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旺的“富丽豪”又搞了次装修,主要是改建了侧厅,把原来的大休息室改成了上下两层通道的剧场版酒吧,请了模特队、乐队和歌手来巡回演出,其中就有丰子杰的大哥所在剧团里的几个台柱子来挣外快。娱乐成的招牌也大肆更新了,这次请的是兼任“书法家”的市委书记亲笔题的字,比较牛。
  何迁说金水旺这小子是越钻越高了。
  王向东纳闷地笑道︰“市里的大猫怎麼会给他这种狗烂儿题字呢?掉价!”
  “狗屁价!这还不懂?一字千金唄。他要不当个书记,就他那两笔抹儿,还不如满街的屁帘子小广告写的好,谁要?再说了,别看那些人装神弄鬼的,有几个懂艺术的?书法咋叫好?就看落款!是名人的就牛。”
  “不过这小子也是够能拉拢。”
  “还不是仗著你姐夫的关系?一圈圈套上去的唄——呵呵,关键还是市里这大猫本身就有特殊爱好,要不能看上富丽豪?你记得有一次咱招待小杰跟?鸡,结果上面戒备森严吗?就是这腐败贪官去啦。”
  “操。没听你念叨过啊。”
  “跟咱没关系,说他干啥?”
  王向东笑道︰“你说我咋就没人家金水旺那脑子,按理说我跟大姐夫应该比他亲才对,我遇见事儿咋就想不起找他呢?”
  “这就是你的缺陷,能利用的资源不利用,人家也未必就说你好。关键是你心里太傲,总觉得不依靠任何人也能混上好日子。”
  “这不对吗?靠别人算啥本事?还得欠著人情。”
  “什麼欠不欠的,这就是交易,各有所得,以我之有,换他所无而已。”
  “不管怎麼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哈腰去,毕竟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实力的。”
  何迁轻松地一笑,说︰“你呀,靠这想法可干不成大事,顶多弄一丰衣足食。”
  “丰衣足食还不成?我又不想当皇帝,世界首富也不是咱想的事儿。”
  何迁不再多说,他知道他们的理想并不是一路,他没有自己这样的胸怀,是因為他不曾有自己那样悲惨的遭遇,他不会象自己这样,带著一种强烈的报復感来创造财富开创未来。何迁就是要让那些迫害过自己家庭的人、所有人甚至包括整个社会都来看看他的辉煌,他要让他们仰视,叫他们充满嫉妒和巴结心——而当年,他们都那样幸灾乐祸地争著要往他的家庭上踏上一只脚去,他们剥夺了他的幸福、他的前程,而现在他要把这一切加倍地夺回来。
  对社会,对政府,对周围的人群,他几乎是没有好感的,少年时的阴影一直没有散去——他是个野心蓬勃又心理狭隘的家伙。他恨,他进取,他自信,他鄙视。他非常清楚现在他能获得这一切是时代给了他机会,就象当初他失去一切的原因一样,都是同一个社会造成的,所以他从不感恩,能让他感恩的只有奶奶,因為只有奶奶是自始至终不曾拋弃他的。他无法让自己对那些割了他一刀然后又积极地為他疗伤的人怀抱感恩之心,他可以冷冷地说“谢谢”,心里却是更大的鄙视和警惕,他不相信他们的好心是出于单纯的懺悔和爱护,他时刻防备著他们会不会在手术刀上做文章。
  没有人知道何迁的真实想法,包括他奶奶在内。在他内心的隐秘世界里,甚至有一个深藏的计划︰他在等待自己的奶奶死去——然后,他就可以了无牵掛地离开,离开这个让自己无法爱起来的世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去享受余生。所以现在他唯一的计划就是挣钱,不断地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可以让他无比瀟洒地对这里的一切说“再见”。
  尤其是婚姻,婚姻叫他突然对这里的一切更感绝望和愤怒——这是何迁不可告人的秘密。许凤是他的一个揭发者,她叫他知道了自己在女人面前无能為力的悲哀。而这种刻骨铭心的绝望和羞耻更激发了他的“斗志”,迫使他相信自己不属于这个庸人袞袞的世界,长久地和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為伍是何等的耻辱?
