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梦醒,叶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大红的鸳帐,他猛的坐了起来,惊慌地望了望四周。
“我怎么会在这里?”
梳妆台前,红緂披着长长的纱袍,正梳着乌黑的长发,听到床上的动静,知道叶歆醒了,回头嫣然一笑,道:“夫君,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接着走到床边拿起衣服想为叶歆穿衣。
叶歆见到红緂,想起昨夜模糊的印象,大惊失色,一把抓住红緂的手,怒吼道:“为甚么要这么做?”
红緂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温柔地为他穿上衣服。
叶歆一手甩开,紧攥着拳头,悲痛万分地喝问道:“为甚么?这叫我如何去见柔儿?”
红緂并不在意,捡起衣服,继续为他穿衣,道:“先穿好衣服,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叶歆见了她这种不焦不躁的样子,只好抓起衣服,胡乱地穿在身上,然后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臂,急声问道:“说!”
红緂看着叶歆发狂的样子,泪水夺眶而出,道:“那日宋钱和马怀仁游说贱妾假戏真做,又说这是为了夫君将来的大业着想,贱妾当时亦有私心,考虑之后便答应了。昨日的一切安排是我的主意,夫君若要责罚,贱妾甘愿领罚。”
叶歆愤怒已极,举起手掌便要打过去。红緂没有避开,反而正面凝视着叶歆,眼中除了柔情,还是柔情。
看着梨花带雨的俏脸,叶歆实在狠不下心打下去,更何况红緂与自己拜过堂,又有了夫妻之实。
手举了很久,终于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叶歆骂道:“我糊涂,我该死。”
红緂急忙抱住他,不让他继续打,哀求道:“夫君要打,就打我吧!”
叶歆仰天长叹,道:“我是天下最愚蠢的人!我辜负了妻子,也违背了誓言!”
“夫君,贱妾正是佩服你的这份真情,贱妾别无所求,只求代替柔姐照顾你一段时间,况且宋钱和马怀仁所提到的难题不能不有个解决方法。”
“其实我已经有了应变之策,只是想完成了婚礼再说,谁知……”叶歆狠狠地拍了一下床。
红緂歉然道:“对不起,夫君,我们不知道,他们怕你不肯接受这种提议,因此瞒着你。红緂也有私心,因此就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叶歆转头看着红緂,问道:“妹子,天下的好男子多不胜数,为甚么是我?”
“是啊!天下的好男子数不胜数,但我只是喜欢你一个。”红緂站起来,抱住叶歆的手臂:“贱妾不是不知羞耻的女子,也不贪图甚么,其实贱妾也有苦处。你知道二皇子为甚么要抓我吗?”
“不知道,这和这事有甚么关系?”
红緂站了起来,恨恨地看着那对红烛,道:“因为我是铁凉国太子的未婚妻,也就是铁凉国未来的皇后。”
“啊!”叶歆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红緂无奈地苦笑道:“我审问了暗探总领孙明成之后才得到这个消息,原来我离开凉州之后,皇帝便与我父亲商议,等我回去便要将我许配给太子,二皇子为了争皇位,不愿意我父亲与太子联姻,想捉我要胁父亲助他夺位。”
叶歆颤声问道:“你为甚么不做皇后,要做……”
“做你的妻子,这正是我想要的。”红緂朝他笑了笑,接着神色凄苦地道:“铁凉国太子昏庸无能,好色如命;二皇子阴险毒辣,手段卑鄙。嫁给他们任何一个,贱妾都不愿意,贱妾不想将这清白的身子给了那两头恶狼。但是,只要贱妾回去,就会被迫嫁给其中一个。”
叶歆这才明白红緂为甚么一直不肯提回国之事,还要嫁给自己,她的这份感情的确令人感动,但自己无法原谅她昨夜的行为。
红緂走到他的身后亲昵地抱着他的脖子,呜咽着道:“我宁愿嫁给你,哪怕只是小妾也好。”
叶歆拨开她的手,凄然一笑,道:“妹子,你这么做岂不是陷我于不义,我怎能背叛柔儿呢?”
“即使没有昨夜的事,夫君也已经破了誓言。昨日成亲之事,天下皆知,只要有人知道昨日和你拜堂的不是柔姐,谁也不会相信你是清白的。”
“至少我问心无愧。”
“夫君若是问心无愧,为何杀那孕妇?夫君若是问心无愧,为何借官府之力杀了金剑门和破龙会一共九百六十一人?问问自己,这能问心无愧?既然夫君为了救人无所顾忌,又何必在意一个誓言?”
