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燕儿家居沪上,天生有种上海人的精明和自负,据说她的父母都是“高知”,却生养了这个“不谋进取”走入左道旁门的女儿。梅燕儿天生一副好嗓子,又有悟性,所以一心希望靠唱歌出人头地,不料这条路也是出乎想象的艰难,一来二去就混跡各处的歌厅演唱,只希望能被伯乐发现。
  以梅燕儿的傲气,象王向东、刘帝这样的所谓“款爷”她见得多了,不用说他们这种有俩臭钱就耀武扬威不知东西南北的主儿,即使那些王公贵族,在她眼里也无非粪土。她的梦境是单纯美妙的,是那种高高在上乜视群伦的明星世界。她因為自信,所以高傲,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独立在高高的舞台上,向无数欢呼的崇拜者微笑,现在,那些满身铜臭的家伙们献上几个花篮又怎会叫她迷惑掉?
  即使这样,她还是注意到了那天在台下大肆逞能的王向东,她笑,是因為他觉得这个连面孔也看不清楚的家伙不过是那种被上海人叫做“猪头三”的蠢货。而且她非常讨厌这种张扬的家伙,以前在广州,她就是因為被几伙流氓攀比著追捧才不堪招架逃走的。虽然那些人给了她虚荣和成就感,但她无法抗拒自己对他们的鄙夷。
  没想到转过几天后,在她演唱的时候,王向东又大手笔地送上二十个花篮,而且当她程序化地向他点头致谢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笑著挥挥手,转身离开了,似乎那些花篮只是他蜻蜓点水的表示。
  那个高大的背影叫梅燕儿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再多表示什麼,二十个花篮,五千块钱啊,真是疯狂、无聊,不过这也正好证实了她梅燕儿的魅力所在嘛。只是这种一掷千金图一笑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不论是為了她还是為了别人,都叫梅燕儿觉得这些男人没水準。
  不就是有俩钱吗?钱算什麼,等我当了大明星,拿钱引火取暖又有什麼新鲜?
  梅燕儿以為自己很快就会忘记这个男人,可从那以后,每当她到“富丽豪”演唱的时候,一到后台,主持人就先递给她一束鲜花,说是王老板送的——王老板就是前两次大送花篮无比崇拜她的那个顾客。
  梅燕儿随手抽出上面的名片,看了一眼,果然是个老板。不觉一笑,很不在意的样子。
  其实王向东对梅燕儿还真是上了心了,说穿了是赌气,就因為梅燕儿那种清高的样子刺痛了他——他最恶心的事情就是别人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更何况是个在酒馆卖唱的戏子!
  钱,不就是钱吗?我王老三就是把手里的上百万都砸出去,也要争这口恶气!
  王向东不相信在这个社会里还能有人在金钱面前保持永恆的清高,那些在钱面前装逼的人只不过还没遇到足以让他们心儿颤抖的价码,自从孔老二被批臭以后,再没有谁是真的圣人。
  而且,刘帝那个王八羔子已经把他对梅燕儿的攻坚战透露给大家,他也是没了退路,至少在“面子”上不能退啊。何迁第一个嘲笑他无聊,并且不屑地说拿下梅燕儿这种人最简单不过,而王老三你还要那麼破费,简直笑话死人。王向东说你牛逼你来来,何迁说她还不配叫我浪费时间,我教你一招吧,想法抓住她的弱点,一击而破。
  “你也就玩玩理论。”
  “不信你答应给她出张唱片试试?準一下子就不清高了。谁真清高呀?彻底没有欲望的人才有资格清高,可没欲望人家还清高个屁?所以凡是清高的人都是他妈假的。”
  王向东笑道︰“叫你一说,没準儿还真撞她脉门上了,不过我还就不走你的路线,要不最后的功劳算你的算我的?而且我能给人家出唱片吗?靠骗算啥本事?我非玩真格的把她玩下马不可。”
  “我是告诉你最有效率的手段——你不是就想寒磣寒磣她争口气嘛,又不是真想娶她,何必当真?目的才是唯一,手段不择。”
  “不行,我对偷对骗都有心理障碍。”
  “你他妈当工人时候也没少偷。”
  “那不叫偷,那是随眾,人人都犯罪还叫犯罪吗?那时候不偷的才叫犯罪,对自己犯罪啊,哈哈。”
  说笑归说笑,王向东背后还是下力气的,第一步就是玩浪漫,叫“富丽豪”的人每天按时给梅燕儿送花,卡片都是提前写好了的,上面的词儿都是让祝小蝶给编的,一句句浪漫又大方,透著有文化。其实这招挺省事的,根本不用王向东浪费时间和精力,那边的主持人已经叫他买通了,每天跟他匯报梅燕儿的反应,过了十来天,主持人终于打电话来说︰“三哥,燕子今天看了你的花,还闻了两下,然后问了︰那个王老板好象有些日子没来了吧。”
  “什麼口气啊,是渴望还是嘲笑?”
  “没注意。”
  “怎麼不注意啊,这是关键,态度决定一切。”
  /
  这晚,梅燕儿照旧在台上唱著,情意绵绵,下面掌声不断,频频地有人送花上去。突然下面有人喊︰“怎麼都是邓李君啊,你还会不会唱别的?”
  “就是就是,也换个花样儿啊!”
  “没出奇的玩意就别来混啦,哼哼唧唧唱的什麼?”
  “下去吧!”
  “呕!下去下去!让毛阿敏上!张蔷也行啊!”
  梅燕儿在台上有些毛了,歌声也开始走调,下面更是大笑起哄。
  正这工夫,二楼的围栏处突然传来一声吼︰“安静!”
