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西回来后,王向东心里总觉得空落落地不塌实,直到半个月后突然接到林虎的电话。
  “五辆丰田佳美,全部左舵,新车,十五万一辆,在东兴上集装箱,你带钱过来吧,现金。三天后我再联系你。”
  王向东可谓是欣喜若狂,这一单下来就是赚六七十万啊!
  马上跟何迁说了,何迁却忽然沉吟起来︰“真有根?”
  “操,你是不是叫周胖子给迷糊怕了?我接触的朋友就没一个他那样的!”
  “拉倒吧,周胖子还不是你介绍给我的?”
  王向东略一思索,果断地说︰“何迁,你也甭心里打鼓了,这一年我在这里也给你赚了不少了,该给我的也有七十来万了,干脆这样,万一这趟栽了,算我的,要是拿分了,咱哥俩一起发财!”
  何迁马上不悦,眉头一皱道︰“你说什麼哪?肛门发言——整个不是屁话吗?什麼分不分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这不是慎重行事嘛,咱跟那个越南鬼子毕竟是头回交道,不能大意。再说了,七十五万的现金,也不是那麼容易凑的,得跟银行提前打招呼,今天是没戏了。”
  “咱不用带那麼多,带四十个撑死了,剩下的叫山猫準备。”
  何迁考虑了一下,道︰“那好!一会儿我叫财务的去联系钱,再把这里的工作交代一下,然后跟你一起飞广州——合作的事必须跟山猫当面谈清楚,签字才生效,省得以后弄那些罗罗纲的烂事。”
  王向东笑起来︰“这就对啦。不过销售这块儿你可安排好了,这五辆过来后,下一拨马上就到了,以后一个月可就是二三十辆,不能都排宾馆大院里招贼吧?”
  “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早跟你姐夫联系好了。”
  “他能管啥用?停区委大院去?你也学周胖子弄‘灯下黑’?别没饼吃找病受了。”
  何迁笑道︰“不是那个姐夫,是另一个——唐啊。”
  “操,你变著法儿拿我找乐儿是不是?”王向东笑起来。
  何迁说我说的是正事儿,然后解释道︰“车来了,直接开保税区的车场去,一切手续咱自己找刘帝的表哥补办,然后叫辛留屯的人跟咱一起卖,咱给他们个底价,谁卖了谁赚钱,顺便也刺激一下咱自己的业务员。而且唐国强已经答应了,将来可以在他们那里单独给咱一个空间,咱派几个得力的人过去盯著就成了,卖车手续都用他们的。而且唐国强也有意跟咱们进一步合作呢,将来资金方面也不用愁。”
  王向东豁然开朗,随即笑道︰“你他妈真能钻营,哪有臭味你就奔哪踪啊。”
  “这叫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老三,你就抓紧给山猫打电话吧,让他别掉链子就成。”
  “山猫做不出那没屁眼子的事儿来,我一直担心的倒是你,你这属狐狸的太多疑。”王向东笑著抓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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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傍晚,何迁、王向东两人来到了广州。
  山猫自然要大摆排场招待,何迁说不急喝酒,这次时间也紧张,不如先商议正事儿,喝酒的机会以后多多。
  山猫笑道︰“有什麼可商量的?咱又不是搞国共和作,不就明摆著那点事儿吗?我们合伙出钱,利润平分,我负责两广路面上的安全,你们负责销售,各自的费用各自承担,还有什麼可商量的?”
  何迁笑道︰“咱不是过家家,至少要有个文字的东西,先小人后君子。”
  山猫看一眼王向东,然后冲何迁大咧咧一笑︰“好弟弟,不是我拍大,我山猫在道上也混了不是一天半天了,还没跟谁食过言,江湖规矩就更甭指望我违反了,我答应你的事就肯定办到,你答应我的事也必须办到。要文字的东西干啥用?将来给政府当证据?哈!”
  何迁当时还真给问住了,一时没了主意,急看王向东,王向东说︰“猫哥说得有理,文字的协议没用,一切咱按道上的规矩办,讲究一个义气,互相信赖是前提,要是不信赖,签协议又管个屁用?将来能拿著那个上法院打官司去?那不成自投罗网了?”
  何迁略一犹豫,又说︰“不过丑话也得说在前头,咱是江南江北各负其责。万一出了咱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解决起来不要扯皮就好。”
  山猫愣一下,说︰“老弟,咱是第一次正式坐在一堆儿谈买卖,我不摸你的脾气,可你事先该听老三念叨过我山猫吧?我就是图一爽快,你有啥话就直说出来,我是流氓出身,一辈子都办流氓事儿,绝对不害自己朋友!害朋友就是堵自己的道儿啊,我要那麼混早折成八段儿啦,还混的到今天?”
  何迁道︰“猫哥这样一说,倒显得弟弟我娘们儿唧唧了,不过该说的话我还得说,只有事先把话说开了,将来才少麻烦,哥们儿弟兄的感情才能长久。”
  “这话我爱听,何老弟你说吧,还有啥不放心?”
