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武当山的晨锺已响起,回荡在整座寂寂的武当山上,显得格外幽寂。山道悠长而蜿蜒,只有稀稀朗朗的几个行人。与山道上的冷清截然不同的,武当山的紫霄宫的宫门前却拥拥簇簇地聚了好些人。
因为,今天正是银衫断剑下山後的第七天,至关重要的第七天。
尽管如此,这七天中,已有很多人已经陆续告辞离去了,有的是认为江非尘决不会再上武当,有的则怕万一江非尘杀上山来,会遭了池鱼之灾。但留下的还是居多。
下帖相邀而至的十七大派今却只余下十三派,唐璇被一封家书匆匆叫回,林圣宏长远告辞下山,郁孤台留一封辞别信便匆匆下山,而萧曼姿却是不辞而别。那封信自然不是郁孤台写的,而是何话洵命暗林魅星暗暗放上的。
时近寅时,紫霄殿中还是一片静寂。盘腿坐在正台上的是一名发须如雪,脸色微有些苍白的老道人,他双目微敛,默然而坐。他左手面是妙灵子,右手面万颂平,由此而见,这居中的老道自然便是武当掌门人玄灵子。
玄灵子微睁双目,缓声道:“各位也等了多时了,依贫道所见,江非尘必不会再上武当,我等再候下去,也毫无意义,不如──”
“太师父,太师父!”一阵急促的呼喊声自殿外传来。众人的心中猛地一顿,心中闪过同一个念头:莫非江非尘果真杀回武当?
江非尘已携韵雯归隐,当然不会再上武当,那来的又是什麽人呢?就在众人的一顿之间,殿门口已出现了三个身影,两个小道士扶了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进来。他浑身血迹斑斑,一头的黑发,乱篷篷的,还沾满沙尘,草悄,甚至血迹,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已经浮肿,早已看不出这一个人的本来面目。他一步入这殿中,一双原已倦怠疲惫至极的眼睛,便似突然复活了一样地满场里看,口中直唤道:“大公子,大公子。”
搀扶的两个小道士中的其中一个恭身行了一礼,说道:“太师父,弟子与师弟在山下发现这位侠士,他身负重伤,还要寻郁大公子,弟子便擅作主张将他带了上来。”玄灵子皱眉道:“但是,郁大公子已经下山去了。”“大公子,大公子!”那男子却似乎全然无闻玄灵子之言,仍然不停地唤著:“大公子,大公子──”
玄灵子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妙灵子。妙灵子缓缓地起身,步下台阶,往那男子走去。那男子一见有人向他走过来,便突来一股力量向前扑去,他紧紧地拉著妙灵子,道:“大公子,快救太君和大小姐,快!”
妙子见他神志已不清,又见他这鲜血殷殷的满身伤痕,心知他命已不久矣,不由地心中一沈,伸手托住他慢慢往下瘫去的身体,问道:“是什麽人做的?”“快救太君和大小姐,快救,去少林,去少林!”那男子断断续续地支持著说完这一句话,便咽下最後一口气,身体无力地往旁边倒去。妙灵子慌忙扶住他,让他慢慢地躺到地上。
玄灵子蹙眉道:“他这最後一句是什麽意思?”听那男子所言,似乎是少林派的人抓了郁太君和萧曼姿,但是少林派乃是正派武林之首,又怎麽会对同道中人下此毒手?妙灵子叹息道:“这位侠士也不愧是忠肝义胆的铁峥峥的英雄人物,身负如此重伤,硬撑著最後一口气上武当要通知郁大公子,唉,只可惜──”
这时,场上在座的众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当然也有不少人的目光偷偷地瞟向端坐一方的少林悟慈方丈。
悟慈大是师也自然察觉到了,既然是事关少林派,他当然不能置若罔闻。这时,他离开座位缓缓地来到那男子身旁,蹲下身去仔细地察看那男子的身上的伤痕。他慢慢地解开那男子的衣服,不由得却变了脸色,随即他抓起那男子的手,沿著小手臂一直捏上去。
场上众人也目不转睛地望著悟兹,一言不发,整个霄大殿异常地沈寂。
终於,悟慈大师缓缓起身了。妙灵子问道:“悟慈大师?”悟慈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侠士的外伤乃是由降龙棍法所致,而其体内经脉尽断,骨骼易位,却是为分筋错骨手所伤。”