叶歆如被雷击一般,当场呆住了,动也不动,耳边响起了妻子当日的话:“你若是真的违背了我们的誓言,我宁可亲手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
同时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当日凝心问自己是否肯为了救出妻子而破誓,自己毫不犹豫的便说“是”,想不到当日之言果然成了事实。
红緂试图解开叶歆心中的束縳和枷锁,继续说道:“夫君,你还记得你说过甚么吗?你说为了救出柔姐你在所不辞,如今你难道想为了守住‘血剑之誓’而使整个计划功亏一篑吗?可惜你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朝廷的文告已经发往全国,天下都知道你的事。而且,你能容忍柔姐一辈子被困在笼子里吗?”
叶歆呆呆地坐着,没有丝毫反应。
红緂见他如此,忽然跪在他的面前,道:“夫君,柔姐若有任何惩罚,贱妾愿替夫君领受,我们这就去向柔姐领罪。”
叶歆闭上眼,摇了摇头道:“柔儿曾经说过,‘你若是真的违背了我们的誓言,我宁可亲手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若是柔儿知道此事,我实在无法想像她会变成甚么样子。”
红緂像一只小猫一样挤进叶歆的怀中,柔声道:“夫君放心,此事只有五人知道,除你我,还有锦儿、宋钱和马怀仁,他们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叶歆推开她站起来,不停地徘徊,此时的他只有悲痛和无奈。他已彻底明白红緂的心意,只是自己心里容不下第二个女子,可事到如今,还能有甚么办法呢?
“妹子,你知不知道,在天龙朝背弃‘血剑之誓’,会有甚么后果吗?”
“一个誓言,难道也要受到王法的约制吗?”
叶歆苦笑道:“其他誓言可以不算,但这‘血剑之誓’传自天岚皇朝的圣皇,背弃者将要面对的是凌迟处死、传首天下,还有天下千万人的唾骂。我立誓之时人证、物证俱在,只要秘密一泄露出来,后果如何,不难想像。”
“啊!”红緂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了起来,她以为“血剑之誓”虽然隆重,但只是一般的誓言,破了也无所谓,怎知后果却是如此之严重。
叶歆神色冷然,仰天长叹:“想不到我叶歆居然是个背信弃义的人,愧对于天,愧对柔儿。现在只求柔儿和孩子安然无事,吾愿足矣。”
红緂正欲好言抚慰,门外传来了锦儿的声音:“叶大哥,宋钱和马怀仁在外面有紧急事求见。”
叶歆听到宋钱和马怀仁的名字,面色又沉了下来,怒喝道:“他们还有脸来见我!”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开门走向正厅。
刚入正厅,却见宋钱和马怀仁正焦急地站在书房内等待。
叶歆一见到他二人,怒气就冒了上来,不等他们说话,劈头就骂:“枉我信任你们,你们居然弄出这种事情,陷我于不义。”
马怀仁没有解释,急声禀道:“公子,出大事了,大皇子和八皇子被人行刺受了重伤。”
“甚么?”叶歆愕然一愣:“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不是好端端的吗?”
“昨夜拜完堂之后,大皇子和八皇子在回府的途中被人用暗箭所伤,幸得护卫死命相抗,方才脱险。八皇子右胸中箭,伤的较重,大皇子大腿受伤,伤的较轻,但两人都没有性命危险。”
叶歆大骂:“糊涂,昨夜的事怎么今天早上才来报?!”
宋钱面有愧色,呐呐地道:“我们……我们是因为……昨夜是洞房花烛之夜,怕……”
叶歆冷哼了一声,喝道:“你们不但用计陷害我,还自作主张,这种大事怎能拖延?”
马怀仁道:“这事虽是不小,但与公子无关,我们觉得不必急着禀告。”
“糊涂!”叶歆气得脸色铁青:“昨夜二位皇子到这里来观礼,出去就发生了被刺一事,这事怎么会与我无关?你们两个分明是怕我昨天离开,让你们那个害人的诡计无法得逞。幸好,没有在这府中动手,否则我们都要完蛋。”
马怀仁和宋钱对看了一眼,不敢言语。
叶歆越想越气,正欲再骂,忽听刘管家在门外禀告道:“老爷,刑部的官差请老爷去刑部走一趟。”
叶歆大惊,急忙开门问道:“是请我去,还是锁我去?”