  何迁往前挪了挪身子,字斟句酌地说︰“举个例子吧,万一在这里的运输上出了问题,说悲惨了就是咱的车叫人扣了……”
  山猫简洁地一摆手︰“你是说责任谁负是吧?冲哥哥我说话!绝对不叫你摊钱,损失我一个人包,出了事我扛著,绝对不会把你们撂出来——这叫什麼?这就叫流氓!跟流氓办事,您就落一塌实!哈哈!”
  何迁忙说︰“猫哥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象这样的细节问题,我们都要事先有个準备,有个规划,这叫未雨绸繆啊。”
  山猫一撇嘴说︰“规划什麼?绸繆什麼?人算不如天算,你能坐在屋里知道将来会出什麼问题?我的观点——也是我的经验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它有千变万化,咱有一定之规,怕什麼怕?”
  “不是怕,我是说是咱得算计在事情的前面,不能被动。”何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些无奈,他知道眼前这位跟自己真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论谁高谁低,反正俩人说不到一个点子上去,这倒真应了王向东讲过的玩笑话︰由于知识上的差异,造成语言上的障碍啊。
  没想到自己追求了一番高档次,最后却要跟流氓一起讲究流氓规矩︰言出必行,说的比写的管事。何迁只能苦笑。
  山猫大概也看出何迁没别的建议了,拿起电话一吆喝,二虎拎著个密码箱进来。山猫说︰“不就七十五万吗?我怕你们為难,一块儿準备齐了。”
  何迁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们带了四十个过来。”王向东则笑道︰“何总,看了麼,猫哥这就叫流氓。”
  山猫哈哈大笑,挥手说︰“直接用我这个吧。你们的拿出五个来,其他的给我上帐,哈!”然后转向王向东问︰“老三,吕蛤蟆说是三天内给你电话?”
  “这已经过了两天了。”
  “不用想他,该来的总会来,吕蛤蟆也是生意人,不会放著钱不赚,明天肯定能有他的电话。”
  王向东问︰“最近大脚怪怎样?有啥反常的不?”
  “在我眼里,反常也是正常,因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里嘛,哈哈——种种跡象表明嘿,这狗操的果然想把我甩开自己干,他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鹅屁了,一个广西佬儿想在广东自己挑瘫子单练,他是抽白面儿抽昏了脑袋啦——不管他个该死的鬼,一切由我料理——咱的大功在即,一会儿先下去好好乐呵乐呵,哥哥也给何弟弟好好接个风。二虎,阿杰怎麼还不到?”
  二虎赶紧说︰“路上呢。”
  山猫冲何迁、王向东说︰“阿杰是个好兄弟。”
  王向东道︰“看见丰子杰,你就看见我们啦,九河人都是仗义的。”
  山猫笑起来︰“但愿这个吕蛤蟆也跟你们一样啊。”王向东赶紧冲山猫丢了个眼色,山猫意味深长地一笑,没再往下说。王向东自己也说不清楚,為什麼他不愿意叫何迁知道自己以前跟吕中平就认识。
  几个人说笑著向楼下去,说是一面吃喝一面等丰子杰,刚坐定,王向东忽然想起一事,急问山猫︰“上次老姜被扣的货怎麼样了?”
  山猫笑道︰“搞定了,货是肯定没收,还罚了两万块,不过人车都放了,这就是天大的面子了,我找的广州一个分局长给办理的。朋友就是财富啊,关键时刻就显示出价值来了。”
  “老姜还是损失了。”
  “损失了不到二十万。这算好的了,真遇见那不开面儿的警察,非给你判刑不可!”山猫说完,凑近前低声说︰“有个事你心里先有个底,老姜说介绍你跟吕蛤蟆认识的鸡老五可能叫姓吕的给送走了,这家伙够黑,凡事小心。”
  王向东愣了一下,才明白山猫说的意思,不觉诧异道︰“不会吧?这事太悬乎了吧?”
  “悬乎个鸟,再平常不过,至今鸡老五还没回到家,能去哪了?鸡老五太实在,根本就不该答应老姜给你跟吕蛤蟆牵线,他不够那个档次啊,要是是个人就能找到吕蛤蟆,他还不早没命了?吕蛤蟆能不急?”
  “这麼说,这事就是老姜的不对了。”
  山猫笑,说︰“管他谁的不对,咱的事儿成了就行,呵呵。”
  何迁茫然地问︰“你们聊谁呢?”
  “一个朋友,给咱们跟越南鬼子牵线儿的。”山猫说完,不等何迁再问,突然冲门口变色道︰“嘿!这是谁的酒楼啊!把他妈我们几个给晾起来啦!二虎,出去给我招呼几个漂亮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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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早上醒来,没别的事,就是等大扁嘴的电话。
  何迁仰在床上,嘀咕道︰“这事办著总叫人不塌实啊,要知道这麼简单就算协议了,我何苦飞过来?”