  所以,所以当王向东喜孜孜地攛掇他应该去新“富丽豪”瀟洒瀟洒的时候,何迁表现出了极端的不屑。
  王向东却赞赏地讽刺道︰“结了婚的人是境界上去了啊,我替我妹子放心了,呵呵——不过,这男人可不能被女人给拴住了啊。”
  何迁笑道︰“你敢情暂时没了业务,满心轻松了。我还要顾著整个公司哪。”
  “借口,绝对是借口。”王向东笑起来,说︰“算啦,我请别人——秦得利是彻底没戏了。刘帝那小子不是好玩儿吗?叫上。还有一个小弟,林家胜,我也得培养培养了。”
  何迁问︰“林家胜?你前些天就跟我说过,他什麼时候上班?”
  “不急,正学车呢,这个不用你操心,将来由我直接给他开工资,这个人我要带在身边。”
  “什麼来头的人叫你这麼兴奋?”
  “我一朋友的表第。”
  “可靠?”
  “绝对。”
  “是流氓吗?”
  “不是,苦孩子一个,就是讲义气,绝不会坏朋友的事。”
  “那就好,你也是该有个帮手了——為什麼不带上包乐天呢?”
  “那小子脑子太活份,太爱显示,不牢靠啊。”
  “你想的也对——哦,对了,最近秦得利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咋的?”
  “他跑我这里来借了两次钱了,数目倒是不多,一共才五千……”
  “这狗操的!”王向东恨恨地骂道。
  /
  晚上,王向东带上刘帝和林家胜离去了“富丽豪”,直接奔新装修的侧厅酒吧。
  一路上刘帝超级兴奋,不断地炫耀说,自己现在每礼拜不跑两趟夜总会一类的地方就骨头缝发痒,还介绍说新“富丽豪”的酒吧特厉害,喝酒蹦迪随便折,除了模特表演、歌手献技,午夜场还有钢管舞表演,那小妞,一个比一个骚一个比一个露。
  “现在九河要讲究玩,就两个地方,一个富丽豪,一个龙兴。”
  “北区那个龙兴?”
  “对,看来三哥也是个花的,哈!其实这俩地方没啥大区别,演出的人都是来回跑场子,这边浪够了那边浪去,不过富丽豪这边的档次更高些。”
  “装修完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老弟你还要多介绍啊。”
  “嘿嘿,这种地方玩啥?玩的就是一个钱!那些臭小子有钱了去嫖有啥档次?得掛货才有意思——不瞒你说,在这俩地方卖唱的那几个,都叫弟弟掛过来了。带只鸡出去溜多寒磣,带个歌星那又是啥面子?”
  王向东笑,一边对闷头不语的林家胜道︰“三弟,头次去这种地方吧?”
  “连想都是头回想。”
  “以后慢慢进步吧,跟著三哥就得学会挣钱和享受。”
  说笑著到了富丽豪,进侧厅,果然豪华喧嚣,刘帝领头,轻车熟路找了个靠舞台的座位,上面正有个小子在张牙舞爪地唱劲歌,刘帝说这个是凑数的,好戏还在后头,然后叫了酒水,林家胜看一眼桌上的立卡,立刻惊呼道︰“喝,一罐儿蓝带二十?!”刘帝笑道︰“玩的就是钱。”
  “下回在自己带饮料进来不得了吗?”
  王向东冲刘帝笑道︰“怎麼样?我这三弟够朴实吧?”
  刘帝说,那是你培养不够,不出一个月,他就不这麼说了。
  小伙子吼完了,下去,上来一群姑娘秀身段儿,一看就是业余模特,不过刘帝说这些孩子素质都不低,几乎都是大学生,然后指著里面的人介绍道︰“那个,小红鞋儿,我上过了,没啥劲,光是看著火暴,到床上跟死尸似的;最后面那个圆脸的还凑合,奶子屁股都特爆。”
  林家胜呵呵笑起来,王向东指导说︰“三弟将来找老婆一定要找个守家在地安分守己的,不能看皮不看瓤儿,你知道哪个是叫刘帝吃剩的?”
  刘帝大笑,突然一指台上,恨恨地说︰“三哥你看这个!”
  台上换了个唱的,简装轻扮,淡定从容地站了个女的,谈不上光彩夺目,却也不同常人,一股难以言说的魅力扑面而来。歌喉未展掌声先起,看来下面有不少熟客。
  开口就唱邓丽君,王向东说︰“我喜欢。”
  “哥还是人?”
  “都有。”王向东笑道,有些玩笑的意味。
  刘帝恼恼地说︰“这叫梅燕儿,上海来的角儿,傲里巴人,死活不上勾。哥哥你有本事你就来来她。”
  “切,有钱什麼女人不软?”
