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送儿子上了学校的班车后,王向东来到公司,先把这次去南方的费用报了帐,从财务部出来,正见到许凤从何迁的办公室出来,空著手,喜气洋洋的,看上去少了些少女的风采,却多出些成熟的风韵。
  王向东心动一下,笑问︰“许主任这麼高兴?”
  “三哥。”许凤停下,望著他笑起来︰“我们在一起上班,倒是难得见面了,真辛苦你那麼忙。”
  “,说话也是领导味儿了,还好我刚才没叫你妹子。”
  许凤红了下脸,嗔怪道︰“你又寒磣我!”
  王向东心里莫名地又动荡了一下,不过这感觉很快过去,他笑道︰“怎麼样?在这里比原来的地方轻松了还是更累了?何迁没给你加载吧?”
  “你说跟哪比?服装店还是红轧的东方贸易?”
  “揭我短儿?三哥那服装店能算数吗?”
  许凤也笑,脸上悠忽一热,未必不是想起了两人的旧交,稍一拘谨,赶紧顺话说︰“现在轻松多了,办公室的事儿基本上都交祝小蝶做了,人家是大学生,何迁写了啥东西,有时候还让她给把关呢,哼,我这水平哪行?”
  王向东当然闻出了酸味儿,不禁笑道︰“你跟她比什麼?她再能耐也是打工的,你再差也是领导阶级嘛——再说你也不差!”
  “我没人家书本读得厚。”许凤谦虚得有些阴阳怪气。
  王向东一绷脸,批评道︰“那就自卑?谁规定读书越多越有本事了?三哥我学问还没你大呢,辛留屯那张大书记连小学可能都没上过,人家比谁次?那些硕士博士不管戴多厚的眼镜,还不是得乖乖地跟人家跑堂?”
  许凤被鼓舞得笑起来,说三哥你真是个白话蛋,王向东说︰要是将来何迁敢欺负你,三哥还是护花使者哪。
  许凤呵呵笑著走了,王向东去找何迁,昨天何迁就给他打过电话,叫他今天务必来,因為晚上要请海关的关系户消费消费,以后要做大单的生意了,提前不能不打个招呼,顺便也探探对方的能量,如果级别不够或者胆子不够,就要抓紧想办法。
  何迁又在伏案写字,也不知他哪那麼多东西可写。
  王向东随手带上门,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点上烟说︰“刚才踫见许凤了。”
  “哦,那有啥新鲜?你满楼找不到她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
  “甭扯臊,刚才我怕妹子伤心,没好意思问——你小子到底憋的啥主意?你还打算跟人家结婚不?是不是有了俩臭钱就想玩当陈世美?你要玩弄妇女玩弄到我家门口可不成,到时候别怪我重色轻友。”
  何迁笑道︰“在公司不方便谈这些吧?”
  王向东刚要说话,何迁赶紧一摆手︰“三哥我简单跟你匯报吧,我奶奶快八十四虚了,七三八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太太整天闹心,说我再不结婚就是要她死不塌实……”
  “瞧见了没有?到时候弄你个忘恩负义不说,还得加上不孝,你说你还有人样吗?”
  “呵呵,所以啊,我跟许凤的事儿肯定要抓紧办,我奶奶生日前肯定办了。”
  “这就对啦。人家单位里的人三十好几找不到对象,还能拿响应国家号召说事,到时候可能还有政策奖励,你说你图个什麼?凤妹子也不老小的了,整天这麼闲置著,你就不怕闲出事儿来?”
  “说说的你就没正经了。”何迁把手下的本子一推,笑道︰“刚才我告诉她了,要她家里选个日子,随便哪天都成,把事儿办了不就完了嘛,也算了却老奶奶一桩心事。”
  王向东沉吟一下,突然骂道︰“操,闹了半天你都是為你奶奶啊,人家许凤可是头婚,你不觉得太不尊重人家了吗?”
  “我哪有工夫尊重来尊重去的,现在咱的买卖越干越大,哪天我的心思离得了公司?我跟许凤说了,都叫她家里操持吧,我就去出钱的——有钱再落不下了省心,那不太亏了?”