  “操,你还担心什麼?”
  何迁一下坐起来,掉转脸对王向东说︰“山猫对咱们也太信赖了吧?换了我是他,可不敢这麼干。你说这车咱带走了,卖了多少钱他也不知道啊,分多分少以什麼為标準?他咋这麼放心呢?是不是有啥阴谋?”
  王向东大咧咧地说︰“我看你是算计人算计惯了。你问问秦得利,他们做假烟是不是要留个帐本?除了一笔一清外,赊帐靠的都是流氓道儿上的信誉和规矩,难道还订个合同不成?一切凭良心。山猫是想做大事的,做大事不拘小节,咱要耍心眼儿,也就糊弄他个小钱儿,差大发了他能答应?人家又不是不懂行事。你呀,做事儿别老那麼婆婆妈妈的好不好?”
  何迁笑道︰“弟弟我是有这胸怀,可我不信山猫也能这麼有气度,总觉得这家伙另有图谋似的。”
  “得得得,你就是觉得别人都没你有理想有报復是不是?人家一比你强了你就觉得人家準有不正常的地方。我就看不上你这点!”
  何迁笑起来,并不在意。王向东说到他心里去了,他还就是看不起身变这些人,都什麼货色啊,除了街头混混就是吃饱不认大铁勺的主,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李爱国除外,人家跟自己走的不是一条路,吃著皇粮有依靠了;秦得利丰子杰不过就是地痞;山猫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还是流氓而已,再怎麼折腾也蜕皮蜕不了瓤儿;大罗勉强算个做事的,可惜太愚笨,属于守摊敬业那种类型的,很难光辉灿烂;至于面前这个王老三,机灵有余,勇武可嘉,可惜世故不足,有追求却没理想,看的都是眼前的利益,终究难成大事。只有他何迁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成為什麼样的人︰他要做中国第一流的商人。他相信自己不缺乏而且也正在培养自己作為一流商人的素质︰象辛留屯那个张书记说的——有中国式的智慧和勇气。
  他相信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他从经歷的一切人和事,对他的未来而言,都只是过程和工具。除了自己的奶奶,他对所有人持有的态度都只是“利用”︰利用他们的关系、能量、门路,他很得意自己具有调动他们的技巧,因為他善于发现和利用别人的弱点。一个暂时找不到弱点的人他是不愿意也不敢轻易交往的。
  唐国强有弱点,因為他欠何某人的无限深情。
  高学良有弱点,因為他喜欢被推崇、吹捧,并且开始喜欢金钱了。
  王向东更有弱点,因為他背著歷史的包袱,他渴望发达,渴望再造辉煌。
  更多人的弱点,是他们爱虚荣,爱钱。
  你看重什麼,什麼就最容易成為你的软肋,被捅到软肋的时候,你会退缩,或者发怒,或者降服,总之你无法无动于衷。
  而山猫的弱点呢?难道是因為他“义气”?如果是这样,那麼“义气”就会最终成為他自己的陷阱甚至坟墓。何迁相信这一点。
  不过他倒寧愿山猫是真的因為义气才这样“潦草”地跟他合作的,那样他倒可以安心。毕竟流氓的义气比骗子的义气更叫人塌实,也能获得更多的实惠。
  王向东看何迁无语,自己也懒得说话,只不断地摆弄“大哥大”,等林虎的电话。真是心焦。万一被放了鸽子,自己可就载大了。
  又想起山猫说鸡老五下落不明的事,心里也犯嘀咕,难道真是林虎下了黑手?那这家伙也太可怕啦,杀人的可怕甚至都没有他现场表演的那一套更可怕,当时那小子演得多感人啊。
  恍惚的印象里,林虎似乎并没有这麼大的心计似的,想起第一次去环卫大院打林虎的时候,这小子确实比别人更能装孙子,不过也没现在这麼阴险啊。看来这些年这家伙升格了不少。
  看来这条道儿还真不是那麼好跑的。
  想到“阴险”两字,王向东打了个激灵︰妈的,万一林虎这王八蛋是来钓鱼的,交了钱又不发车怎麼办?他们能带人打到越南去讨?他王向东还能回九河去把林虎的老娘掐死?妈的,一旦被他坑了,他王老三以后就没个混了,还有脸跟山猫、何迁这些人在一起共事?屁呀!这些日子算白玩,他还得象刚出狱时那样从头开始,漫漫长路一个人走,拖家累业何其艰难。
  王向东偏头看了看闭目养神的何迁,忽然觉得他顾虑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两个人顾虑的不是一码事儿,王向东是毫不担心山猫的。
  正胡思乱想著,手机忽然叫起来。王向东急接,是林虎。
  林虎约王向东明天上午在“老地方”见。
  “金滩酒店?”
  “对,我上次住的房间。”
  何迁已经坐起来,王向东跳下床,说︰“来了!胜败马上就见分晓,我找山猫要车要人去,这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