  “操,这逼的楞能冲紧,我那大花篮送了有几十个啦,这里送完了龙兴送,龙兴送完了这里送,这婊子就是不让上,说啥卖艺不卖身。”
  “可能还是你的魅力不够吧。”
  “我还不够?谁不说我有魅力?我跟小姐耍票子那姿势人家都说特迷人。”
  王向东笑道︰“那就是你耍的密度不够,光玩造型还不成啊,得上原子弹,你一把撒它十万试试?”
  “操,我有病呀!”
  两个人言来语往打趣著,最后,王向东说︰“我还就拿定她了,摆不平她我再不踏进富丽豪一步。”
  刘帝嘎嘎一笑,说你要真能把她攻克,以后上这里来一律我请客。王向东说一言為定。
  说著话,一曲落定,王向东说︰“刘帝你安排花篮吧,我结帐。”
  “几个呀?”
  “问问他们备了多少。”
  “这可就没数了,就那麼十几个花篮来回倒腾,大家就是混一热闹挣一脸面罢了,不过一个篮子二百六,也够坑人。”
  正核计,远处已经有人送上两个大花篮,主持报了数,说了客人的桌号,梅燕儿冲那边微微笑著说了声谢谢,王向东赶紧说︰“来他妈十个!”
  刘帝马上照办,结果一片叫好,梅燕儿的笑容稍微灿烂一些,不过也只是一声谢而已,刘帝喊道︰“燕儿,给我们哥哥加一首何日君再来!”
  没想到梅燕儿笑起来︰“正好,我正準备為大家演唱这首歌,我把这首歌献给大家的时候,顺便也再次感谢刚才送花的两位先生。”
  王向东笑道︰“咱是不是有些没劲啦?这就造给她两千六了?”
  “心疼了?”
  “扯臊,钱算个蛋,我就是看她这个傲劲儿来气。”
  刘帝还想玩笑,被王向东拦住︰“先听歌,这姐们儿唱的还行,勾人,也难怪人家耍大牌——唱完了再给她赏十个花篮。”
  唱罢,刘帝这里几乎和另一方向的声音同时响起︰“花篮!十个!”
  大家一笑,復鼓掌,王向东一歪脖子︰“妈的,谁这麼牛逼,跟我呛行?”
  主持人兴奋地喊道︰“8号桌的先生,2号桌的先生,各送10个花篮!谢谢谢谢!”
  梅燕儿也是两边点头,微笑,不过脸上没有激动的表情,似乎还有些鄙夷似的,那叫一个傲。
  王向东已经不注意台上,一心只惦记那边的客人,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叫道︰“再送十个!”
  “十五个!”
  一片起哄的叫好声。
  王向东恼恼地笑了,一下反而轻松起来︰“妈的,不就跟我叫号儿吗?我看你能有多硬。”随口叫道︰“剩下的花篮我全包啦,不够一百个你们给我现买去!”
  刘帝兴奋地嘎嘎笑起来,一个劲儿地拍手。
  底下一通喧闹,王向东穿过晃动的人影,看见那边8号桌上的胖子已经委靡下去,不禁心里爽快,刘帝笑道︰“与其这麼栽了,还不如开始就边儿上眯著,没那麼大肚子你乱腆什麼?三哥,够牛逼!我都跟著你脸上有光啊,不就一万多块钱嘛,算个屁,值!以后你在这里就留一号啦。”
  王向东笑道︰“我留一傻号。”
  一转脸,台上居然已经换了新人新歌,梅燕儿趁乱不见了。王向东腾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就怒了︰“操他小妈的,玩儿我是吗?”
  周围的声音一沉,台上也住了声,大家都看这里。王向东喊道︰“刚才卖唱那个哪?!老子送了花她连个正脸儿都不给是吗?好莱坞都没这麼耍赖的!”
  主持人赶紧过来解释,说梅小姐急著赶场子去了,下次一定要她专门為先生献歌。王向东自然不依,这时围上来几个彪形大汉,王向东知道这肯定是金水旺请的看场子的,当时并无惧意,扬言“我花钱就是来玩的,不是叫人玩的”。
  正在僵持,富丽豪的大堂跑过来,一看是王向东,立刻有了笑脸,一通安抚,说后面那些花篮就不往上造了。王向东也掛不住面子,气哼哼坐下了。下面的歌就听得逆耳,心里只掛念著梅燕儿,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