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门口的时候,何话洵却突然开口说道:“郁大公子,请留步。”
  郁孤台停了下来,转回身,淡淡地看著他。
  何话洵微含歉意地笑了笑,道:“郁大公子,非是我信不过你,只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分毫差池。因此,郁老太君和萧大小姐,你只能带走一个。”
  郁孤台道:“一定要如此吗?”何话洵点头道:“一定。”“孤台!”
  郁太君微微上前一步,道:“你带曼姿走吧。”
  “太君?”郁孤台和萧璧仪异口同声地唤了一声。
  萧璧仪泪眼盈盈,低泣道:“太君不走,我也不走。”
  郁太君轻轻拍拍萧璧仪的手,柔声道:“曼姿听太君的话,这里可不是什麽好地方,能走就走。出去後,让你郁大哥带你去找大夫帮你治眼睛,等治好了,就可以看到太君,看到郁大哥了。”
  “太君──”萧璧仪紧拉著郁太君的手,不舍地唤著。
  郁太君一边安慰,一边用一种坚决的眼神注视著郁孤台,郁孤台莫名地一阵心惊,他似乎感到了一副场景背後隐藏著的悲剧的後果。
  他不敢作决定。
  他害怕做决定。
  何话洵还是那样的温雅,他缓缓地开口道:“郁大公子是选择了萧大小姐麽?”
  郁孤台微微呆了呆。郁太君见状,道:“是的。”
  郁孤台不由地回头看了郁太君一眼,终於点了一下头。
  话洵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宿耐,你过去扶萧大小姐过来。”
  郁孤台不解地望向何话洵,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何话洵微微一笑,道:“郁大公子不是选择了萧大小姐麽?”
  郁孤台道:“不错。”
  何话洵道:“那就没错了。我的意思是,郁大公子挑一个留下来,而大公子不正是挑了萧大小姐麽?”
  “你?!”郁太君脸色大变,她这才发现,何话洵方才故意让郁孤台会错意,只不过想看看,在他心中哪一个更重要一点。而不论如何,他肯定会留下那个重要一点的。
  她不能让萧璧仪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侧上一步,护到萧璧仪身前,道:“孤台,不要再理会这些鬼蜮伎俩,我们拼将出去!”郁太君说得意气凛然,郁孤台却显然地怔了一下。
  何话洵道:“既然郁大公子要出尔反尔,在下奈何不了,也好奉陪。不过,你们三人中,一老一残,我们也不屑占这麽一点便宜,只要郁大公子能在二十招内击败在下的副手,我立即二话不说,将萧大小姐和郁太君全数放还,不然,她们二人均须留在此地,直至拿回星月宝鉴交换。”虽然郁太君的巾帼豪气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刚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郁孤台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星月宝鉴?”郁太君这才知道何话洵要的竟然是星月宝鉴,不由心下暗忖,若让这能掌大半个武林的星月宝鉴落入这等阴狠的人的手中,武林岂不是要从此遭难了?但何话洵绝不是一个轻率行事的人,他既然说出这样的庆,想必已有十足的把握。
  郁孤台尚未点头答应,候在何话洵身旁的一直一言未发的宿耐已经缓步来到了郁孤台面前,年轻人总有一种向武林名盛人世挑战的欲望,宿耐也是,对方可是誉满江湖的德艺公子,单凭这一点,已经足以使他为之一战。
  何话洵又缓缓说道:“德艺山庄是琴剑世家,郁老盟主的七十二路擎天剑法曾经震惊中原武林,宿耐,你就尽力地试著能否在郁大公子的剑下撑过三十招。”
  宿耐淡然地注视著郁孤台,忽道:“郁大公子好像并未带剑。”
  郁孤台这时却开口了,“我们去外面。”
  说罢,他轻轻地将萧璧仪送到郁太君身旁,“郁大哥!”萧璧仪急急地抓牢郁孤台的手,仿佛一松手便会消失一样。
  望著她苍白的小脸,不由地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柔声说道:“不要担心。不会有事。”
  “嗯。”萧璧仪虽然温顺地点点头,双手却依然紧紧地抓著郁孤台的。
  郁太君道:“孤台,看你了。”
  郁孤台移目望向郁太君,在她坚定而确信的目光中,终於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抽回被萧璧仪抓牢的手,回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郁大哥!”萧璧仪猛地心头一空,不由地唤了一声。
  紧接著,宿耐也出得门去。何话洵也缓缓站起来,很和气地说道:“你们不想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大战麽?宿耐可是我们罗刹宫一流的高手哇。”
  他的语调很柔,很慢,脸上还带著很温和的笑意,若不是方才的一番对白,真是很容易让人误将他当作朋友。
  郁太君不些不可思议地望了望何话洵,她很难想念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对她们微微笑,很高深的一个人。
  萧璧仪却开始伸手四下去摸,她想找到门口,郁太君见状,便扶著她来到门口,萧璧仪细细地听了听,外边竟然一点声响也没有,不由地问道:“郁大哥他们呢?”