此言一出,场中人不禁哗然。因为这降龙棍法和分筋错骨手是少林派连俗家弟子也不传的只传少林僧人的神功秘技。
妙灵子的脸色已变,他望了望躺在地上的男子,忽又抬起头向坐在一旁的周绘青一施礼,说道:“江南雅武林四大家素有往来,还要劳烦周公子来辩认一下这位侠士的身份。”由於四大家中,珍珑棋庄商恨雨缺席未到,而德艺山庄和天阁府又不知所踪,因而所剩的也只有神笔世家的周绘青而已。
周绘青起身回礼,道:“妙灵道长太言重了,能效劳之处,晚辈必当尽力。”妙灵子道:“如此周公子请!”周绘青一点头,便缓步过来。他轻轻地将那男子凌乱的头发拦到一边,露出他红肿的满是伤痕的脸庞,周绘青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因为脸上大幅度的浮肿使得面容因变形而难以辩认。
周绘青目光微微一转,望见了那男子脖颈间的一块金锁片。周绘青神色一动,伸手拾起那块金锁片,只见锁片的片面上整齐地刻著四个篆体大字:“长命百岁”,锁片的右下角刻著一个很小的“萧”字。
周绘青站直身,叹道:“他是天阁府的萧逸萧总管。”“天阁府?”妙灵子一呆,不禁回头望向并排而坐的玄灵子和万颂平。
“太师父!”一个小道士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玄灵子道:“什麽事?”“太师父!”小道士走了进来,後面竟跟了两个和尚,“太师父,这两位小师父要见少林寺的悟慈方丈。”玄灵子一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是,太师父!”小道士行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掌门师伯。”两个和尚一见悟慈便似遇了救星一般,一名僧人急急道:“掌门师伯,少林出事了。”悟慈神色微微一变,他有些意外,一个月前,他出少林时,寺里还是一派井然,怎的突然出了这麽大的变故?
“掌门师伯。”一名僧人掏出一封上了红漆的信奉上,道>“这是悟惮师伯的信。”悟慈神色凝重地看完这封有整整两张纸的信,不须多言,任谁都看得出少林寺必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情。
果然,悟慈看完信,便回身对玄灵子一躬身,道>“玄灵道长,老衲本该在此侯过今日,但少林门户有变,老衲必须及早赶回,唯有就此告辞了。”玄灵子道:“方丈言重了。银衫断剑十有**不会再上武当,既然少林有事发生,方丈还是尽快下山,以防事情有变,恕贫道不能远送了。”
悟慈道:“言重,告辞,告辞!”悟慈大师朝著玄灵子和场中的众人欠了欠身,便匆匆忙忙地往外而去了。
望著悟慈大师急急远去的背影,玄灵子的神情也变得很沈重。悟慈方丈久历江湖,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今日却被这一纸书信弄得措手不及,阵脚大乱。少林派无端对德艺山庄下手,打伤天阁府总管至死,郁孤中留书而别,莫不是他也出了什麽事情?但这一切似乎有一个中心点,那便是天阁府。
各路英雄在紫霄殿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江非尘上得山来,便陆陆续续地告辞下山了。戚允杰也在见了夏士传後,告辞下山。走在蜿蜒幽长的小道上,形只影单,被邀请到会的十七派,只有他是只身而来的,这麽多年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山路上很静,只有脚踩在干泥上发出的“沙沙”声,隐约间,山上似乎有一个女子在叫唤,“戚大哥,戚大哥──”戚允杰不由地怔了怔,他停下脚步往回看去。空荡荡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一身嫩绿色衣衫的二八少女,却是程紫纤,她高声叫著“戚大哥”,一蹦一跳地快步跑过来。