  王向东一挥手,果断地说︰“得,我也看出来了,你除了见钱亲,跟谁都那麼回事儿。你不就图省心吗?这事儿我给你操持,从头到尾,除了入洞房一切都看我的不结了吗?”
  “那敢情好——不过不能把这当头等大事,公司的业务你一样不能耽误,给我的喜事帮忙纯粹算你的业余爱好。”
  “行,怨我有那逼虫子不得了吗?反正我不能看著你这麼没廉耻地把我妹子糊弄进门。”
  何迁笑道︰“这事儿咱抓时间再核计,我有个事想跟你先透个风。”
  “啥事儿?”
  何迁看一眼办公室的门,顿了一下才说︰“胖子可能要溜了。”
  王向东精神一振,笑道︰“这孙子捞著大票了?”
  何迁顺手抓了把钥匙抖著︰“他把车钥匙还回来了,押金退给他了。”
  “恩,看样子是要开溜,妈的,这家伙绝对是逮住象样的冤大头了。”
  何迁笑道︰“这个他没透露,不过我看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听到什麼不利的风声了——别看他胖得跟北极熊似的,可这家伙比猴还灵啊。”说完,何迁正色道︰“我跟你说这些,是叫你有个準备。他把咱的副总名片不定发出去多少了呢,是不是借著咱的名声骗过人也说不清,况且,他的办公场所是咱转租出去的,万一将来有人调查到咱头上,得给人家个说法啊。”
  王向东皱眉道︰“我早说了不是?最后咱屁好处没有,还得惹身骚。”
  何迁笑道︰“我可没把这当个事儿,其实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局,不然周胖子想怎麼糟践咱不行?骗子玩的就是防不胜防。咱做著正经生意呢,哪有闲心跟他周旋?现在咱尽量帮著他,他要再能走得干净利落,咱顶多给他擦擦小屁股——咱也是受害者嘛。”
  “现在他还在下面办公不?”
  “我懒得问。死活都是他自己的事。咱还是塌实地做自己的买卖吧,最近楚经理的建材生意也不赖,可惜没有大单,一年下来也就挣个几十万,还得分出一半去给他们做业务提成,效益太低,跟我想象的差距太大,多亏有你弄的轿车给撑起了台面儿,抓时间咱哥俩得好好庆祝庆祝。一旦这个车真的做大了,建材那边我就準备彻底承包给老楚了。然后我们专注地搞走私车,一个月要是能有四五十辆的规模,一年就能赚几千万啊,分给山猫一半咱也肥大发啦——你想过吗?”
  “几千万啊,做梦。”王向东笑道︰“那越南鬼子也就给咱二三十辆,多了的话,销售是个大问题啊。”
  “有唐国强的汽车公司呢,咱不过就是让点儿利给他们罢了。今天晚上再把海关那孙子摆平了,看看他有没有这麼大权利和胆量。然后我準备把周边城市的市场再考察考察,看看有咱多大的空间——手里还有不少关系一直没怎麼利用呢,白养著他们?我这里又不是老干部俱乐部。”
  “切,啥老干部啊?不就是你爷的那几个破战友吗?就粮食局那位,能给你卖出车去?”
  何迁轻松地一笑︰“架不住圈套圈啊,人际资源在中国是最宝贵的资源,关键就在于咱想不想挖掘。”
  王向东起身道︰“你慢慢挖吧,我只管做好我的事。还有啊,你快结婚了,房子不换换?”
  “不换!”何迁果断地说“不换”︰“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做事业是第一位的,房子够住就成,许凤家里也说不出什麼话来,将来等真正有了钱,咱哥俩一起盖别墅去,不带游泳池的不要,嘿嘿。”
  “咋叫真正有钱?”
  “不知道这钱怎麼花的时候就成了。”
  王向东往外走,一边说︰“反正吹牛逼不上税——晚上都谁呀?”
  “你我,刘帝,加上他表哥,没别人了。”
  “富丽豪?”