  郁孤台他们当然没有走远,他们这时正对面而立,远远地相望著。因为并没动也不曾说话,因此萧璧仪才会这麽问,因为她看不见。
  郁孤台静静地站著望著几太远处的宿耐,宿耐的确是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也不强壮,有些清瘦,但却很沈稳,很沈得住气。就像现在,两人这样对立著快一刻锺了,若换成别的少年,一早就不耐烦了,或是出言相询,或是先行出手,但是宿耐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等著,很平静的样子,似乎无论多久,他都会待下去。
  郁孤台忽然向後面一个旋身,侧跃向旁边的一棵树,“啪,啪”两声便折了两条细长的树枝下来,随即一扬手,将其中一根丢给宿耐,当宿耐伸手稳稳地接牢树枝时,郁孤台也已落回了原地,“开始吧。”
  他缓缓地说完,树枝从身侧慢慢上举,举至与肩齐平,反手往後一挥,轻轻地一个漂亮的弧度,同时,双足前移,一抬擎天剑中的“山雨欲来”便直攻向立在远处的宿耐,这一式,气势极大,出式虽然不快,但一路而来的剑气却震得地上的沙尘飞满了整个夜空,这一式,的确不简单。但宿耐却没有惧怕的惊奇,他就地一跃,平挥一招,直直地迎上了郁孤台的“山雨欲来”。
  夜空中沙尘弥漫,一片迷漓,朦胧中一阵清脆响亮的“啪啪”声,看来两人已经交上锋了。郁太君出神地望著,想透过暝迷的沙尘看清他二人是如何出招的。她有些惊奇,宿耐这麽小的年纪,一出手竟会有如此的气势,竟能接下郁孤台的这一招。
  她这一转念间,郁孤台与宿耐已过了五招,两人似乎是旗鼓相当。郁孤台与人对战,向来是多於攻,但此番志在取胜,他不得不动用剑法中他并不精通的进攻招式。
  这时他忽的往外一撤,同时树枝在身侧一个旋转,自下而上,劈头盖脸便是一式极其迅速的“雨疏风骤”。
  宿耐微一俯身,避过剑气的最凌利处,再躬身一个翻转,到了郁孤台的侧面,平出一剑,直刺向郁孤台腰间的“章门穴”郁孤台微微一惊,马上刹住攻式,往手便是一剑。这一剑又快又准,恰恰好地击垮了宿耐这猝不及妨的一剑。宿耐的剑锋一偏,他随即手腕微微一转。
  旋空翻了一个跟斗,马上又是一剑。郁孤台侧出一剑,虽然轻巧的将这一剑化开,但郁太君却已经看出,宿耐已经反守为攻了。
  虽然郁孤台臻於无懈可击的防守不至於就此落败,但若要在剩余的十三招中取胜,似乎也是一件难事。
  “八、九、十”何话询轻声的年数著,脸上还是那麽温和,但这时却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郁太君。”他忽然回头微微一笑,对郁头君说道:“现在已经是十二招了,你认为大公子能在八招内得胜吗?”
