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用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忙活完了一对新人的家居布置,王向东的成就感很强,打发走了装卸工,他终于疲惫长出了口气。
  “太舒服啦!”许凤一仰身,平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仰望著悬掛著豪华吊灯的天花板,愜意地微笑著。
  王向东靠在门框上,望著许凤,身体里忽然奇妙地荡漾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可笑。刚才他在一瞬间把这里联想成自己的家了,或者说,他在一瞬间希望这是自己的家了,床上仰倒的女人也该是自己的女人麼?
  正打愣,许凤一下从床上翻起来,道︰“三哥,太麻烦你了,我请你吃饭。”
  “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男人再讲风度也不能喧宾夺主啊。马上你就是威寧公司的第一夫人了,就為这,你也该请请三哥。”
  许凤咯咯一笑︰“那还要感谢你这个大媒人,没有你我哪有今天?”
  王向东忽然觉得有些没劲,转身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跟出来的许凤岔开话题说︰“这个房子将来一定要换,太小了,跟你的身份不匹配啊。”
  “你又取笑我。”许凤嗔怪著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住,顺手抓起个橘子剥著,面带微笑,不再言语。王向东不习惯这种几乎可以说是有些曖昧的沉默,一时觉得跟她呆下去也没啥大意思,这个许凤已经变了不少,变得不是他喜欢过的那种类型了。在许凤身上,原来那种清新不见了或者老化了,那个喜欢看爱情小说喜欢说梦话的女孩现在变得高傲刻薄充满世故了。
  虚荣是所有人不能摆脱的一种感情,虚荣是进步的动力,女人更是因為虚荣才可爱著的,不过同时她必须单纯;当她不再单纯的时候,虚荣就成了恶劣的品性,一个在虚荣中迷失并骄傲著的女人很难不使人生厌。
  许凤虽然还不至于让王向东由怜爱而厌恶,但她似乎很难再叫他动心了。如果她一定要迫使自己被厌恶,那麼她只要在他面前多流露一些优越感就可以了,他最讨厌别人的俯视,不管对方是谁、有没有资格。
  不过王向东能够感受到许凤心理的变化︰原来他是她的老板,现在她是他的老板娘。她在心理上没有一点感觉倒不真实了。
  王伤东不能说服自己不在意,他在意,而且很在意。因為他是男人,而且是那种為了自尊可以牺牲事业的男人——因為事业对他的价值也不过就是為了荣耀和尊严。
  许凤剥好了橘子,递进王向东手里,王向东没说话,一口塞进嘴里,三两下就消灭了它︰“渴了。”
  许凤说我烧点儿水吧,要不咱现在就去吃饭?
  王向东再望一眼房间,说︰“你不会想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為什麼不,这就是我的家啊。”
  王向东起身道︰“算了,今天太累了,我也不用你请客了。赶紧回家吃晚饭,还赶得上趟儿,你自己糊弄一口吧,等何迁回来你们再一起好好请我撮一顿。”
  许凤不答应,一定要留他吃饭。王向东笑道︰“孤男寡女得避避嫌。”许凤不悦道︰“三哥这样说,好象我要勾引你赛的。”王向东笑道︰“哪的话?你这叫单纯,不知道江湖险恶——对了,等何迁一回来,我马上把老奶子送回来,也不知道咱给她布置的房间合她意不。”
  “咳,有啥不合意的?她活到现在,能混这样的日子,知足还知足不过来呢,还挑剔咱们?”
  王向东听了,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可给你垫个话妹子,将来结了婚第一件事就是要孝敬老奶子,不然何迁那小子可敢跟你翻脸。”
  许凤笑道︰“这个还用你说吗?到时候我再多给她找个保姆,一个伺候吃喝,一个伺候起居,让她老人家过上慈禧太后的日子还不成?有钱什麼福享不了?”
