
叶歆只有苦笑,这条计策的确可行,而且十分有效,但纳红緂为妾必定惹怒妻子,再生出事端就难办了。
朱雀上师不悦地打量他,问道:“你到底在犹豫甚么?”
“家事难断啊!”
朱雀上师摇了摇头,不悦地道:“平时看你挺爽快,这种事还有甚么好犹豫的。”
叶歆心中一跳,朝他一揖到地,诚恳地道:“愿闻其详。”
“夫妻,不过是一个名份,那是虚名,感情才是真的,你是修道者,也算个世外之人,名利尚且不动心,何必在意一个虚名,红绥要做叶夫人,你就给她名位,算不算夫妻你心里清楚,换言之,你的妻子名义上早巳死了,现在同样没名没份,但你心里有她,她心里有你,你们就是夫妻。”
“你是说……”叶歆吓了一跳,惊愕地望着他。
朱雀上师笑道:“给红緂一个叶夫人的名位,至于把不把她当妻子则是要问你的心,你的心里若只把她当成朋友,就算有名份又如何?对你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然而对她而言却大不一样,她是世俗之人,想的是世俗之事,想要的也不过是世俗的虚名,只要得了叶夫人的名号,她就把自己当成是你的妻子,心里安了,其他的事自然容易化解,否则你们三个针锋相对,何时才是个头?不要过于拘泥,一切问心便可。”
一席话如当头棒喝,叶歆听得连连点头,这番道理他当年娶红緂的时候也想过,只是没有想得如此透彻,之后便被感情所困,如在深山之中,现在便似拨云见日般,伹他心里清楚,自己明白不等于冰柔明白,冰柔也是世俗之人,争的也是世俗的虚名,要让她明白这个道理,只怕不容易。
“上师说得极是,只是我妻子她未必明白。”
“不明白就说到她明白,真正的夫妻是感情,是心,不是甚么夫人名位。在红緂心里,她是叶夫人,而你的部下心里,那位紫如姑娘才是叶夫人,而你的心里,自然只有元配才是叶夫人,都是叶夫人,分别只在于你的心。你至今没有重娶旧妻,不也是漠视名位吗?”
叶歆深以为然,点头道:“说得不错,叶夫人只是虚名,但世人重虚名。”
“红緂可以娶,紫如姑娘也可以娶,所有的人都可以娶,但要让她们都知道你的心里只有元配,如果她们依然愿意,给她们名份又如何?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她们若是自愿投入情网,怨不得别人,只要你抱着无愧的心,谁说也没用。”
叶歆心动了,若真能如此也无不可,只是其中的困难并不像说的那样容易,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凝望着他,眼中有怀疑之色,问道:“上师来到卧牛城已经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