“戚大哥!”程紫纤跳到戚允杰面前,笑盈盈地看著他。戚允杰有些奇怪地问道:“紫纤,你有什麽事麽?”程紫纤扬眉道:“我要跟你去戚家堡看夏阿姨。”戚允杰蹙眉道:“外公同意你下山吗?”程紫纤道:“我就是求过了师公才来的嘛!走了啦,走啦!我们快走啦。”程紫纤不由得戚允杰再反对,便一把拉起戚允杰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戚允杰都很沈默,一直是程紫纤在找话说。“戚大哥!”程紫纤突然大叫了一声。“嗯!”戚允杰被她突来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程紫纤望著他,认真地说:“戚大哥,你变了好多。”戚允杰被她她突然又沈重下来的脸色给怔了一下,他微微地笑了笑,道:“人总是要长大的嘛,你以後也会变的。”
“但毕师兄为什麽一直都没有变?”程紫纤很轻易地就驳倒了戚允杰的话。戚允杰呆了呆,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缓缓地说道:“长大并不是指从一个年龄到呆一个年龄,有些人八岁就已经长大了,有些人却直到八十岁都没有长大。”“那怎样才能长大?”程紫纤又问。
戚允杰叹道:“长大是由不得自己的,经历了某些事情,自然就会长大。”“那我有没有长大?”对於她天真的话语,戚允杰不由地微微一笑,道:“你说呢?”程紫纤偏头想了想,沈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戚大哥,你恨不恨江非尘?”戚允杰蓦的一呆,道:“怎麽突然问这个问题?”
程紫纤道:“我也知道这个问题是白问了。江非尘杀了我爹爹,又杀了夏师伯,戚姨父的死恐怕他也难逃干隙,戚大哥当然也恨他。”戚允杰幽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爹的死,与江非尘一点关系也没有。”“嗯?”程紫纤仰起小脸,困惑地看著他。
戚允杰凝眸望向遥远的山峦,说道:“紫纤,你还年轻,还看不清世事。有一些事情是不能看表面的。一个人,不可能是至善,也不会是至恶,一个众人景仰的英雄身上也会有卑微的地方,而一个千夫所指的恶人身上也会有闪光的地方。待人要宽容。”他忽而转目望向程紫纤,道,“恨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心中有恨,痛恨一个人,最不开心的,还是自己。”
程紫纤抬眼惊愕地看看他,似想说什麽话,又犹豫著闭了嘴,一个人闷声走路。
下了武当,往北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一个繁荣的市镇,大街上人山人海,挤在人群中,著实有些寸步难移。戚允杰望著拥挤的人群,不由地皱了皱浓浓的眉头,回头想找程紫纤时,却早已没了程紫纤的人影。
“紫纤,紫纤!”戚允杰高声叫了几声,但他的声音刚说出口便湮没在了大街上嘈杂喧天的人声中。“紫纤,紫纤!”戚允杰转著身子四下看去,街上人来人往,万千人流过,却没有那熟悉的嫩绿色的身影。戚允杰有些焦急地望了眼前的人群,别无他法,只好一纵身跃上街旁一间茶楼的二楼,顾不得街上众人的惊奇的目光,急急地四下里观望。
正焦急间,身後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戚师弟!”戚允杰猛地呆了一呆,这熟悉的称谓,已经有好些年未曾听人唤过了,现在乍听之下,竟有了几分陌生。他回头看去,见二楼茶座的靠窗的最角落的那张桌上,坐了一个年老的慈详的道姑,和两个年轻的白衣少女。
而唤他的,正是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白衣女子,大大的眼睛,微黑而红扑扑的脸庞上带著欣喜雀跃的笑容,眼中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动容的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