  “也没别的地儿呀,房间我已经叫许凤预定了,听说不提前打招呼都抢不到座儿了。金水旺这小子是找到财路了,咱也有些日子没去了,该给他捧捧场啦。”
  “行啊,到时候招呼我,我就在办公室打盹呢。”王向东一拉门,祝小蝶正拿著一份文件,扬著小手準备敲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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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刘帝开著自己的秃屁股“夏歷”,带著他在海关的腐败表哥来了。大家都叫“表哥”,显得亲密一家。
  表哥叫洪军,毛四十岁的样子,一脸严肃,一笑就破了相,色迷迷加上贪婪。
  何迁跟表哥的关系看上去比刘帝还亲,两个人说话也极少遮掩,一行人到“富丽豪”坐下,没说几句,何迁就直言︰“我们的生意做大,表哥你一定要帮忙帮到底。”
  洪军笑道︰“发展才是硬道理,做大好,我支持。不过做大有做大的风险,象你们现在这样小打小闹,大家都塌实——想做多大吧。”
  “一个月二十辆咋样?”
  洪军笑道︰“你让我们一个月多截获二十辆走私车?我还给别人办事儿不?都叫你们佔了啊,再往大处玩,我还真陪不起,有几个要钱不要命的?”
  “你有那能量干嘛不做?国家给你权利干什麼用的?逮住走私车越多你功劳越大啊。”
  洪军没接这个玩笑,毫不掩饰地说︰“兄弟,你别以為我从你这里赚了多少钱,指我一个人能办多大事儿?还不是内部的朋友互相帮忙?有时候甚至得动用其他局的关系,调查局、缉私局跟我们征管司哪里走动不到位都可能出屁,我容易嘛我?”
  王向东笑道︰“这更说明表哥你根基扎实能量大大地有啊。”
  洪军耸著眉头,习惯性地挥著手,慷慨激昂地说︰“老三咱哥俩接触不多,何迁最了解我——哥哥我办事就讲究一个仗义、一个安全,两点缺一不可。安全咱就不说了,都理解。仗义不容易啊,我得跟你们仗义,还得跟海关的兄弟们领导们仗义吧?哪地方仗义不到就可能埋下火种,主席早就说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你知道哪天没安抚好哪个小人?哥哥我做多大的事也不害怕,怕的就是在阴沟里翻船,不值!所以我整天比国家领导人要动的脑子还多,但凡做一件事,就得前后左右地考虑多少事你们清楚吗?我是给了你们一套罚没手续,可这里面凝结著多少人力物力的结晶你们清楚吗?”
  王向东心说︰“操,你再辛苦,你拿了我们银子啊。”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一桌人都应和著洪军,说他不容易,够仗义,起身敬酒是不能免的了,几杯酒下肚,少不了又是胡说八道。
  因為要谈正事,所以不仅没叫小姐,连里面的服务员也被轰了出去,几个人都是穿一条腿裤子的,说话自然肆无忌惮,洪军说要办多少车的手续他都有办法,关键就是舍不舍得花钱开路。何迁当然要说钱算个屁。越谈越投机,两个人都超级看不起钱,都表示钱这个王八蛋在自己眼里从来就没算个玩意。
  不过最后还是要把问题落实到钱上,何迁许诺拿出应报关税的两成比例给洪军做“活动经费”,洪军也拍了胸脯,说下大话,保证弟兄们的车一到,罚没手续马上就给配上套。
  大事谈成,酒足饭饱,洪军自然不忍心就这麼回去,何迁也不是个木头,当场叫王向东安排表哥“上楼玩儿”,自己随到半路,给王向东丢个眼色,先溜一步了。刘帝发觉,不禁笑道︰“三哥,这何总是不是太正经了?别是对女人不感冒吧?”
  “谁说啦?不感冒人家马上就要结婚了?”
  “谁?谁要结婚呀?”洪军醉眼迷离地问。
  “何迁啊,您就等著套个大头儿吧。”
  “我套给他底下这大头儿!”洪军快活地笑起来,王向东恨恨地想︰“要不是他妈的求著你呢,非一脚踹你滨江道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