  王向东把许凤拦在房门口,独自下了楼,一路走,一路咂摸许凤的话,越想越别扭︰多好的一个女孩,咋有了俩臭钱儿就发飘了呢?这丫头是心直口快还是根本就没素质?不论怎样,反正是越来越不可爱。
  天擦黑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是很多,王向东打了辆的士,一边往家里赶一边打了电话,告诉老娘不用做菜了,他在楼下的小饭店带上去,收了线,又给吕中平的助手——就是那个叫阿来的打了一个,让他转告吕中平自己急著提车的信息。
  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陈永红来,心情不好,饭也吃得敷衍,林芷惠一问,他就说︰“小辉他妈下岗了,今天我给何迁卖家具时候看见她给人家看摊儿呢,混活得挺不易的——我说了,以后她再给家辉的抚养费,您千万别接著了。”
  林芷惠也是感慨惆悵,一会儿又抱怨陈永红没好命,当初如果要不离婚……王向东苦笑道︰“现在还提那干嘛?咱家又没人逼他。”林芷惠说︰“还不是你当初不争气,好好的一个家,都叫你混散了——这老头子没了,媳妇走了,孙子又住校,你更是三天有两天半不著家,我一个人收著这麼个空屋子有啥意思。”
  王向东笑道︰“行,我抓紧找个跟您做伴儿的。”
  “早该找了。”林芷惠笑起来︰“等家辉再大些,后娘进门儿就更不容易相处了。”
  “干脆叫家辉帮我介绍算了,只要他喜欢就成。”王向东豁然开朗般地建议,林芷惠道句“胡说”,娘俩一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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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阿来来了电话,说平哥準备过两周再给他发下批车,五辆二手的,王向东说最好能早发多发,阿来说我做不了平哥的主,我问问他,如果有消息我再联系你。
  王向东赶紧拜托几句,掛了电话,心里也是不爽,想这林虎跟他做生意不象专心的,倒仿佛是在施舍他。如果没有以前的浅交和帮他照顾老娘的情分,这个生意看来还真的渺茫。
  王向东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个牵制自己发展的因素就是大脚怪,如果大脚怪跟林虎的合作泡汤或者缩水,林虎自然要在他这里多投入,毕竟赚钱对大家才是重要的,交情一类都是托词罢了。
  想到了就做,赶紧给山猫打电话,问他大脚怪最近有没有情况,没想到他刚一提这个名字,山猫就狂骂了起来,说大脚怪全没江湖义气,用够了他就想把他象破鞋一样甩掉了。
  原来大脚怪果然顾忌山猫,一边借用他的力量在广东发展,一边骑著马找马,慢慢也培养了新的保护伞,现在準备脱离山猫的控制独闯天下了。山猫不能不恨。
  “奶奶的,那两个修配厂现在已经被我控制下来了,虽然是他投的钱,不过所有人都是我的弟兄,他想收回去,没门儿!除了这个,广州的市场他还想做下去的话,也要问问我的小弟给不给他机会呢,哼!”
  王向东笑道︰“猫哥,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儿呢,我看姓吕的跟咱做生意多少还有些皱巴,估计就是大脚怪扯著后腿呢,如果你能把这小子扳倒,咱可就大路通天啦。”
  “嘿嘿,折腾他还不是手拿把攥?小孩玩鸟子一样轻松。不过大脚这混帐玩意现在还没跟我正面摊牌,我也只好先放他一放,早晚都是这一棒子,不是他抡我就是我抡他,他只要动一小动,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妈的想跟我玩念完经打和尚那一套他还嫩了点儿。”
  两个人互相鼓舞几句,说了再会。王向东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他是饿闲不住的人,一天没有事情做就显得空落,其实象摆服装摊那种忙碌的感觉更适合他,虽然现在他并不留恋服装摊儿。
  慢悠悠地在座位上扭转身子,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向外望去,灰蓝色的天上缀著几片单薄的云彩,没有鸟飞,仔细辨认了,远处模糊的一片厂房应该就是他最早上班的红旗轧钢厂,听何迁转述老毛的说法,场子现在也是江河日下,不过还是比许多企业要好一些吧,至少大家还能吃上饭;垂一下眼,就可以望见一片片被夹在高楼大厦中间的骯脏的平房屋顶,这是这个城市的隐蔽的秘密,是繁华背后的贫困和凄凉,王向东庆幸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生他养他的群体。而且在高处俯瞰的感觉真的很优越,换一个角度看,世界就不同了,心情也不同了。
  王向东望著被塞在文明空隙里窒息著的杂乱低矮的小屋顶,在心里默默地嘆了一声,猛一扭动转椅,把脸回向空荡豪华的办公室,轻轻地笑起来。
  看来,如果阿来的电话回得迟,这几天不会有什麼要紧的事情做了,王向东有些无聊,按了几个号码都办路上匆匆收了,虽然他想找个朋友出去喝酒散心,又觉得没有合适的人选,找秦得利太无聊,找大罗又怕他忙,至于李爱国,似乎在感觉上总有些障碍似的,而且听何迁念叨,最近李爱国似乎很不顺心,又不愿意跟讲,王向东也懒得打听,只是感慨小时候那些朋友的感情慢慢变得復杂了。
  拨了一圈号码,也没确定地打出一个去,王向东苦笑著摇摇脑袋,把大哥大往老板桌上一蹲,仰在靠背椅上闭目养起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