  郁太君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胜与不胜,八招後方见分晓,现在定论,是否头早了些》”
  “是麽?”何话询轻轻地笑著,说道:“但我觉得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你?!”郁太君惊疑地望向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何话洵笑了笑,缓步走下台阶,一边说道:“不必找了。”
  正在交战的二人一听此言,均惊了一惊。
  宿耐平晃一剑便撤身而退,来到了何话洵的身後。
  郁孤台也收回了招式,他回身淡淡地望著何话洵,道:“你这是什麽意思?”
  何话洵道:“因为没必要了。你赢不了。”
  郁孤台默然了。何话洵微笑道:“郁大公子的剑法精湛而浩大,但却没有一丝戾气,只可自保而不能伤人,此乃使用使剑者一忌也。若遇上他人,郁大公子或可伺机而动,克敌制胜,但今日你的机会只有二十招,更何况,此番对方是宿耐。用这种宜守不宜攻的剑法能维持十六招不败,已属不易──”
  “不对,不对。”何话洵的话语却被一个横**来的女子的声音打断。
  何话洵惊觉这连呼“不对”的竟是萧璧仪。
  何话洵浓眉微微一扬,道:“不何不对?”
  萧璧仪道:“我记得我娘曾经说过,德艺山庄的擎天剑法快慢咸宜,慢则气势浩大,快则气若长虹,淋漓尽致,是极具攻击力的剑法,而不是你所说的易守不易攻。”
  何话洵微微呆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笑,道:“这倒奇了,天阁府萧夫人在十四年前便已染病去世,时年萧大小姐才不过四五岁年纪,又怎会记得萧夫人所说的话?”“这……”萧璧仪自知失言,不觉一阵惊慌。
  郁孤台忽道:“你既然早已知道她不萧大小姐,为何还留她至今?”
  一听此言,郁太君脸色已变,她惊愕地望向郁孤台,“孤台,你说什麽?”
  郁孤台脸现愧意,惭道:“太君,她不是曼姿。”
  “什麽?!”郁太君大惊失色,她难以相信与她相对数长月的孙媳妇,竟然不是她亲自选中的萧曼姿,但这模样,分明没有丝毫池。
  “太君,对不起。”萧璧仪内疚地垂下了头。
  何话洵笑道:“郁大公子当初为何要瞒著郁太君留下这位姑娘的原因,也就是在下要留下这位姑娘的原因。不过,我知道的,似乎要比郁大公子多一点。只要郁大公子能平安带回星月宝鉴,无论是什麽事,在下都无条件奉告。”
  郁太君道:“孤台,此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啊。”“太君》”郁孤台望著郁太君,心中也有如巨涛翻滚,星月宝鉴的得大意义,他岂有不知之理,但是,郁太君与萧璧仪的性命,他更不能坐视不理。他知道他不可以答应,但他又实在没那个能力打败宿耐。宿耐的剑法太怪异了,每一招出得都与前一招的路数毫不相同,完全无迹可循。而且在五招之内,宿耐便已经看出了他的剑法上盛下弱的缺憾,便剑剑避上而攻下,令他防不胜防。
  不是他不想胜,他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想赢得这一战,但却赢不了,因为这个少年实在太不一般了。
  “但是还有四招。”郁孤台忽然开口说道。无论如何,他也要打完这最後的四招,事到如今,任何一丝机会,他都不可以放弃。
  何话洵有些意外地呆了一下,道:“一定要麽?”
  郁孤台坚持地点点头。
  何话洵的脸色也渐凝重,“你知道宿耐是什麽人吗?”
  郁孤台道:“无论什麽人。”
  何话洵微微回头看了宿耐一眼,宿耐会意,右手一扬,袖中一块方形的东西疾射而出,定定地钉入对面的一棵杉树的树干上。
  那是一块镂著骷髅鬼火的泛旧的令牌,正是曾震动江湖的亡命之牌,罗刹鬼符。但这一块却缺了一角──右上角被齐齐地削去了一角,似乎是被人用剑削掉的。
  只有一个人持的是削掉一角的罗刹鬼符,也只有一个人才能用剑削去那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