  猛这一声喝,下面立刻收了声,连梅燕儿也不由得停止了演唱。抬头看,朦朧的灯光里站著一人,正是王向东,一身白西装,形象夺目,气宇轩昂。
  王向东喊道︰“来听歌的都是燕子小姐和邓丽君的歌迷,你们几个没长那耳朵,就不要在这里充大个儿!”
  “妈的我们花钱了还不兴提个意见?”
  “钱?钱算个屁!”王向东说著,向怀里一掏,抓出一把钞票来︰“这些臭钱拿去,以后这里不欢迎你们这种没品味的杂碎!”
  说著,手一扬,仿佛飘雪,哗啦啦钞票凌空飞舞。
  下面一阵唏嘘和混乱,刚才起哄的一桌人立刻蹿起来追钞票,几张被别人抓去的也叫他们抢回去。王向东在上面喝道︰“拿回你们的臭钱滚吧,我们还要继续听燕儿小姐的演唱哪!——燕儿,接著唱啊,乐队!”
  音乐声起,下面的看客们一起鼓掌叫好,那几个起哄的家伙嘻嘻哈哈地在嘘声里跑掉了。一出门,就钻进了刘帝的车里,在外面笑成一团。
  再说里面,梅燕儿又开始演唱,目光不断地向楼上望去,王向东坐在那里,不断地微笑,偶尔迎著他的目光挥下手,或者陶醉地和著节拍轻唱。
  曲终,梅燕儿该去“龙兴”赶场了,她忽然忧郁了一下,望著楼上说︰“各位朋友,今天是我来九河最尷尬也最感动的一天,在此我要感谢刚才那位仗义的先生,加唱一首歌献给他也献给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
  “好!”大家叫好。
  “日语版的《谁来爱我》,希望大家喜欢。”
  ……虽然一句歌词儿也听不懂,王向东也胜利了,他笑著站起身带头鼓掌,一边往楼下走,路过后台门口的时候,梅燕儿忽然追过来笑道︰“王先生,谢谢你。”
  王向东很绅士地一笑︰“何必客气,我只是不能容忍那些人的嚣张而已,更何况我是你的忠实歌迷?”
  梅燕儿有些仓促地说︰“你送的花我也很喜欢,谢谢了——可惜我还要去赶场唱歌,先再见吧。”
  “去哪里?”
  “龙兴。”
  “正好我送你啊,顺路。”
  “谢谢,我有包月的出租车。”
  “那好,有机会请你喝茶?”
  “王先生太客气了——好吧,我要先走了。”
  “再会。”
  望著梅燕儿匆匆离去的背影,王向东默默地笑了起来。他知道他肯定可以俘虏这个女人了。
  好在年前有的是时间,不然还真没闲心跟她玩这个呢。
  何迁说的对,是人就有弱点,除非你没有感情也没有欲望,无所求才无所惧。对于女人,何迁的眼光或许还不如他王老三,何迁是把女人和男人笼统看待的,而他则懂得细分,女人虽然也有求于事业,可她们比男人更需要虚荣和安全感,更需要呵护和追捧,而这一切,用钱都可以办到——不就是玩吗?你玩清高我玩票儿,看谁厉害不得了吗?
  穿过酒吧的舞台后台,王向东去另一侧蒸了个桑拿,让小姐按摩了半个鐘点,才给刘帝打电话,问他们在哪里,刘帝笑道︰“我正拿你飘雪的那些钱请他们瀟洒哪,在龙兴,那个燕子已经过来了,要不要再表演一把?”
  “不怕叫人砸你们就表演吧,我可是要回家了——今天效果挺理想,你就等著以后慢慢请我在富丽豪消费吧。”
  刘帝说你也不要太乐观,小心叫那女人再反手把你玩了。
  王向东笑道︰“三哥的素质在这放著哪,能那麼低级?”
  /
  王向东臭美了一通,开车回家,哼著歌推开单元门的楼门,刚踏上楼梯没走两级,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咳!”
  楼道的灯坏了,黑黑的,这一声叫个冷不防,惊了王向东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开骂了,原来是秦得利。
  秦得利在黑暗里笑著︰“你可回来了,我连晚饭都没吃就在这里等。”语气中包涵了无尽的委屈和终于盼到救星的喜悦,还有些虚弱和勉强,没準儿是饿的,也没準儿是毒拿的。
  王向东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别来无恙,不禁先皱起了眉头︰“又没钱了?”
  “唉——”秦得利浩嘆一声,还没说话,王向东便不耐烦地说︰“甭找瞎话了,是不是钱的事吧?别又说你叫谁劫财骗色了呀。”
  秦得利一顿脚︰“唉,我是丢人丢到家啦,混到现在这步,真没脸跟哥们儿弟兄见面了。我是想好了,如果一个月内要戒不了那玩意,我就自杀算啦!”
  “操,有死那勇气还戒不了一个毒?算了,先跟我上楼坐坐。”
  “算啦,哪有脸见老娘啊,三儿,身上带著呢不?”
  “这回用多少?”
  “我哪还有脸说数儿啊,看你方便吧。”
  王向东知道兜里还有不到两千块钱,摸一下,忽然不在乎了︰唉,跟一个戏子都那麼疯造,跟自己哥们儿还算计啥?
  想著,全掏了出来,塞给秦得利,黑暗里互相看不清脸模,王向东说︰“利子,不管咋说,咱哥儿俩也是有场缘分的,看你这样子我也著急,不过你别怨我说话黑,这可是最后一次了,除非你正经地做些买卖,我还可以帮你。”
  秦得利感激地说︰“关键时刻就看出谁是哥们儿来啦,老三你等著瞧吧,我秦得利也是知恩必报的人……”
  “算啦,别扯淡啦,抓紧把这玩意戒掉是真格的。”
  秦得利慷慨两句,急急地告辞了。王向东长出一口气,一晚上积聚起来的快乐一下子全没了。