刘管家笑容可掬地道:“老爷,是请您去,没人要锁您。”
叶歆心神稍定,抹了一下头上的冷汗吩咐道:“刘老,您去陪着,别忘了赏银子,我到后面换官服。”
“是!”刘管家应了一声便离去了。
叶歆脸色沉了下来,回头瞪了马宋二人一眼,喝道:“都是你们干的好事!给我好好的待在这里,谁也不许离开,回来再和你们算帐。”说罢便急步走向新房。
新房中,红緂正和锦儿在说话,见叶歆一脸急色的冲了进来,问道:“夫君,出了甚么事吗?”
叶歆见到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十分复杂,却又不忍骂她,毕竟她放弃了皇后之尊,跟在自己的身边,做着可能随时会有杀身之祸的事情,而且又与自己有了夫妻之实。
红緂不知道叶歆在想甚么,只见到他盯着自己,脸上一阵娇羞,嗔道:“有甚么好看的?”
锦儿嘻笑道:“一定是叶大哥觉得小姐今天特别的漂亮。”
叶歆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尤其是自己破誓之举,精神上一时无法接受。他不理红緂和锦儿的谈笑,换了官服便走了出去。
出到厅中,刑部的官差早已等候多时,他一见叶歆便单膝跪倒行礼,道:“叶大人,刑部侍郎白大人请大人去刑部走一趟。”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坐在马车之中,叶歆暂时放下不愉快的事,一直苦思着两位皇子被刺之事,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种刺杀事件不会是临时起意,一定是早有预谋。
若论与两位皇子有仇的人,自己并不清楚,但最想要两皇子命的人,只怕是三皇子。
三皇子的实力虽然不小,但与大皇子和八皇子只在伯仲之间,而大皇子与八皇子有联手之态,如此一来,三皇子即使得到皇上传位,也未必能坐稳江山,因此三皇子想杀了两位皇子免除后患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时机有些不对,而且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行刺,这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了。
而受害最大的只怕是京兆尹和九门提督,他们管着京城的防务和治安,居然发生了皇子遇刺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的官位只怕也坐不稳了。不过这两人都是皇帝的亲信,没有明显的派系背景,应该不会成为打击的目标。
到底是谁做的呢?难道是他们?!
叶歆的眼睛忽然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
这么做,对他们有甚么好处呢?若真的杀了两位皇子,局势会完全倒向三皇子,朝局也会更加明朗、更加稳定,对他们复国的企图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况且赵玄华曾私下拜访过两位皇子,他们之间只怕有甚么见不得人的阴谋,此时此刻不会反目成仇。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叶歆只好暂时放下一切思绪,令自己完全平静,可却依旧心乱如麻,思绪如潮,无法从解脱。
刑部
白安国虽然被贬,其实并没甚么太大的分别,他仍是八皇子的左右手,而且八皇子掌握了整个刑部,他除了名位不同之外,所做的仍是刑部尚书的事。
叶歆对他并没有甚么特别的认识,异荷案中拉他下水只是因为他在聚贤池有宅子,没甚么特别的原因,今日一见,他才真正的打量了一番这位朝中重臣──白国安长得很平和,中等身材,只是那对眼睛特别有神采,一看就知道是善谋之人。
白安国也在打量叶歆,眼前这位朝中的新贵其实并没有甚么特别,除了略为苍白的脸色外,他再也无法看出甚么出众之处,觉得只不过是因缘际会,叶歆才能有今天。
一个五品官还不在白安国眼内,因而他端起官架子道:“叶大人,两位皇子的事想你也知道了,我今天招你来是想问问昨天婚宴之上有甚么可疑之人吗?”
叶歆一听这话,心情立即松了下来。白安国既然问昨日的宾客,这就表明他对自己并无疑心,同时也庆幸杀手没有在自己的府第下手,否则自己难逃责难。
于是,叶歆谦恭地躬身禀告道:“昨日府上宾客众多,皆是在朝官员,下官并不清楚何人如此大胆,行刺两位皇子,况且贼人于半路行刺,想必是事先早有准备,不会是临时起意。”
白安国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话问完了,你回去吧!”
叶歆行礼离去,心中却万分惊讶,白安国专程派人去请他来,却只问一个问题,似乎太过儿戏,而且神色之中对皇子遇刺并没有愤怒之意,虽然可以说此人喜怒不形于色,但白安国如此不动声色,似乎也太过反常,唯一幸运的是自己没有成为嫌疑犯。
然而,他的心里最放不下的却是妻子──昨日未归,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想到此处,他归心似箭,急忙向“雪竹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